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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冯一直在想着昨晚那可怕的梦。

“锡肯·布扎诺,苴却城男爵之子,你愿意娶慕冯·丹魄,高贵蒙彻王之女为妻,尊敬她,守护她,忠诚于她,不论疾病健康,不论环境变化,终身不离不弃,受光之神与世人监督吗?”牧师的声音响彻整个大堂。

“我愿意。”一团人形的黑烟应道。

“不!”慕冯颤抖的嘴中决绝地吐出一个字,她一步一步退出大堂中央,撕扯着身上的白色礼服,冰凉的眼泪从脸庞滑落,然后接连掉到自己无力的手上。

她企图向父亲求救,班森端坐在台下的第一排座位上,一袭黑色修身华服,脸上全是女儿出嫁时该有的欣慰。菲芮达王后坐在他身边,回头正与一位穿戴艳丽的公爵夫人畅谈,再后排的人多是高贵蒙彻各城的城主及效忠他们的封臣,那些脸上则多是羡慕和祝福。

“慕冯·丹魄,高贵蒙彻王之女,你愿意嫁给锡肯·布扎诺,苴却城男爵之子为妻,尊敬他,守护他······”

牧师背对自己,仍对着大堂中央的黑烟和空气琅琅念动誓词,“不!我不愿意!我不愿意!”她接连否认,但凄厉的声音似乎只有自己能听到。

她瘫坐在冰冷的地上,看见台下上百双眼睛死死盯着自己,没人过来扶起她,没人冲出来终止这场足以让她心死的婚礼,甚至连父亲也和那些旁人一样,他突然站起身吆喝着,完全不像平日坐在宝座上的庄重模样,他身后的人则也如潮水般起身,那些黑暗的嘴巴开开合合,说什么她都听不到。

“光之神,我求你,求你阻止他们,阻止这些人···”慕冯无神地盯着窗边的圣锤雕刻,她的央求没有回应,几欲另人窒息的黑暗一直将窗外的最后一丝光明挤掉,光之神的方锤未能焕发光泽,企图将她推向深渊的一张张人脸却仍清晰可见。

“南方人会怎样惩罚俘虏呢?”

少年的声音让她回过神,“你说什么?”她下意识地问道。

“火刑?”少年又问?

慕冯咽了口唾沫,她不知如何回答,她甚至没听清刚刚的问题。

“哦。”少年似乎从她的犹豫中得到了答案。

“胜利的广场上总少不了燃烧旺盛的烈火和欢呼,或是哀嚎。”背后传来小声呢喃,慕冯无暇回应,手指不知何时已被缰绳勒得发白,那梦境仿佛真真切切地重演了一遍,她摇摇头,企图将噩梦从脑海中甩掉。

白马沿着泥路前进,这里是一条由农民和商人走出的小路,平日少有人经过。她心想如果不是遇到这北方士兵,估计自己已经到达暖雾农场了,过了农场之后便是戍卫森林,父亲的守卫无法在林子中一展拳脚,她小时候她印证过无数次。

只是上次去已经是几年前了,那时自己还小,也没有如今这般高,不知现在那些树还能不能帮自己藏好。

估计再过一会,父亲就会派人前来追赶了,慕冯心里计算着。每日的这个时候,教会的女教徒便会去她在神道院的房门前叫她起床洗漱,五声之后若无人应答,教徒就会从外侧打开房门,发现自己不在,消息很快就会传到皇宫。

邑涂啊,之前自己从没想过这辈子会和那片土地有何瓜葛,它与高贵蒙彻的东疆接壤,二者共享广袤的南方大陆,但邑涂只占东方一角。它被称为无主之地,没人会说这是个好去处。

踏身邑涂的人将与险境的毒虫蛇蝎为伴,灰森林里满布毒浆果和毒蘑菇,月丘下的荆棘平原鲜有野物,那里物资匮乏,几乎任何东西都要用金币交换。与毒刺荆棘一般密集的罪犯、强盗、窃贼栖身其中,邑涂始终都是大罪加身之徒趋之若鹜的自由之地。

但这似乎又是自己当前最好的去处,她一个姑娘又能躲到哪去呢?斧袔城是个好去处,菲芮达皇后的故乡。据说那里的树木可以长到与山齐高,奇珍异草更是数不胜数,但自己又能在哪棵树上躲一辈子呢?

每每想起那个端坐在黄金王座上的中年人,她都心如刀绞。虽然自己从小便知道,基于自己的身份终有一日会为政治献身,但当那噩耗来临之时,自己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反倒是作为继母的菲芮达皇后能理解自己,而且私下支持她追求想要的生活。

菲芮达是个在别人面前从不表现温柔和软弱的女人,据慕冯所知,整个高贵蒙彻也就只有父亲和自己见过她更像女人的那面。她在未到澄泥城成为皇后之前是斧袔城有名的女战士,父亲把她追求到手时可是费了不小力气。

算了,说好不想那老家伙的。

她转念感慨命运奇妙,竟让自己和被部落抛弃的司屹少年相逢。她一开始也不理解为何自己会同意将敌人带在身边,出于他的伤?处于他是个孩子?他有十四岁?或许没有,司屹人天生高大,而且他才刚刚长出胡须。或是因为他看起来和那些在村庄中烧杀抢掠的北方人不太一样?

这些似乎都不能成为理由,唯一让自己心软的,应该是他的悲惨遭遇吧。

北方联军跨海而来,占领州石城并作为在南方大陆的大本营,他们的兵力根本不足以抵抗南方三面夹击的大部队,更何况州石城的防御工事可以说是和形同虚设无差,他们此次前来攻克州石时有多容易,就能想到南方军队此次进攻也基本没有难度。

而他们撤了,便等于抛弃了那些像这少年一样没登上北归军舰的同胞。

巧合的也正是如此,邑涂也是这少年当前最好的选择,如今沸海南岸马上就会被圣教会及南方军队封锁,即便是苍蝇飞过也要被剖开肚子查看它一钟头之前是否吃过北方人的屎。流落在沸海南岸的人不止他一人,稚蚀部落的女战士、青沿部落的刺客、瑟汶部落的暴兵······但他们很快就会变成一种人——渎神者、战争罪人、逃兵。

高贵蒙彻人对邑涂那块充满罪恶的土地不感兴趣,而他们则可以在那等待北方联军再次南下,届时便可重归部落。

现已是八月下旬,原本青葱的麦田只剩片片断秸,只剩香根鸢尾花香从小路边的墓地中飘来,今年那些木头的或是石头做的碑多了好多,香根鸢尾花也绽放得比往常艳盛。

教会的信徒为何要去邑涂呢?

对于司屹少年的提问,慕冯不想回答,她才刚刚才从噩梦中得到缓解。但她又不得不多想,难不成这小子以为她是什么罪犯?偷窃之罪,抢人财物之罪,拐卖儿童之罪···她在心里将自己认知的所有无法者标签都列了出来,然后在心里又替这少年一一排除。

“随便你怎么想吧,我不是那样的人。”慕冯早就心乱如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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