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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采寒将满盘食物都分给兮月,独留白玉空盘扔到季晅桌前,若在平时,这肯定是极其恶劣的玩笑,但放至现在,季晅更相信方采寒的所作所为都别有寓意。

“雨晴妹妹,收拾好,知道吗?”

思索片刻,应该没会错意思,季晅不甚确定的摇摇头,那模样像极受欺凌的下人,立刻被兮月给打断,从旁分送碗筷。

“哎老桑!你别老是欺负我们雨晴妹妹,这里面还有她的晚膳呢。”

“我只是想,如果连白玉盘都不会收拾,那就很难在敛红坊混了。”

“不会的!有我保护她!看谁敢欺负!哼哼!”

兮月放完碗筷,顺势朝季晅胸脯拍击两下,甚至能看见她鼻子里哼出的傲气。

“行,我就放宽心吧,你们赶紧吃完。”

方采寒闭起双眼打过一个大哈欠,站起身来动动懒腰,将身体挪回原本躺得舒适的地板,一副要就寝的模样。

“我要歇会儿,还有一整晚要熬。”

“那不打扰你!晚场我会再带雨晴去看应援的!”

直到方采寒侧过面确定躺下的那一剎那,季晅才确定两人的讯息传递结束。

季晅还没来得及碰到碗筷,就又被兮月三两下摆回餐盘。

“走吧雨晴,我们回房,别打扰到脂白休息。”

“噢,注意安全。”

季晅端过餐盘跟在兮月身后,他已经能感觉到自己的那一份饭菜早就发冷,错过最新鲜的时候。

兮月踮着愉悦的脚步拉开门,赫然有名艺女挡在路中间,那人穿得艳红配深黑,头饰盘得华丽璀璨,怎么看都比兮月高级。

“啊!陌潇伏御,向您请安!”

兮月才刚撞见,就一顿反射性地敬礼,季晅跟在身后将头压得老低。

连弄花都要行礼的对象,除去坊主就只有七人,这点他还是记得的,此人肯定来头不小。

那人瞪着黑溜溜的双眼,扫视过藏在桌底的方采寒,又看向端着玉盘食物的自己,目光锐利很不愉快。

季晅避开视线埋头注视碗里发冷的食物,生怕自己被揭穿,那人却只是没好气地挥挥袖子,告诫兮月。

“兮月,你可知道剑桑不得进食?”

“欸!是吗!我不知道……”惊疑声起,季晅悄悄翻过白眼,原来兮月也会扯谎,而且那建立起来的天真形象,让他的假话真实程度比方采寒自己都高一个层次,完全让人信服。

顶着抱歉的容颜,兮月九十度深深鞠躬,季晅差点都要相信她的说词。

“非常抱歉!是兮月不明事理!”

“唉……罢了。

这之后,你可要好好教教剑桑什么是礼数。”

“陌潇伏御,请问发生什么事情了?”

“没什么,就是爽了大娘的约定,放着整个演出团队干等而已,没什么。”

陌潇浑黑的眼珠冒出鄙夷,更加强调最后三声没什么,甚至能看到白皙额头冒出的青筋血管。

真符合方采寒的做派,季晅在心中讥笑。

很快敛起表情,季晅自己也是知道的,方采寒贵为十二伏魔,办事误差应少之又少,如此爽约可能非计划之举,定是发生何种大事。

也难怪方才一副要死不活的蠢样,就像散架的枯骨随意堆积在座椅间。

只希望她不要勉强自己。

“好的,演出结束后我会再好好指导剑桑。”

兮月又一次恭敬欠身,季晅不敢不从。

“那么,脂白的休息时间……”

“明白!陌潇伏御,我们正打算离开呢!”

“嗯……”陌潇又一次探查方采寒藏身的桌脚,然后凝视着兮月,眼神充满异样温柔。

“保重身体,小心谨慎。”

“多谢陌潇伏御吉祥。”

兮月第三次欠过身,陌潇才让开门道供两人离去。

季晅屏住呼吸,虎尾春冰地跟在兮月后头,行穿陌潇身边,肌肉紧绷至发抖,恍惚彷佛听到一阵气音诉说。

“别让她失望。”

前不着音,后不着调,季晅就当自己空想幻听,挨着兮月回到厢房,处理自己的冰霜晚膳。

《山河世间》并不全然是一出温馨追求真爱的恬淡剧情,直至侍女的试探过后,无论秀才如何真心求爱,将军都罔若未闻。

她抱着决意投身每一次战事,一心求死,而他怀着每一次忐忑不安地心,追随伊人。

天阔地广,逐遍大江大海,翻尽群峰巨岳,只为获得一捎平安的消息。

终于,秀才追住将军染血的马蹄,寻到了人,她却已不是那个豪气万千,放浪潇洒的将军,她背负着伤痕,染着同伴的鲜血,深掩于战场黄沙中,愿自己能获得救赎,在追逐和平的过程当中,背负了太多罪孽。

季晅看得有丝鼻酸,一方面是出于《山河世间》触动的和平,令他想起逝去的师祖、师兄妹,与整个师门。

虽然感情说不上太友好,但那也是他最厚实温柔的港湾;一方面是方采寒的演绎,沙场对敌的狠劲、同伴相持的柔情、追求安定的决心、以及那种负罪前行,追求救赎的神态。

方采寒无须饰演即真,因为真,所以动人。

这一刻始,是季晅觉知最贴近方采寒的一瞬。

将军负伤,秀才想给他疗养,又送汤药、又给包扎,然而这些善意无一例外被将军所拒绝,曾面对过生死惨烈的她,心中坚毅如盘石,筑起的高墙谁都闯不进去。

或许这就是将军所期望的救赎,一个人宁静地、安详地死在什么地方,死在追求自己的道路上。

别过面孔,季晅并不想多看,更不想思考方采寒饰演的将军背后的思维,越接近真相越令他感到不安,反正他已知晓最后的结局。

他侧过头,对上的是望向舞台溢满泪痕专注出神的兮月,即使已经知晓剧情,胸怀中那一份感动却从不锐减。

敛红坊真是个糟糕的地方,美好的过于美好,差劲的很是差劲。

季晅下定决心,这次演出后他定要和方采寒商议,是时候脱离这个鬼地方。

最后,秀才凭着同样坚毅的信念,反手就给将军一个巴掌,将她从无限沉沦的泥淖中拍醒,稀里胡通地咒骂糊话,包含着自己的爱意,自己的包容,追随将军的忐忑不安,以及两人曾经美好倾诉彼此志向的那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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