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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怀早就发现所谓的明月不过是一枚悬挂在天空中大镜子,而太阳是一座会烧火的炉子。一到晚上炉子就会跑到地底下,而破镜子本身不会发光,它反照着地底火炉的光。

秦怀对着两玩意没什么好感,原因很简单,白天自然看不到星空无法修炼,晚上的月亮对自己的修炼也有很大的影响,通常月朗星稀,明亮的月亮周围一大片都找不到一颗星星。

此刻已是深夜,秦怀睁大双眼,贪婪地吸噬着星光,感受着它们从眼部蔓延到身体各处,到四肢、到血管、到骨髓中、又到皮肤表面,在毛孔中钻营……

正享受着这种美妙的感觉,忽然余光中的月亮隐隐变得有些暗淡,他忍不住瞥了一眼。

下一秒,他直接从板凳上滚了下来。

“!?”

“那是什么?!”

他就这样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良久过去,他用力捏了捏自己的脸,认真地确认这是不是梦境。

他真切地看见月亮上有一张脸,一张黑色人脸蠕动着,空洞的眼珠,上下唇一张一合像是在说些什么……

“开玩笑吗?”

他脸朝黄土,缓慢挪动着自己的身体到桌子底下,松了一口气。

哐当——

院子外面传来不明的声响。

他像惊弓之鸟,双手抱头坐在桌子底下。

一秒,两秒。

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越想越气!

“我***!”

“我发誓,不管外面的是谁,我一定要杀了你!”

他突然暴起,指着外边怒声大呵,磅礴的元力自体内喷薄而出,直接将上方的木桌和旁边的长凳炸得四分五裂。

喵呜——

外边的生物似乎受到了惊吓,发出了喵喵叫声。

“……”

他无力地倒在地上,眼睛再次看向月亮,只是哪有什么人脸,皎洁的月华映照在零碎的云团上,看起来非常有层次感,空洞而深邃。

“错觉么。”

重定心神,凝神聚气,再次进入修炼的状态。

“真神奇,那有一团密集而又微弱的星星,在余光中若隐若现,定睛去看却又难觅踪影。”

星空永远沉默不语,包容着世间所有的不安,再次让秦怀躁动的身心安宁下来。

“貌似有六颗,组成一个勾子状?不对,中间还有一个,是一个勺子,那么就叫它……勺星团吧。”

“可能也不止七颗,那里密密麻麻的,貌似最不起眼,其实是最与众不同。

秦怀愣神地在地上躺着,就此度过了整个下半夜,直到天蒙蒙亮,星星都看不着了,才结束了修行。

“困了。”

他侧过身子,枕着一块板凳的碎木块直接在地上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仿佛有一阵阵沙沙的声音,一个头扎方巾的麻衣身影坐在门口,埋着头双手一送一回,不知道在做什么。

蹑手蹑脚地走过去,靠近了看到那人手中拿着一把白亮的匕首,惨白而又阴森,在门石上来回打磨。

他不明所以,从后面拍了拍那人的肩膀,问那人:“磨刀做什么?”

那人缓缓回头,正是叶鹤孤,苍白文弱的脸上挂着一抹微笑。

“做表兄。”

叶鹤孤眼角下垂,嘴角逐渐上翘,哭也不是哭,笑也不是笑,表情甚是诡异。

“弄什么死鬼样子呢?”秦怀抬手要打他。

噗——

突觉腹部一凉,紧接着一阵剧痛,鲜血淋漓顺着衣带流了一地。

“你…”

秦怀突然忘了这个人是谁。

他是谁?为什么要杀我?

眼前的脸已经完全扭曲,嘴皮外翻直至将一整个头皮和脸皮翻了过来。

最终变成月亮上的那张诡异的脸。

“啊!”

猛地吸气睁眼,下一秒反应过来方才是一个梦境。

“原来是个梦。”

不过耳边的沙沙声却还在持续,通过枕着的木块清晰地传入耳中,想必也正是这噩梦的来源。

此刻已是天光乍现,仲秋的早晨凉意弥漫,呼吸间都是清凉之感,很是舒适。

摸了摸身上的衣裳,略微有些潮湿,不过秦怀暂时顾不上这些。

怒气冲冲地打开院门,看向那声音的来源。只见一个人拿着把大扫帚,在巷子的另一头卖力地扫地。

那人听到院门打开的声音也是看了过来,依旧是梦中那张苍白文弱的脸,正是叶鹤孤。

“表兄门前我已经扫过了。”

如梦中一模一样的微笑,出现在叶鹤孤的脸上。

“你在,我难安眠也……”

秦怀当即环视四下,发现周围并无第三人,二话不说走到叶鹤孤的身前。

“表兄?”

“嗯,鹤孤……”秦怀脸色温和,要和这个表弟拉拉家常。

突然——

肃!

电光火石之间,叶鹤孤看见有一掌袭来,他慌忙间伸出双臂抵挡,瞬间就听见臂骨断裂的声音,下一秒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竟然对我毫无防备?”

看着叶鹤孤已经躺在地上,眼睛瞪得浑圆,七窍流血泂泂,整个胸部已经全部塌陷下去,后脑勺在地上砸的稀烂,死状极其惨烈。

确认人已断气后,秦怀伸手在其身上一阵摸索,想要确认此人的根底。

最终除了腰间的一凡佩刀,还有一本武籍《飞叶刀》,一块已经黯淡无光的元石,还有一枚只剩一半的聚元丸,上面还有清晰的牙印。

“果真杀错了此人?”

将这些统统丢在地上,又仔细检查了现场,环顾四周确认无人以后,秦怀才快步离开了此地。

“无他人,否则只好……”

叶鹤孤那一声声表兄,仿佛也没有什么问题,又仿佛处处不对劲。

“嗯,只教我杀人,莫教人杀我。”

心中虽有愧疚,但总比梦中那样被别人所杀,要好上千百倍。

秦怀不再去想此事,他打了个哈欠信步往前,井平六巷的风很大,将衣袍刮得猎猎作响。

出了巷子有一片开阔的视界,能看到熙熙攘攘的青年男女,这些人大抵分成两波,有的向东,有的往南。

东边是出府的方向,这些人是往城中吃早食或者赶赴书院,南边的大都是去秦家校场。

秦怀也来到校场,因为正是早练之时,此处人满为患,有人迎着朝阳舞枪弄棒,有人在看台上打坐调息。

他站在看台上,眼神飞速流转,想要找到一个认识自己的人,为自己今早的行踪做据。

啪—

一只手掌啪的一声拍在他肩膀上,与此同时身旁出现一个剑眉星目的年轻人。

“我认识你么?”秦怀微微偏过头瞥了他一眼,脸上故作淡漠,内心却是窃喜。

“我叫秦澜,是祖君一脉的,你应该是三祖一脉的,不认识我很正常。”秦澜的声音富有少年感,清脆爽朗。

“既然这样,族弟有何贵干?”

“叫我族兄,哈哈哈,是这样,我关注你很久了。你应该很少来此吧?”秦澜走到秦怀的对面,眼神上下打量,毫不掩饰。

“嗯,所以呢?”秦怀心中暗道糟糕,竟然有人关注到自己来校场的频率,那么可以猜想,今早自己肯定是反常的。

“所以……”

“等等,先告诉我你关注我做什么?你在监视我?”秦怀想要先声夺人,堵住这个秦澜的嘴。

“不是,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思想上面的关注,不是用眼睛去关注,理解吗?”秦澜伸出两只手指,在眼角边画圈比划,“秦家睡神,谁人不识?”

“你到底想说什么?”秦怀感觉他说话前后有些矛盾,内心不免警惕。

“他们说……”

正要说话,秦怀却是对他摆了摆手,迈步离开,往别处走去。

秦怀觉得他废话一堆,原本就兴致索然,此刻正好看见秦筱和秦璋两人,干脆直接丢下秦澜,朝两人走去。

两人也恰好看见秦怀,朝这边走来。

“稀客呀睡神,不对呀,这太阳也没从西边出来呀,难道是尿床了没得睡了??”秦璋依然不改以往,贱气逼人。

秦怀心情不好,扭了扭脖子敷衍他:“你只当我昨晚睡落枕了。”

“秦怀,真被你说对了,祖君昨天回来,好像是特意为了一个消息。”这时秦筱开口。

“消息?什么消息要他老人家特地跑一趟?”秦怀有点兴致。

“我也不确定,都是族里传言,说问道之书预警,人间有恐怖变故正在滋生。”

“问道之书?那玩意不是在天下学宫么?”秦璋及时跳出,显摆学识。

“恐怖滋生?”

相比于问道之书,秦怀更关心的是所谓的恐怖变故,这让他不禁联想到了昨晚月亮上的那张脸,那是否就是恐怖所在呢,这二者是否有关联?

“如此看来,不是幻觉。”

“什么什么?什么幻觉?”秦筱没太听清他的自言自语。

“啊,没什么。祖君可还说了什么?”

“祖君让我辈好生修炼,争取在天下大乱前成长起来,也好帮我秦家安然度过这次危机。”

“天下大乱?是不是言过其实了?我知道那老头喜欢虚惊。”秦怀一脸地不信。

“害,你管他乱不乱,这事儿也跟你没啥关系,天塌下来也轮不到躺着的人来抗,是不是?”秦璋边说着还撞了撞秦怀的肩膀,得意的很。

“秦怀,我打算走文举。”

“文举?去天下学宫阿?不登龙榜了?”

“嗯,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这次的登龙榜是没什么机会了,不如去天下学宫,积攒些学识,以后也可以为家族出一份力。”秦筱语气坚定。

“若是以前,我还能等下一个五年,可如今看来……”

如果真如传言所说,人间即将祸乱四起,谁还有那么多个五年呢?

“文举也不简单,你想好了?”

“其实还好,大多青年英才都去登龙榜了,文举这边会轻松一点。”

“嗯,秦璋呢?”

“我?你先关心关心你自己吧,我们几个联名请求家族让那些个佃农滚蛋,城外的地都给你耕咋样,也不失为神农也?”秦璋哑然失笑。

“行啊,也不错,你来拉犁,我在后面扶着?”论贫嘴薄舌,秦怀毫不逊色。

“滚滚滚,我先溜了,孙家妹妹还在书院等我。”秦璋春风得意地离开。

“去书院,一起么?”秦筱伸脚踢飞一颗石子,不巧正砸在远处一青年额头上,那人怒气冲冲看过来,却被秦怀瞪了回去,不敢上来找回场子。

“你先去吧,我先去吃个早食。”

……

秦怀与妹妹在秦府街分开后,拐入一个悬挂着“蚁塘巷”布旗的路口,又穿过一条弯弯绕绕的老鼠路,最终在一个简陋的铺子前驻足。

“一碗兽杂两块馍,一天身体暖和和。吃饱回窝倒头睡,梦里银钱两大堆。”

摊主一边吆喝,一边忙活,只见他拿起布袋子,从中倒出一块粗糙的盐块,掂量了几下,点了点头,将手心的盐块扔到沸腾的锅里。

热气腾腾的锅里正咕咚咕咚冒着泡,一些不知名的肉类在其中翻滚,看起来有肉块,有肠段,有血旺,还有几块带毛的兽皮。

“秦少爷,里边请。”摊主是一个老伯,脸色蜡黄黯淡却还是乐呵呵的,笑起来脸上皱纹纵横。

屋子里空间不大,昏黄的灯光照亮着紧密放置的四张小木桌。

头一个桌子边靠着一柄弯刀,旁边是一个蓬头垢面的粗糙男人,粗壮的小腿蹲在板凳上,埋脸专注于碗中之肉,听到进门声,抬头用目光扫了扫秦怀,又低头继续扫荡。

此刻的华池瘦有些诧异,这种公子爷也会来这种地方。

秦怀也注意到这个男人,隐隐觉得此人不简单。

入鞘的刀仿佛与他浑然一体,虽是靠在桌边,却好比刀已在手给人的威胁压迫。

“老样子,玄伯。”坐定翘起二郎腿,秦怀招呼了一声。

“好嘞,您稍等。”这位少爷是他铺子最特殊的客人,他自然印象很深。

玄伯是个懂得生意的人,热情得很,一口一个您地叫着。

“对了,今儿天冷了些,多点辣椒放里头。”秦怀招呼。

“好嘞,少爷挺能吃辣!”这老伯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有什么就夸什么。

“一碗兽杂一块馍,一天身体暖和和。吃饱回窝倒头睡,梦里银钱两大堆。”老伯把一个大碗端上,回头接着对着门外行人大声吆喝。

秦怀端起大碗喝汤,听见面前板凳挪动的声音,放下碗看见那个粗糙男人已坐到对面。

“嗯?何事?”

“请我吃块馍吧,还没吃饱。”

“行。”秦怀不抬头,低头吃碗中肉。

“再来碗肉?”

“好。”秦怀不抬头,低头喝汤。

“你帮我点。”男人伸出食指在桌上轻叩。

“玄伯再来一份。”秦怀偏过头对外边喊道。

“要是再有壶酒就好了。”

男人手指的动作戛然而止。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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