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霆切下的那块鱼肉并不小,馥雅将周霆在托盘上摆的那朵“花”吃掉一半便再也吃不下了。三条两尺长的鳇鲟全做成鱼脍众人也是吃不完的,剩余的鱼肉、鱼头都被烩成了浓汤,周霆成了一碗给公主殿下端了过来,“原汤才好化原食,殿下慢用。”
馥雅接过汤碗,捏着汤匙尝了一口,便放下了,汤是很鲜美,与鱼脍相比也别有一番风味,但她鱼脍吃太多了,真吃不下了,但吃撑了这种事她怎么可能告诉周霆,只是冷声道,“本宫吃不惯,你端走吧!”
毕竟是将来要做自己妻子的人,周霆倒是真心为她着想,劝道,“鱼脍生冷、性凉,如今正值深秋,喝些热汤能免得着凉。”
馥雅觉得喝了一口热汤之后,身体里确实暖烘烘的,但她自小身体就很强健,很少生病,并不担心会着凉,就没有搭理周霆。
周霆也没有再劝,而是转移话题,说了另一件事,“殿下可知,为何自古以来,人们的吃肉食多是要烧烤蒸煮,却很少生食吗?”
“自然是煮熟了吃更加美味。”馥雅不加思索的回道,不懂周霆为什么问这种问题。
“殿下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更重要的原因是,生肉中隐藏着及其微小的虫豸、虫卵,如果吃入腹中,便会给人带来疾病甚至死亡,人们自然不知道生肉中存在看不见的虫豸,但越来越多的人吃了生肉会生病、会死亡,煮熟之后再吃却不会有事,人们也就懂得了要吃熟肉的道理。实则是火焰的高温杀死了那些看不见的虫豸罢了。”
看见馥雅还在沉思,周霆忍不住提示道,“鱼脍也是生肉。”
馥雅不以为然,反问道,“你不也吃了很多?”
“所以我喝了很多热汤啊,这样热汤就能把那些吃下的虫豸杀死了。”
馥雅显然相信了周霆的说法,嘀咕道,“你少吓唬我,我喝汤就是了!”
馥雅端起鱼汤,小口小口喝了起来,不一会就感觉身体里升起一股热气,身上也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突然意识到什么,目光灼灼的盯着周霆的脸,一字一字问道,“你不会是在等着我出汗吧?”
周霆心里藏得最深的那点小心思也被发现了,尴尬着摸了摸鼻子,“哪有的事。”
“奸贼!”
......
船队日夜兼程,沿着颖水溯游而上,便能到洛阳所在的司州。
九月初九,重阳节,船队也恰好行至豫州的刺史治所地,陈县。
陈县在颖水北岸,夹在颖水与浪荡渠(鸿沟)之间,曾是军事重镇,所以陈县是既是豫州的州治,也是陈郡的郡治,先帝分封诸王,取缔了陈郡官制,与梁郡合并为梁国,封给了自己的八叔,梁王司马肜。梁王追随赵王谋逆,兵败被杀,梁国也被除国,司马允便上书,复置陈郡,连同原本的梁郡也划归陈郡,统一由陈县的陈郡太守府管辖。
谢王妃的娘家陈郡谢氏虽出自陈郡,但并非是陈县,而是陈县北边的阳夏县,但这并不影响谢氏成为陈郡的士族首领,新上任的陈郡太守,便是司马允的大舅哥,谢王妃的亲兄长谢衡。
正值重阳,李太妃连续多日行船,也感觉心头郁闷,便下令在陈县修整一日,众人也下船散散心,当然,也为了让谢王妃能与兄长说说话,李太妃对这位儿媳还是很满意的。
府兵们很快便在岸边摆好了仪仗,很快李太妃便领着众人下了船,谢王妃这才发现,船下迎候的官员中,领头的并不是自己的兄长谢衡,而是一个自己不认识的人,看起来五十多岁,两鬓已有白发,身形瘦高,面相庄严。
李太妃觉得此人似曾相识,想来应是在洛阳见过,但在淮南生活了十年,已经记不清了。来人主动带领官员们见礼,“豫州刺史何勖,拜见太妃。”
“何刺史不必多礼,本宫只是路过陈县,旬日内便会离开,正值多事之秋,不该耽搁豫州政事,让百官们都回去吧,一切从简。”李太妃虽然嘴上对何勖布置如此大的阵仗带着责备,但心里显然是很受用的。
何勖认得李太妃,但对淮南王的其他家眷便不认得了,李太妃见他尴尬,便主动一一介绍道,“这是小女脩灵,这是淮南王妃,这是骠骑将军周策的夫人、儿子。”
何勖没想到能碰见周策的家眷,连忙打招呼,他也是庐江出身,与周策算是同乡,何勖觉得自己复起回朝周策或许也算一个门路,何勖视周策为必须结交的人物。
何勖其实并不是事先得到淮南王家眷的消息才专程在此等候的,司马允刚刚稳住局势,依旧存在不少敌人的,接家眷进京这种事自然是很低调的,低调到何勖这个豫州刺史都不知情。但陈郡太守谢衡是知情的,郡治、州刺史部都在陈县,谢衡与何勖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自谢衡上任以来,二人没少打交道,何勖也是从谢衡的口中得到的消息。
何勖曾在洛阳做过廷尉,与汝南王司马亮交好,司马亮兵败后何勖也遭到牵连,被赶出洛阳,到豫州做了刺史。但也因祸得福,远离了洛阳这个政治旋涡,反而没有牵扯到之后更惨烈的斗争中,老老实实的待在豫州观望着局势。
司马允以非常强势的姿态击败了司马伦,不光震慑了其他藩王,也让何勖动了心,何勖觉得是时候表态了。所以谢衡一上任他就频繁走动,尽可能的拉近关系。李太妃是司马允的生母,何勖仔细讨好,也是想着能引起远在洛阳的司马允的注意。
陈县城距离颖水还有不短的路程,李太妃没打算进城,本来就只是打算下船到地上走走、散散心,当即便下令让军士们在岸边扎营。何勖也没想陪着一个妇人游玩,他只是过来表个态,让李太妃明白自己的意思就够了,就算李太妃不明白,身边的谢衡明白就够了。
何勖带着百官很识相的告退之后,谢衡很快便带着两个儿子走了过来,给李太妃见礼,
“兄长!”谢王妃哽咽着喊了一声,两兄妹已经有近十年没有见面了,谢王妃自然无比挂念,眼睛里也隐隐有了水雾。谢衡也有些动容,正要稽首行礼,谢王妃急忙上前拉住,“都是一家人,兄长不必如此,小妹承受不起。”
“大姑母!”两个弱冠之龄的年轻人过来给谢王妃行礼,是谢衡的两个儿子。
“这是谢鲲和谢裒吧?都长这么大了!”谢王妃眼中掩饰不住的欣慰,也喊来自己的两个儿子来见过娘家的表兄。
李太妃对谢家人的家长里短不感兴趣,对谢家人说了一句慢聊,便安排其他人到营帐里歇息。
谢家人在一旁聊得热火朝天,周霆却觉得索然无味,他只想尽快赶到洛阳。杜力倒是很识相的贴了过来,询问道,“前边不远有片林子,我与纪将军打算游猎一番,周公子可愿同往?”
周霆正觉着无聊,游猎一番正好可以解闷,便欣然同意,和周夫人打过招呼之后便去牵马。跟在周夫人身边的小月听说周霆要去打猎,也闹着要跟着去,被周夫人劝了几句才悻悻然的作罢,周霆好生安慰道,“等会定要打一只最可爱的兔子给姨母吃!”
馥雅安静的坐在喧闹的女眷中间,注意力却一直在远处的周霆身上,远远的看见周霆和周夫人说笑了几句便去牵马,将弓箭和箭囊挂在马鞍上,又接过几支短矛绑在马背上,她很想去问一句什么,馥雅也不理解自己为什么想要了解周霆的行踪,便鬼使神差的朝那边走了过去,但直到周霆骑马远去她也没有走出几步。
“他和将军们打猎去了。”馥雅回头看向说话的人,是小月。
“谁?”馥雅心中一紧,但没有表现出来,反而装作疑惑的模样。
小月一脸怪异的看着若无其事的馥雅,内心狠狠翻了一个白眼,要不是看见她眼珠子都要粘到周霆身上的模样,小月都以为自己真的想多了。
“没谁!”小月没好气的转身要走,心道,到底是金枝玉叶的公主殿下,时刻都要端着。
“我只是对他感到好奇而已,不是关姑娘想的那样!”解释完馥雅便心里一慌,意识到自己有些失言了。
果然,转身走开的小月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
“那殿下觉得我想的是那样呢?”小月的语气带着些许戏谑,表情也是似笑非笑的。
馥雅的慌乱只是一瞬间的,很快便平静下来,冷冷的说道,“我关注周霆,只是对他的见识、他的思想,还有他的为人感到好奇而已,并没有男女之情,姑娘不要误会,毕竟你是周霆的长辈,如果你在他面前说些什么,会影响到他的情感,让他产生错误的判断。”
小月内心很快就相信了馥雅的这番话,能把话说的这么直白又直接,看来公主殿下确实对周霆无意,至少暂时无意。
“殿下放心,我向来不过问周霆自己的事情,他有自己的想法。”小月表示并没有兴趣撮合两人。
“那姑娘还为何对我如此关注?”馥雅完全不信小月的话,但她并没有想那么多,只是以为是长辈对晚辈的关心,只不过这个“长辈”并没有那么长就是了。
小月表情一噎,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殿下容貌昳丽,姿色绝艳,爱美之心,人之常情罢了,注意力难免被殿下吸引。”
馥雅听后便轻抬着下巴走开了,很显然是相信了小月的扯谎。
......
杜、纪两位将军早已在等着周霆了,杜力看着马上载着全副装备的周霆,搭话道,“公子还带了短矛啊!”
周霆解释道,“那片林子又大又密,难免会有凶禽猛兽,对付这些大家伙,投矛可比射箭杀伤力大啊!”
“还是公子考虑的周到!”
三人又叫上几名随从就要出发,忽然一名十四五岁的少年策马过来拦住去路,是司马允的嫡长子,司马郁。
周霆几人便下马揖拜,“大王子。”
司马郁坐在马背上,问道,“听小姑说,你们是要去打猎?”
“正是。”
谢家两个年轻人此时也正好骑着马慢跑了过来,还牵着几只黄犬,几只犬都毛色油亮、肢体矫健、目光凶厉,任谁打眼一瞧都能断定是猎犬中的良种。
司马郁将两人引到前面,介绍道,“这两位都是我娘舅家的表哥,特地从家中豢养的猎犬中挑了几只好的,供诸位驱使,只是不知我们三人加入会给各位添麻烦吗?”
“这...”周霆与杜、纪二位将军对视了一眼,说道,“大王子来的正是时候,我们还正愁找不到猎犬呢!”
周霆内心其实并不欢迎这三人,一个半大少年、两个文弱书生,到了林子里还得处处看顾着他们,打猎还哪能尽兴?但谁让自家还依仗着人家的势力呢,只能顺着人家的心意来了,打猎什么时候不能打?
一行人刚进林子,头顶便传来“嘎、嘎...”的鸟鸣声,是一只乌鸦。
走在最前边的杜力脏话便脱口而出,“真他孃晦气!”说罢便张弓搭箭,羽箭“嗖”的一声轻鸣,树枝上的乌鸦便应声落下,一气呵成。
一只猎犬见状便迅速的扑进了乌鸦掉落的那片灌木丛了,循着血腥味很快就找到了那只已经死透、但还在轻微抽搐着的乌鸦,叼起来小跑着回到了人群里。
杜力抓住羽箭把乌鸦从猎犬口中取下,只见羽箭从乌鸦前胸穿过,因为距离不远的缘故,箭矢已经从后边露了出来。
“杜将军好箭术!”谢鲲和谢裒平日里最多的是读经论典,见杜力露这一手,纷纷交口称赞。
杜力拔出羽箭放回箭囊里,那只乌鸦便随手扔在了路边,毕竟这东西带回去也没人愿意吃。
众人往林子深处走了一阵,便看到远处有一方小池塘,几只梅花鹿正伏在水塘边饮水,杜力举手示意大家远远的停下马,不能再靠近,以免惊动了猎物。
司马郁已经按捺不住,搭箭便要对着一只年轻雄鹿射过去,周霆在一旁提示道,“距离太远,大王子的弓不够强,还是挑一只稍小的吧,这种健壮的公鹿,即使射中了也会把箭矢甩脱。”
司马郁屏息凝神,没有理会周霆的提示,一箭射向那头公鹿,“噗”的一声,箭矢便钻进了公鹿面前的水塘里,荡起一圈圈涟漪,公鹿受惊,鹿群很快便一哄而散,消失在密林里。
“抬低了!”司马郁懊恼的拍了一下大腿。说罢便不由分说的下马,牵着一条猎犬追了上去。
众人不可能让这位身份最高的少年独自钻进密林中,纷纷下马跟了上去。
周霆无奈的摇了摇头,从马鞍上解下箭囊和两支短矛负在背上,取下长剑挂在腰间,拿着长弓追了上去。
在几只猎犬的带领下,众人很快找到了一只年幼的梅花鹿,很明显是和鹿群跑散了,正紧张的朝四周张望。
司马郁将身形隐藏在灌木丛中,缓缓的靠近了一点,便要张弓,周霆见这位手段实在生疏,只好悄悄靠过去,轻声道,“其左肩后下方是其要害。”
这次司马郁倒是听进去了,只是准头还差点,一箭射在了小鹿的左肩上。
小鹿吃痛又往林子深处钻去,周霆牵过两只猎犬,喝了一声“去!”两道黄色的残影便飞窜进密林。
司马郁便在原地等待,周霆不放心他的安全,没打算撇下他去捕猎,倒是其他人收获不少,山鸡、兔子都有好几只。
只有谢鲲和谢裒两兄弟是空手而回,他们确实是不擅长。
忽然不远处的林子里传来微弱的犬吠声,“回来了!”司马郁忽的从地上站起,朝着声音传来的地方跑去。
很快两人便找到了声音源头,只见两只猎犬一只拖着小鹿的尸体往前走,后边还跟着几只健壮的公鹿,跟另一只猎犬对峙着,猎犬不敢冒然攻击鹿群,鹿群也赶不走两只猎犬。
“周霆你快回去叫人!这回全都送上门来了,定要将这群畜生一网打尽!”司马郁已经喜形于色。
周霆暗道,不愧是司马家的种,年纪轻轻心就够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