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中在《江湖上》写道:
一眨眼,算不算少年。
一辈子,算不算永远。
一
早晨起来,李荣友要去车上拿洗漱用品,被李青海拦住了。
“怎么的?这么早就想溜?"
李荣友是彻底被她打败了。
“我是去车上拿牙膏牙刷。"
“家里有。”李青海不容置疑。
“家里确实有新的。”陶芳也说。
在李荣友昨晚留下来之后,母女俩就去附近的超市采购了李荣友今天所要用的一切。
不为别的,只为这个家还有男人的痕迹。
那就这样吧,李荣友开始去卫生间洗漱。
在李荣友洗漱的当口,李青海过来,蹲在抽水马桶上方便。
三年前,李青海一直就是这样,在父亲面前从不回避。
“你不能这样,我在这里,你不能就这么随随便便的方便,男女授受不亲。”
“我是你女儿,我们是一家人。”李青海说。
“那也不行,你长大了。”李荣友在这方面还是要坚持己见的。
“我都没有嫌弃你,你还敢嫌弃我?"李青海觉得她已经给他面子了。
李荣友想了想,自己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以后的事还不知道向哪个方向去,等她大了,自然就明白了,所以就不再与她纠缠。
早饭是丰盛的,还是和以前李荣友在家时的那样。
只是诡异的是,饭桌上,一个人都不开口,各吃各的。
吃完早饭,陶芳去收拾碗筷。
李青海给李荣友泡了一杯茶。
李荣友接过茶杯,放在茶几上,陷入沉思中。
他的时间很紧张,必须要在今天下午下班前赶到上海报到。
他准备等陶芳洗刷完毕,打一声招呼就立刻动身。
这个只是他的一厢情愿而已,李青海已经给他安排好了今天所有的行程。
“我舅舅想见见你,我昨晚已经通知舅舅
了,他马上就到,下午你们一起去姥爷家,姥爷和姥姥你都要去看望,不要想着你的什么上海的破会,你就不要去上海了。”
“这怎么可以,这是公司安排的,我怎么能不去?”
“你让你那个什么助理去,反正你今天不能走。”
父女俩说话的当口,陶贵走了进来。
“哥,吃早饭了吗?”李荣友只好向陶贵打招呼。
“吃过了。”和以前一样,陶贵的话本来就不多。
陶贵是那种按照皖北人的说法,属于闷头驴子的类型,在赌博输尽家产又妻离子散以后,更是少言寡语的。
李荣友一向跟陶贵关系近,他最近三年,见到陶贵的次数都比陶芳多,所以陶贵在这个妹夫面前没有什么拘束。
“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告诉哥一声。"陶贵今天难得的话多了起来,他也是明知故问。
昨晚上,外甥女就已经告诉了他。
“前几天,陶芳带青海去看她青海这丫头的爷爷,我昨天送她们回来的。”
“你在浙江还好吧?”陶贵又问,他也只是随口一问。
“都好,哥费心了。”李荣友还是要口头上感谢,尽管他知道陶贵不会在意。
“俺爹俺妈想你了,你正好回来,我已经让俺妈弄饭了,我们中午就过去。"
弄饭是皖北人的说法,就是做饭的意思。
陶贵确实是一个有口无心的人,刚才还在问李荣友是什么时候回来的,现在自己又说他已经通知父母,妹夫回来了,他是已经知道了李荣友回来的消息的才告诉父母。
面对这样一个前言不搭后语的舅舅,李青海用双手捂住了脸。
李荣友把刚才李青海泡的一杯茶转手递给了陶贵。
李荣友这时候知道,李青海的阴谋得逞了。
无非是留下自己,想让自己屈服于她,转而屈服于陶芳。
对陶贵,李荣友有一种天然的亲近,他也知道这个大舅子有过混蛋的时候,但不论是陶贵在混蛋的时候还是现在这个老实巴交的时候,她对于李青海的疼爱是发自内心的。
尽管现在由于父女间关于身世真假的问题,让李荣友倍感折磨。
可一开始时与陶贵的彼此相处就已经让李荣友认同这个大舅子,现在的这种观点还在心中,一时很难改变。
跟陶贵永远会满足李青海的要求一样,李荣友也不可能拒绝陶贵的要求。
看来,这一趟上海是去不成了。
而且,从事件的时机来看,这一切很可能都是李青海的所作所为,是李青海授意陶贵来进行这一番说辞的。
这一切不能说是李青海的阴谋,而是她赤裸裸的阳谋。
李荣友不在乎李青海的阳谋,他怕的是这个是不是陶芳的阴谋。
这个有着本质的区别,一个是危机使然,一个是工于心计。
不过,李荣友能够接受陶贵的提议,更在于还人情,在陶贵看来,是他的人情,但李荣友却是想还陶芳的人情,还陶芳去看望李青海爷爷奶奶的人情。
夫妻间,都在考虑还不还对方人情的问题了,这样的夫妻能走长远吗?
李青海啊,你要醒醒了。
皖北地方,是一大片开阔的平原,平原辽阔,所有的视线都被高高的白杨树遮掩了。庄稼地里的庄稼已经被收割完毕,低矮的稻茬有的在田地里趴着,有的还直楞楞的立在地里,有不知名的鸟儿从田头飞起,带出一声呼啸,直飞冲天。
李荣友的心情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
今天是陶芳在开车,这是她要求的,李荣友没有反对。
陶芳的心情还是比较愉快的,在李荣友答应哥哥回来看望父母的时候,她就把昨天晚上的一切不愉快都推到一边了。
昨晚上的很多不愉快都源自于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
在李青海强烈要求父母必须睡在一个房间以后,李青海才回去睡觉,而这个家伙虽然跟她陶芳独处一室,居然是合衣而眠。
TMD真的拿自己当柳下惠!
而且,在进入房间后,不再跟自己说一句话。
陶芳本来想再招呼他一顿,后来想想,不值得。
再打再骂都不可能让一个装睡的人醒过来。
况且还是一个自以为被绿的男人。
想想一下,算了吧,何必呢?
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
何况,你这支还是一枝不会对自己开花的花?
陶芳在开车的瞬间,有些恍惚,她立刻让自己纠正过来。
四
在那些记忆还没有消失之前,陶芳有一股烦躁,还有一种隐隐的疼。
她努力把这种疼压下去。"
她摸了摸坐在副驾驶上的李青海的脸,朝李青海眨了眨眼。
那是用眼神问她:还疼不疼?
李青海没有妈妈那样的遮遮掩掩,非常直接:
“回头我要算算要几盒巧克力才能弥补我被创伤的幼小的心灵。”
五
岳父岳母的家已经经过拆迁,现在住在一个叫新农村建设的安置房小区里。
左邻右舍都是熟人,不像女儿居住的小区,门对门都不认识邻居。
陶芳开车进入小区,立刻就被人认出来了。
李荣友有一年多没有来过这里了,去年来这里纯粹是为了替陶芳掩盖分居的事实,今天也一样。
李荣友在这个时候想起了唐朝诗人崔护的一首诗。
他于是问李青海:
“会背诵崔护的《题都城南庄》吗?”
李青海起先有些发愣,不明白李荣友为什么突然会出这样一道题。
但聪明如她自己的李青海,在愣神了几秒以后,还是明白了父亲的所指。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李青海一气呵成,没有丝毫的停顿。
“还是我这个外甥女厉害,出口成章,以后会是一个大学者。”
陶贵是由衷的赞叹。
“这是诗人的诗,不是我写的诗,舅舅你不能说我出口成章,这是语法错误。"
李青海纠正自己的舅舅。
同时也在向李荣友炫耀:在这个年龄,我不比你差,只会比你更好。
还有,你李荣友不要借题发挥,什么去年今年的,哪一年,有我李青海在,你都不要想着去翻天。
感慨个屁!
李青海学着妈妈的样子,在下车的时候,朝李荣友翻了翻眼。
李荣友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六
满满的一桌子菜,还有满满的一桌子人,都是岳父岳母喊来的邻居和亲戚。
今天由于有陶芳开车,李荣友不再担心酒后驾驶,但凡是能喝酒的,他是逢人必敬。
陶贵也难得的在父母面前好好畅饮一番。于是这郎舅俩就在自家的酒桌上,开始大杀四方,开始趾高气扬的。
岳父很高兴,也来频繁举杯,加入到酒战之中。
唯有李青海,一脸的鄙夷,鄙夷李荣友,鄙夷自己的舅舅,还鄙夷这些来的客人。
陶芳什么表情都没有,在帮着妈妈不停的热菜,不听的上菜,不停的拿酒。
屋外要起风了,屋外也要下雨了。
且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