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一直有着这样一句话：

凡途漫漫有三山，

三山座座似登天。

一山闲打熊虎狼，

二山媒婆踏烂墙，

三山看元两茫茫。

意思是说凡境三阶就像三座难以翻越的大山挡在凡人面前，就算勉强到了第三凡，尽管已经极为强大，但距离元士仍旧遥不可及，道阻且长。

天色微晚下的牧庸古城。

秦怀告别了那女孩，回来了秦府属于自己的庭院中。

庭院不大，一根绳子晾着三件已干的衣物，墙角摆放着两口空水缸，中间一张小木桌，两条长板凳，虽然杂乱却无法掩盖这座庭院本有的精致。

将两条长板凳合在一处，他躺到上面，右手臂枕在脑后，曲着左腿将脚放到右腿上轻轻摇晃，脸上却一副思索的神色。

“告诉她？”

他看着手心三根莹莹发光的脉络，犹豫不决。

如果墨有初此时在旁一定会惊掉下巴，只因他眼中不学无术的流氓小子竟然和他一样，乃是三凡之境的高手。

“可笑又庸俗！”

三凡算是高手吗？

在小玄眼里肯定是了，毕竟除了墨有初，整个书院弟子里还没听说有谁。

可秦怀见过人间堪舆图，他知道天下有多大。

太平书院只是太平郡的书院，太平郡外边是汝州，汝州外边是永国，永国之外还有大丰，还有南国，有南蛮、有大荒……

“不是元士，几凡都是虚妄。”

咚咚咚——

正如此想着，院子的木门在外面被叩响了。

“谁啊？”秦怀略微有些不耐烦，手抓着木桌从板凳上坐起身子，冲着门的方向大喊。

“表兄，先前来时你不在，半个时辰前家族召集三代弟子往议事大堂。”门外那人回答。

“有什么好议的，不去不去。”说完他扭了扭脖子，准备再次躺下。

“说是有要事。”

“行吧行吧，我知道了。”三下两除二把靴子套上，打开院门。

“表兄。”

一个头扎方巾的麻衣青年，规规矩矩地站在门外，对着秦怀作揖。

“叶鹤孤，既然是要事，这都半个时辰了你就不能多跑几趟？”这一句骂完，秦怀头也不回地离开。

对于这位看似老实的叶家公子，秦怀心里一直没什么好感，因为此人总是给他一种怪怪的感觉。

而待他走后，名为叶鹤孤的青年缓缓抬起他俊俏的脸庞，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

“他想干什么？”去议事堂的路上，秦怀心里不禁思索。

秦怀自认为是个略显奇怪的人，所以他不喜欢比他更怪的人，因为怪人一定有怪处，而看得见的奇怪是奇怪，看不见的奇怪那就叫恐怖了。

叶鹤孤作为叶家公子，不好好呆在叶家，却跑到秦府来当个整天打杂的下人。

并且以秦怀的直觉，叶鹤孤的实力并不弱。

“需得提防着他。”

如此想了一路，议事堂已在跟前。

房屋飞檐翘角，挂着一些旗布，上面一个大大的“秦”字。

堂内有座高台坐着一排老人，中间空缺了一个座位，秦怀看到自己祖公也在其中，一众青年盘坐在下方。

秦怀站在后头，用眼神扫了半天，只见一片人头攒动，良久终于找到熟悉的几人的背影。

“让一让。”

在一堆地上坐着的人里穿行明显不容易，他甚至不慎踢到了一个女弟子的包子头，那女孩脸蛋通红，差点就要张口骂人了。

“大兄，小小，还有璋儿子也在？”秦怀挤到一众青年男女中间盘腿坐下，双手搭在秦璋的肩膀上。

“滚蛋。”秦璋猛地扭动身体，想要甩掉肩上秦怀的双手。

“嘿嘿，上次说好的，赌输了要么给我一块元石，要么喊爹，现在不认就算了怎么还急眼了呢哈哈？”

“族里一个月也才一块元石，都不够我吸收的，哪来多的给你，至于喊爹你想都不要想。”

秦璋脸色通红，不过不是气的，他暗中发力想要拿开肩膀上秦怀的爪子，奇怪的是，以他一凡的力量竟然无法挪动分毫。

秦怀暗里偷笑，他自然感受到来自秦璋的奋力抵抗，不过稍稍用力就轻松压制住。

“秦怀，兄妹几个都是同一个祖公，他叫你爹岂不是乱了三代辈分，还是算了吧。”身后的秦筱开口，想要叫停这俩活宝。

“行，看在小妹的份上放过你，元石也能再缓你两天。”

“赌什么？还天天去赌坊？”坐在最前方的青年也偏过头来。

“嘿嘿，大兄，我这不是照顾家族生意吗？”秦怀喊得恭敬，语气却依旧嘻嘻哈哈。

“家族生意还不需要你那点元石来照顾，听秦璋说你又在书院给家族丢脸了？”秦川背影高大，声音和容貌无不透露出浓厚的兄长气质。

“我还想说他呢，天天对着那个墨什么低声下气的，那才叫丢了我秦家的脸面。”秦怀摇头晃脑，毫不在意。

“墨甚至比我还要早入书院两年，又是院首首徒，你们叫一声师兄不为过，但也不要奉承。你们记住，我秦家乃是牧庸乃至太平第一士族，在外万不可卑躬屈膝，折辱了家族威名。”

说完，秦川转过头叹了口气，闭目冥想，不再出声。

“说你呢，听见没。”秦怀推了推秦璋，见缝插针地奚落他。

“别碰我，我没有！”秦璋犟嘴。

“真没有？”

“哎哎，祖君来了。”秦筱眼尖，望着门外喊道。

一道白发身影飘然而至，落在堂前的高台上，上方坐着的长辈们全然起身相迎。

“坐吧。”

白发身影轻轻伸出双手示意两旁的人坐下，他的脸庞年轻，眼神凌厉，撇去一头银丝，完全看不出百年岁月留下的痕迹。

他正是秦家祖君秦截，在秦家祖辈中年岁虽然不是最长，但在元道一途走得最远，实力最强，是当之无愧的太平郡第一元士。

“登龙榜……”

秦截只开头说了两句，倒是自家老头子很话唠，秦怀刚开始还能听进去两句，最后实在没忍住，直接趴在秦璋肩膀上睡着了。

秦璋又把他推开，就这样秦怀醒来时，才发现自己已经在秦筱怀里流了一地口水了。

“额……”他坐起来，擦了擦嘴角，装作若无其事：“小小，他们都说了什么？”

“说登龙榜的事呢，还有就是……走了走了，出去路上说。”秦筱整了整皱褶的衣裳，站起身来。

接着子弟们摩肩擦踵，从大门蜂拥而出。

“你一天天怎么那么困？我听说你天天在书院也是这样？”并肩走在大道上，秦筱率先开口。

“晚上过于勤奋。”秦怀哈欠连天。

“别开玩笑，你是不是病了？”秦筱探出小手，在秦怀额头上摸了摸，又在他手腕捏了捏，最终不了了之。

“没事，你刚刚说登龙榜然后呢？”

秦怀知道登龙榜是青年人进入人间顶级宗门圣地的一次机会，登了龙榜就能进大宗门，有更大的可能成为元士，受万人敬仰。

父亲秦择当年就是通过登龙榜进了宝树宗，如今大部分时间都在外边，只有年关附近才会回到家族。

“人间登龙榜五年开一次，下一次就在年关前，登了龙榜明年开春就能去选定的宗门圣地了。”秦小眼睛里全是憧憬。

“这事儿大家都知道，祖君这次从皇武圣地回来不仅仅是为了这事吧。”

“还有就是，为了族中弟子这次登榜表现，祖君特意从皇武圣地带回了一些武道秘籍呢，说是会给表现不错的弟子们。最后就是从现在一直到年关，我们的元石能领双份了。”秦筱简直把兴奋写在脸上了。

“元石是实实在在的，武道秘籍就算了，且不说能否拿到，就算给你了，这么点时间也修不成，族里那几部就能让你们学的够够的了。”说话的是秦璋，他和秦川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跟在两人背后。

“我们不能没事，大兄能就好。”秦筱笑呵呵的。

秦怀瞥了眼秦川腰间的佩剑，只见剑鞘上头画有两片金叶子，很明显自己这位大兄是二凡境的“高手”。

“难难，前几日聚元出了些问题，感觉三凡之境愈发遥远难及。”说着，秦川轻声地咳嗽。

他前些天过于急躁地想要冲击三凡之境，损伤了自身元脉。

“大兄不必着急，据我所知，墨有初在你这个年纪也只是二凡境。”秦怀张口就来，其实他根本不知道墨有初当年的情况。

“墨有初……若人间天骄是片森林，墨也只是其中一片普通的叶子吧。你们可记得去岁来过我牧庸的丰国太子？”

“丰国太子来过？”秦怀还真不知道。

“我知道，他叫司什么…那叫一个谪仙临尘……”秦筱说起来滔滔不绝，把丰国太子夸得天花乱坠。

“你直接说司问追就好了，还故作矜持，装做记不清，咱几个还不知道你什么人。”秦璋抱着双臂，撇了撇嘴，一言戳穿小妹的小九九。

“秦璋，不怪怀哥总骂你贱，你今天必须给我说清楚，我是什么人！”

“真这么帅？比墨有初怎么样？”秦怀伸长耳朵，好奇地打听。

“容貌只是一方面，不提也罢。小怀你怎么样？”秦川不想和他们打闹，隐隐有些烦躁，想终止这个话题。

“我很好阿？”

“算了，你好自为之，我先走了。”秦川觉得自己这个堂弟太冥顽不灵，简直是无药可救。

看着他远去的高大背影，秦怀只能无奈地抿了抿嘴唇。

他的修炼方式不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秦怀不想给自己招惹麻烦。

“没事的秦怀哥，我们还年轻，等下个五年也不是不行。”对此秦筱也无话可说，只能找话说。

秦筱也很搞不懂秦怀，他们堂兄妹五个，老大秦川最有出息，二哥秦安早年去参军，后来在冬鸢岭不幸被妖兽给吃了，而自己虽然努力但奈何资质平平，老三秦璋虽然混蛋但在元武道方面却也看得过去，最奇葩的还数四哥秦怀，整天睡觉不怂。

秦怀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她的说法。

“再给他十年都一样，天天睡觉就能上龙榜？”秦璋不屑地撇了撇嘴。

“嗯，你说得对。天色已晚，我要回去睡觉了，你俩再去练练吧，争取登上龙榜。”秦怀抬头看着东方夜空中一颗明星，知道该回去了。

秦璋：“你……”

……

一路闲庭信步，回到井平六巷自己的庭院前，正欲开门进入，突然感到如芒在背，还未等他作出反应，一切又恢复正常。

他只能不动声色，埋头进门。

“刚刚那种转瞬即逝的危险……是错觉？”

扑通扑通——

躺到两条长板凳上，心跳声异常清晰撞耳，背后衣裳也被冷汗浸湿，贴着板凳传来阵阵冰凉。

“是他么？”秦怀想起那个头扎方巾彬彬有礼的叶鹤孤，只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兵来将挡而已，我还怕他不成？”

他注视着夜空，下一刻，内心就恢复得如止水般平静，星光映照在他的眼眶中，熠熠生辉。

若是此时有人在旁必会被惊呆，因为秦怀的瞳孔渐渐变成一个灰色的涡旋，点点星光在其中细细研磨，灿烂地熔铸着。

秦怀知道只要自己注视星空，体内元力就会增长，并且速度还很快。

普通人修炼元武道必须吸收元气，或者使用元石、吞服聚元丸，然而天地间只有一成元气，剩余九成都是凡气，元石矿脉也少的可怜，修炼速度自然快不起来。

秦怀也曾使用普通方法修炼，速度不快，更不如凝视星空来的快，且还要消耗元石、聚元丸等资源。

所以自从他发现自己的特殊能力后，就专心在晚上修炼，白天用来睡大觉了。

有的时候乌云密布看不到星星，他就拿出那些平时存下的元石和聚元丸使用。

这就是他的秘密，他也不怕被叶鹤孤或者什么人趴上院墙偷看进来，因为旁边这张小木桌刚好能从侧面遮住他的脸。

可是今晚隐约有些不同寻常，总有什么地方让他感觉不对劲，而接下来发生的事也印证了他的感觉，再次让他毛骨悚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