与急诊科的鸡飞狗跳相比，住院部的夜晚显然安静得太多，夜空死气沉沉的，夜风吹在身上又黏又热，似乎要下雨了，但叶锋没心情理会这些，他正坐在台阶上不耐烦的打着电话，在拨了第三遍后，终于接通。

“小锋……”

“你到哪了？”

“我在车上，马上到。”

“马上到？”叶锋冷笑一声，“一个小时前就告诉你了！要么电话打不通，要么打通了不回来，平时不回家也就算了，爸都病了你还不回！你心里到底有没有这个家！”

“不是，我真的马上到……唉，我之前在城南边，半天打不到车，所以才……”电话那头的男孩慌忙解释道，听声音，比叶锋大不了几岁，“对了，大夫怎么说呀，爸这是怎么了，怎么就突然晕倒了呢？”

“罗氏微粒感染症。”叶锋说完，电话那头一阵沉默。

“喂？”

“这……这是个什么病？”

“医生说，是血液中出现了一种未知的粒子或微生物，现在还不能确定，暂时称为‘罗氏微粒’，这些微粒会不定期不定量的从血液中抽取氧气，抽的多时，就会引发昏迷甚至……死亡，就像颗不定时的炸弹。”

“那他说怎么治了吗？”

“说了，要做手术，在血管中的一些地方植入微型泵，这些泵会持续吸收罗氏微粒，一段时间后检查微粒含量，如果吸收干净了就把泵取出来，后面就没有问题了。”

“不会复发？还有，这个病是怎么得上的？”

“还不清楚，医生只说可能是血液传播，但咱爸最近也没抽血什么的啊，天天就呆在店里，而且咱妈也和他一起，要是有什么其他事，她也会知道啊。”

“唉，先别想这个了，先治病吧，手术安排在什么时候了？”

“还没安排。”

“啊？为啥？”

”我就是来和你商量这个的，手术一共两期，第一期植入泵，要一百万，第二期取泵，二十万，一共一百二十万，必须先交钱才能安排手术。”

“这帮……”电话那头明显生气得很，“行，钱我这就去借，没事儿，肯定能凑齐，其他呢？没别的要准备了吧？”

“没了……哦，还有，这个手术仅限有荣誉身份的家庭才能做，不过我记得你是有的吧，这条咱们家符合。“

电话那头再次沉默了几秒，“为啥仅限荣誉身份的家庭？”

“说是泵的资源非常紧张，怎么了？”

“我的身份失效了。”

“失……失效？什么意思？”

“最近研究所的项目没以前多了，我接手的也就少了，贡献度降到了荣誉身份要求的标准以下，所以就……失效了。”

叶锋听的目瞪口呆，结结巴巴的说：“那……手术怎么办……这个身份能恢复吗？”

“能，重新达标就可以恢复了……对！我这就向所里说明下情况，申请项目，很快就能恢复身份！”

“要多久？爸这边可随时有危险。”

“我这就打电话问下，先不说了，哦对，钱的事也好说，你不用担心，好好上班就行，我很快就能凑齐。”

“我怎么能不担心！？还拿我当小孩子……”

“是是，不是小孩子了，那先这样啊，小锋，我现在就给所里打电话，一会儿见面再说，拜拜。”

“等下，你到哪……”

“嘟……嘟……嘟……”

“靠！”

深夜，北心市已遁入寂静，但某处不知名的战场却仍然烈日当空，连年的战火让天穹之下化作废墟，弥漫的硝烟中，三架攻击机穿行而出，对着地面展开了猛烈的扫射。

激战正酣时，几枚防空导弹从后方袭来，一架攻击机首当其冲，另外两架迅速拉升回旋，但导弹还是追了上来并干碎了第二架，而仅剩的一架则依赖高超的机动能力将导弹甩在了下方的楼体上。幸存的飞行员环顾四周，只见四架敌方攻击机正要围剿他，幸存者立刻压低机头，一个猛子扎进钢筋水泥的丛林中，不见了踪影。

敌机编队犹豫了下，没有贸然去追，但突然，消失的攻击机从敌人的后方冒出，一阵急骤的扫射打得对方措手不及，一架敌机被击落，另外三架则回旋过来夹击他，这次他没有躲，反而追着其中一架咬了上去，但敌方的驾驶技术也很高，他迟迟无法将其击落，倒是夹击他的敌机用猛烈的火力压了上来，他甚至能听见子弹擦着机翼划过。

僵持了数秒后，幸存者突然做了一个眼镜蛇机动般的极限上拉，放弃了猎物也甩掉了猎人，紧接着再次扎进建筑群，这一次，对方两架敌机跟了过来，双方在楼宇间你追我赶，猛烈的炮火击垮了沿途的一栋栋楼体残骸。

十几秒后，幸存者又飞回了一开始切入建筑群的地方，从下至上极速拉升，敌机紧随其后。但就在幸存者飞出的瞬间，两侧的高楼突然发生爆炸，咬的稍紧的敌机被当场炸碎，另一架则躲闪不及被折断的楼体砸落。

没有进入建筑群的敌机见势不妙、转身要逃，但幸存者没有给他机会，开足马力咬了上去，一阵扫射将对方带走、干净利落。

“我去！叶锋！牛啊！一挑四！”通讯器中传来一阵憨厚的男声，“最后那俩遥控炸弹，你什么时候埋进去的？我上帝视角都没看到，是第二次切入的时候吗？”

“第一次切入。”

“第一次？！那你岂不是从一开始就设计好了要……唉，这有女神陪的人真是不一样啊。”

“陪毛线啊。”叶锋抱怨道，“对了，胖子，咱们联赛冠军的奖金是多少来着？”

“每人五万啊，怎么了？”

“能把你那五万借我吗？”

“额……可以是可以，不过你要用来干嘛？该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

“放你的屁，是我老爸病了，急用钱。”

“啊？是很严重的病吗？”

“叫罗氏微粒感染症。”

“我去！”

“怎么？你听说过？”

“啊，之前在游戏社群里看到过募捐贴，就是因为这个病……你需要多少钱呀？我手头还有些闲钱，对了，你要不要也搞个募捐，我可以帮你发帖。”

“不用不用，钱倒还好。我哥说他可以找同事借，等我需要的时候再找你。”

“好吧，那叔叔在家吗？我下来看看。”

“没，在西区医院住院呢，不过明天就出院，你就别折腾了。”

“哦哦，诶？那你咋还在家打游戏？不用去医院陪着吗？”

“不用，今晚我哥在那，就不用我了。”

“唉，你是不想和你哥一起呆着吧。”

“没有。”叶锋打了个哈欠，“困了，先下了，你也早点下吧，拜。”

叶锋摘掉虚拟现实眼镜，心里琢磨着父亲的病是怎么染上的，于是又坐到电脑前，期望能在网上查到什么线索，果然，网上确实能查到“罗氏微粒感染症”，之前也有人得过，可无论哪条消息都无法准确说明这个病是如何传播的。

叶锋又持续查了半个多小时，却仍然没查到结果，于是只好放弃，带着郁闷和困惑躺回床上。

对叶锋来说，北山市的早晨是汗臭味儿的，从公交到地铁再到公交，他无时无刻不被人群推搡着，听说灾变前拉牲口的货车都比这松快。

熬着熬着总算下了车，但也得不到解放，因为人群也跟着下车了，只是把摩肩擦踵的地方换成了街道而已。

开车的同样不好过，没有人的时速能过二十，催命的喇叭声不断，每个人的脸上除了焦虑就是愤怒，似乎灯塔外的黑魔都比他们开心。

经过烈日下的暴走，在迟到前的最后一分钟，叶锋准时来到了工位。

“又这么准啊。”一旁的同事打趣道。

“唉，好险好险。”正说着，叶锋的领导向他走来，“早啊，雷哥。”

“早，你跟我来下。”

“哦，好。”

二人刚走进会议室，叶锋就立刻说道：“雷哥，我下回肯定不踩点儿了，至少提前五分钟。”

“啊，没事。”但雷哥却一脸的无奈和困惑，“其实叫你来……是刚才人力部门找到我，跟我说你被解雇了。”

“啊？为什么？之前不是还说不会裁我……”

“是啊，人力只说这是上面决策的，具体原因不清楚，但估计真的是行业动荡公司挺不住了吧。”

“这……这事还能商量吗？”

“恐怕不能，人力一会儿就过来，你今天就得办完离职，但他们也说了赔偿金会给足。”雷哥笑了笑鼓励道，“你这么年轻，又优秀，找工作肯定不成问题。”

叶锋表面上感谢雷哥，内心却发愁着父亲治病的钱，但他也知道，就算现在和公司说明情况，公司也不会理他，所谓“只有当你的立场比对方高时，求情才有作用。”于是他只得接受被裁的事实，在人力的指导下，火速办完手续，中午还不到就打包走人了，倒是比当初入职快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