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霆自小便接受周夫人在思想观念上的熏陶,对自然是有着敬畏之心的,猎人猎取几只鹿,与虎狼觅食是一样的,都是自然之理,是上苍都认可的。但若是灭绝一个种群,显然便是人在滥行屠戮、是违逆自然的。
周霆只能出声劝阻司马郁,“不可!猎亦有道,世间万物通过繁衍生生不息,则是自然的意志,也是天意,大王子不可违逆天意,行那杀鸡取卵之事啊!”
大多数人对天意还是有敬畏的,司马郁也不例外,但内心还是对周霆的劝阻产生了一些不快,又想起周家对自家的帮助,未来周霆还会与自己小姑成婚,便不想把自己和周霆的关系闹太僵。
“你若把领头的那只最大的射杀,本王子便顺从天意,让它们四散逃命去。”
周霆看着还不知道小鹿已经死透、在和猎犬对峙的那些鹿,无奈的笑了笑,“这群畜生,倒也有几分人性啊!”
说话间便已经将强弓拉满,羽箭带着破风的啸声,插入了那只公鹿左肩后的心窝,巨大的力量直接让箭身都没进去小半截,公鹿就像瞬间被抽干了力气一样栽倒在地,抽搐了几下便没了声息。鹿群也被惊得四散奔逃。
一旁的司马允被这一幕惊得瞪大了眼睛,轻张着嘴,一句话没说出来。
很快周霆就叫来几名随从,将两只鹿抬到马背上。
看着周霆和随从们忙着处理两只鹿,司马郁还没从周霆那一箭的风采中回过神来,心里暗暗打定主意,以后一定要找周霆请教箭术。
身边的猎犬突然朝着一个方向狂吠起来,司马郁朝着那边看去,原来是一只野猪从灌木丛里钻了出来。
猎犬的叫声并没有吓住野猪,反而引得它施施然跑了过来,停在了二十步开外,司马郁这才看清野猪的形貌,这家伙足有近三尺高,獠牙外露,显得很是狰狞可怖。
“真是不知死的畜生!”司马郁认为野猪是在挑衅自己,顿时怒从心起,学着方才周霆的模样,搭箭射向野猪的心窝。
“中了!”看到这次射中了敌方,司马郁心头一喜,但很快野猪就疼得咆哮着扭头跑了。
“咦?明明射中了,它怎么没倒?”司马郁只是稍稍疑惑,便跟着猎犬追了过去。
周霆看见半大少年又跑进密林里,骂了一声“屮!”便追了过去。
猎犬循着气味儿很快就带着司马郁找到了已经停下来的野猪,只见插在它心窝的箭矢已经被它甩落在地上,伤口很小,有一些血液从伤口淌了出来,很显然,没有伤及心脉。
野猪眸子里泛着凶光,发出“吭哧吭哧”的声音盯着司马郁,一只蹄子不停划拉着地面,很明显被激出了凶性。
野猪猛然咆哮一声,便朝着司马郁冲了过来,司马郁连忙又射出一箭,插在野猪的脸上,但并没有影响它的动作。
司马郁彻底慌了,急忙拔出佩剑,朝着扑过来的野猪直刺过去,锋利的剑锋刺入野猪的身体,接着司马郁手中的剑就被野猪扭动着甩脱了手,“当啷”的落到几步远。
司马郁也被带着跌倒在地上,野猪前胸被刺了一个口子,鲜血不停的从伤口冒出来,但却更加凶猛了,很快就又对着倒地的司马允扑了过去。
司马郁本能的抬起胳膊挡在身前,眼看就要被野猪撕咬,旁边的猎犬却一个跳跃从侧面扑到野猪身上,替司马郁挡下了野猪的攻击。
很快一猪一犬便撕咬在一起,司马郁还没从惊吓中回过神,呆坐在地上愣愣的看着。
很快猎犬便被野猪甩飞了出去,“砰”的一声落到地上,身形还在微微起伏,只不过爬不起来了。
司马郁这才想起来去捡不远处的长剑,但已经来不及了。
周霆没带猎犬,只能寻找着司马郁的踪迹慢慢跟上,突然听到远处野猪的咆哮声,暗骂一声“完蛋玩意儿!”便连忙朝着声音的方向冲过去。
很快他便看到了千钧一发的景象,司马郁连滚带爬的去捡长剑,一只浑身是血的野猪张着血盆大口正要咬在他的身上。
周霆顾不上太多,从背上取下一支短矛,仰腰、投射,短矛精准的从野猪口中刺入,野猪立刻便栽倒在地,因为惯性的缘故,又向前翻滚了很远,将司马郁砸倒在地。
周霆跑上前查看,司马郁身上虽然有血迹,但似乎都是野猪溅上去的,并没有伤口,这才松了一口气。
周霆慢慢把司马郁搀扶起来,这位少爷才算是能站住了,依旧是惊魂未定的。周霆在他身上仔细查看了一番,确认无碍后才彻底放心。
又过去查看那头野猪,因为情况紧急,周霆投掷用了巨力,再加上野猪相对冲锋的速度,这一矛刺的极为势大力沉,短矛从口腔刺入,矛尖已经从脑后透出,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
此时周霆才发现不远处的猎犬,走近前一看,腹部被獠牙扯开了一道口子,内脏都流出来一些,早已没了生息。
周霆叹了一口气,“忠心护主而死,也算是义士!”说罢便取了一些布条缠住它的伤口,准备带回去安葬。
回到司马郁身边,周霆询问道,“大王子无碍吧?这林子凶险,我担心刚才的动静会引来其他的一些东西,我等不宜久留。”
司马郁已经镇定下来,但也没有了继续打猎的兴致,连忙应道,“对对对!我们快走,快些回去!”正要动身,却突然被周霆一把拉住。
周霆正面对着司马郁说话,不经意间便对视上了一对眸子,隐藏在司马郁背后灌木丛中的一双竖眸。
周霆暗骂了一句,“真他孃是怕什么来什么。”
那双竖眸属于一只大虎。
司马郁不明所以,正想发问,却见周霆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轻声道,“慢慢转过身来,不要妄动!”
司马郁也意识到出问题了,但转过身的一刹那还是打了一个哆嗦,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和呼吸声,双腿不受控制的发抖。
周霆看他有想要逃跑的架势,急忙小声道,“你若转身就跑,这老虎必定扑过来,别慌!慢慢往后退。”
周霆轻轻拔出腰间的长剑,他有把握格杀这只老虎,但自己也会受伤,更何况身旁还有一个司马郁,他不能冒这个险。所以若是老虎不先发难,他并不想跟一只畜生较劲,能无事退走最好不过。
老虎有一定的智慧,发现偷袭那个弱小的不成,又从那个高大的人身上察觉到了危险,便没有发起攻击,只是从灌木丛里走出来跟两人对峙着。
周霆瞥见一旁的野猪尸体,用长剑指了指,一边给老虎一些示意,一边拉住司马郁慢慢往后退,不停的嘱咐道,“不要转身、不要看它的眼睛,盯着它的旁边用余光注意它,慢慢后退...”
直到远远的看见老虎开始啃食野猪的尸体,两人才长出了一口气。
司马郁再也顾不得什么王子身份了,撒丫子转身就跑......
杜力看到司马郁的狼狈模样,身上还有血迹,吓了一大跳,急忙上前去扶,“大王子这是发生了何事?伤到了哪里?”他自然不是关心这纨绔少年,他是怕回去没法给司马允交代,毕竟这位少爷是嫡长子,不出意外的话将来肯定是要掌控大权的,这要是有个好歹,自己肯定也要跟着完蛋!
司马郁死里逃生、又惊又累,完全不想说话,就没搭理杜力。
“无碍,大王子没有受伤,只是受了些惊吓。”还是后边的周霆向杜力解释了一句。
“那就好!那就好!”杜力松了口气,又看见周霆还提着猎犬的尸体,问道,“这是?”
周霆便将野猪和老虎的事前前后后给众人讲了一遍,周霆颇有讲故事的天赋,讲得绘声绘色的,众人听得也是心头一紧。
杜力这人看着五大三粗,实则深谙人情世故,当即便扯着大嗓门叫嚷着,“淦她孃!标下这就带人去擒了这畜生,带过来任大王子宰割!给大王子出气!”
司马郁是一句话都不想说,众人都直愣愣的看着杜力,空气突然变得十分安静。
最后还是周霆说了句,“林子又大又密,实在难以寻到那老虎的踪迹,我等还是先护送大王子回去休息吧!”
杜力尬的脸都红了,见周霆给了台阶,连忙话赶话,“对对对!还是周公子想的周到,快送大王子回去休息!”
......
一行人骑着马慢悠悠的往回走,每匹马上都挂着猎物,还专门腾出来一匹马去驼那两只鹿。司马郁有些惋惜道,“可惜了那只野猪被那猛虎夺了去,竟险些害我性命,周霆你就该赶走那只老虎,把那野猪带回来,我恨不得生啖其肉!”又注意到周霆身后马背上还驮着那只死去的猎犬,笑着说道,“没想到这条狗你倒是带回来了,也不算没有收获,回去清理一番,卤煮之后亦是一道佳肴啊!”
听到司马郁这番话,周霆神情错愕的看向司马郁,眼底泛起一抹复杂的神色,扭头看了身边的杜、纪两个将军和谢家兄弟,刚刚周霆向众人说过,猎犬为救司马郁而死,众人当时也都唏嘘不已,现在又听到司马郁要把猎犬吃掉,众人无不神色复杂。
周霆压下心头异样的情绪,赔笑道,“此犬忠心护主,为救大王子与野兽搏斗而死,这是忠义之举,虽然只是一只狗,大王子也应该好生安葬,断不能辱没啊!”
谢鲲紧跟着劝阻道,“是啊表弟,周公子说的很有道理,而且猎犬肉又老又柴,不好吃!”还呵呵笑了几声。
司马郁也感受到了气氛的变化,便没有坚持,摆摆手道,“算了算了,那就找人给葬了吧。”
或许是因为收获颇丰的缘故,众人一路上说说笑笑,气氛很是欢快,仿佛之前的复杂氛围从未出现过一般,甚至随从中还有一个从钱塘来的,高声唱起了新式民歌,说是新式,其实十多年前就已经在大晋流行这种歌谣了。
周霆回到停船处的时候,岸边已经搭建好了一个简易的大帐,大帐敞开着,远远的便能听见大帐里传出的妇人的说笑声。
很快大帐里就出来一个侍女朝周霆他们走过去,周霆记得她是太妃身边的人,果然,侍女传话道,“太妃请三位公子和两位将军稍后一同用膳。”
几个人在林子里钻来钻去的,身上粘了不少污秽,周霆便回道,“我等就谢过太妃款待了,烦请禀报太妃,猎物已经着人拿去处理了,我等清洗一番便去用膳。”
司马郁默不作声的独自上了船,显然是不想让更多的人看到自己的狼狈之相。
九月初的天气还不是很凉,周霆看向其他人,说道,“九九重阳,天高气爽,我等今日怕是没有登高的福分喽!倒是这颖水,平静清凉,某便请诸位同游颍川,如何?”
谢家兄弟与周霆一路同行,对他的品性多少了解了一些,自然满口答应。他们很愿意结交周霆这样的士族子弟,毕竟将来出仕之后便是同朝为官,彼此结交没有坏处,士族之间在官场上还是很团结的。
大晋民风开放,几个男子相约去沐浴并不是什么能引起别人注意的事情。
周霆叫来几个士卒守在岸上,五个人便除去衣服,只穿一件宽松的短裤,“扑通”跳进颖水之中。
男人无论是在方便、还是在洗澡的时候,下意识的便会想要去了解旁边人的要害。
谢裒与周霆同岁,最是心直口快,一下水便由衷赞道,“《老子》中有大器晚成之论,我观周公子,却是大器早成之才啊!”
谢鲲笑着补充道,“周公子确实有昔日长信侯之风采啊!”语气中有玩笑、也有一些嫉妒。
读书人说话总是文绉绉的,含蓄又雅致,杜力和纪孟读书都不多,他们自然也注意到了周霆的特长,但并没有听懂谢家兄弟说的什么意思。
“这长信侯是哪位人物?有何功绩?”杜力问道。
没有优良的家风,一个士族是无法长久传承的,谢氏也不例外,谢家兄弟有着良好的教养,并不轻视杜力、纪孟这类行伍之人,杜力也是看到这一点,才愿意和这两位公子打交道。
“哈哈哈...”谢鲲顿时轻笑出声,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答道,“长信侯便是坊间所谓的转轮王嫪毐是也!”
杜力读书少,但嫪毐他还是知道这个人的,下意识的便以为谢家兄弟在侮辱周霆,心里有些不忿,看向周霆,发现他并没有什么异样,反而表情上带着些许得意,心中顿时疑惑,是自己理解错了?
“这嫪毐不就是一个祸乱朝纲的奸佞小人?怎配与周公子相比?长信侯又怎么变成转轮王了?”纪孟问出了杜力心中的疑问。
两人都是军官,多数时间都在军营,很少接触到这些坊间传闻。
谢鲲也不卖关子,解释道,“史记一书中有载,‘始皇帝益壮,太后淫不止,吕不韦恐觉祸及己,乃私求大阴人嫪毐以为舍人,时纵倡乐,使毐以其阴关桐轮而行,令太后闻之,以啖太后。’这就是转轮王的由来啊!”
杜、纪二人听完顿时仰头大笑,纪孟道,“那周公子相比长信侯怕是有过之无不及啊!”
“玩笑而已!”周霆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但令周霆不爽的是,后来几人今日开的玩笑不知被何人传扬了出去,使得他被平白无故的安上了一个“小转轮”的诨号。
......
几人换上新的衣裳,便去赴宴了。
来到大帐外边,周霆就看到几个庖厨在忙碌着,烤架上放着已经处理好的猎物,庖厨们一边炙烤一边抹着酱料,让烤肉泛着金黄色的色泽。
周霆几人进去向几个妇人行礼之后,便各自找座位入席,本想与同来的几位坐在一起,却看见馥雅拍了拍自己下首处的空着的软垫,周霆便坐了过去。
太妃开口道,“听说你们打猎时郁儿遇到了危险,是周霆出手救下了,如此大功,周霆想要什么赏赐?”
周霆本想说,到了洛阳,让自己出仕之后的职位能高一点就好,但又觉得这样直接开口要官显得太过鲁莽,就打算先推辞一番,等太妃再追问,再开口会更委婉。
“大王子本就是跟随我等游猎,护卫大王子周全是分内之事,我等护卫不利,让大王子陷入险境、本就是我等的过错,不敢邀功!”
太妃听后呵呵笑道,“也罢!毕竟以后也都是一家人了,就不说那些见外的话了!”
周霆没有立刻回应,看着侍女刚刚端到自己桌案上的切好的烤肉,微微有些失神。
太妃看周霆半天没有回应,只是盯着烤肉出神,以为他是饿了,急忙招呼道,“诸位快别看着了,都用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