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已经够远了,就在这儿说吧。”
潼恩和金已经走出乔镇一段距离,他看过,四下无人。
再往前就是双子瀑布,在这儿已能清晰听见高水坠落于潭,围绕瀑布是好几条向西南的分散流去的浅流,沾了飞溅的水汽,这儿也变得湿冷。
“说吧,为什么叫我来这儿。”金向上提了提兜帽,露出娇美面庞,她穿一身暗红色宽袍,上半身全掩在宽大的灰白色吊穗披肩下。
“您对班森国王了解多少?”潼恩问道,虽然他知道这个问题不大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但尽管只是些线索,毕竟金是滕塞欧爵士委派自己到邑涂的接头人,他不相信一个简单的酒馆老板娘能和高贵蒙彻皇室扯上关系,她一定有另一个身份。
“我以为你会先问他的女儿。”金始终看着潼恩的眼睛,“毕竟你之前还是很关心她,至于现在,我有些察觉不到你对她的温度了。”
他早知道这女人难对付,来这之前自己也尝试了好几套话术,但最终潼恩还是决定用最直接的那一套,因为今天从她嘴里套不出的信息,以后也不可能从她嘴里说出来。
“我每天都能看到她,想必你是知道的。”潼恩急于证明这女人的话是错的,“我向她许过誓言。”
“忠诚于她?守护她?让她远离危险和威胁?”金将头倒向另一边,“你以剑起誓了吗?”
“是的,两次。”潼恩答道,一次是在滕塞欧爵士面前,另一次则是直接面对慕冯。
“我不介意你在这儿许下第三次。”金嘴角扬起,潼恩从中看到些嘲讽意味。
“你不能侮辱一个圣骑兵的荣耀!”他叫道,随后发觉自己失态,便立马控制情绪平静下来。
自己从来没忘记每一句誓言,潼恩在心里再次发誓,他也会照着许诺那般做,在这件事儿上潼恩是见不得别人怀疑的。
而金那细微的表情触动了他敏感的神经,我只是想在了解公主情况的同时聊上几句关于她父亲的话。只是闲聊,潼恩告诉自己,他没有被看穿。
“你从圣光教会走出,圣光教会的神道院就在澄泥城,现在你向一个远在邑涂的女人过问澄泥城城主的事儿。”金露出不解表情,“你为什么不去亲自问她女儿?”
“慕冯又不参政。”潼恩说道,“剩下的无外乎皇室的家长里短,他和班森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那些事儿我也都听她讲过,一个不太称职的父亲和一个不太听话的女儿的故事。”
能成为王的人必定是神秘的,潼恩知道,无论是他如何从骑马砍杀到坐上王位,还是在众多诸侯面前许诺与苴却城两家的婚约,以及在女人不能成为国王这样的亘古铁律下不求一子作为王位继承人,追查“黑云之夜”的地下组织又是否是出于他手下的一道密令?
这些疑惑都让潼恩更想去了解这个坐在高贵蒙彻至高王位上的男人。
“我倒想听听那些故事。”金走到潼恩脚边的一座小土包上。
此时两人是同样的高度,相互不需要仰望或是俯视,风将金身上的丁香气息吹过来,潼恩很熟悉那味道,但又不同。
而对于她的话,潼恩则根本没做准备,这话题从哪说起呢?国王把剑强塞进十岁的女儿手里并让她学着挥舞?还是教女儿扔掉教会那些写满虚妄故事的书?金指的是这些故事吗?估计她不大想听,就算想,也不是在屹立于暗淡日光下的枯柏树旁。
“班森年轻时是个勇猛的战士。”金的声音很小,她目向北方的深林,“在战场上所向披靡,无所畏惧,手下的士兵无不对他敬畏,而敌人则闻之丧胆。”
这些话潼恩听过,澄泥城的坊间口口相传,“是啊,人们都说他还在皇堡的地窖中斩杀了格拉夫家族人化身的恶灵,一个能够面对恶灵的人,应当是无所畏惧的。”
金被潼恩的话逗笑,“你认为这世上存在恶灵鬼魂之类的东西吗?”
“嗯。”潼恩肯定,在教会的经书中,那种力量是与光之神的圣光力量对立的,如今圣光之力存在,那鬼灵的存在也是必然。
“钢剑刺入鬼灵身躯之时,也会流血吗?那些没牙的老妪们可曾讲述了那血是何颜色?”金的声音又变得不像是在质疑,反而是一本正经的求问。
“钢剑不会对鬼灵造成伤害,必须是纯银打造的利剑才行,或是圣光之力。”
至于血的颜色,潼恩没法回答,他认为传说中能够飞在空气中的无形鬼灵根本不会流血,他们本就脱离肉体,肉体才会流血。
“这么说来,你也是个不需要银剑就能斩杀恶灵的战士了。”
金的话显然让自己意外,自己能操纵圣光之力,在教会除了大主教之外没人知道,他也不屑于在那些眼高手低的圣教军面前展露什么。
滕塞欧爵士也应该察觉到,但那老家伙的脸就像是石匠刻好后挂上去的,自己没法看清他心中所想,或许在他心里自己还差得远。
再有唯一一次被人察觉还是上次见到那个叫雷铎的司屹汉子,他说嗅到了自己身上的讨厌味道。
如今眼前这个女人越来越让自己摸不清真面目。
“几百年难一遇的天才。”金不吝赞赏之辞,“如果你今年有十八岁,那你只输一人;如果你今年是十七岁,你的天赋就超越了所有人。”
自己就是那个第一人,十六岁的时候潼恩就能随意操控圣光力量,大主教曾在自己左臂烙下符印,将他一半的力量封去,只有在他真正成为被光之神认可的人后,那一半力量才会重归。
但他根本不在乎,哪怕自己仅仅是这一半力量,也足以栖身圣光教会顶级圣骑士之列,他在意的是另外一个和自己天赋比肩的人。
“在我前面的是哪位?‘裁决者’阿贝罗托?”潼恩假装问道,“他曾服侍过里斯特哈克家族,年纪轻轻便担任当时皇堡的铁卫领袖。”
“阿贝罗托?他被人铭记不是在信仰之力上的天赋,更多是他因为人俊貌美。”金从小土包上走下,转向潼恩,“那人就是你的王,班森·丹魄。”
班森?
潼恩从未从他人口中听闻班森掌控圣光之力,他下意识向金再次求证,可对方早就看出了他的心思。
“你听到的不一定是真的,甚至见到的都不一定是真的,所以你问我对他了解多少,这算不算比你多的那些呢?”
谦卑、诚实、怜悯、英勇、公正、牺牲、荣誉、灵魂,这些少一不可的美德只是人们为了区隔圣骑士与平民差异而创造出的词汇,最重要的是忠贞信仰,不仅对光之神,更对每个人心中所追求的一切向阳事物。
“审判者”狄修斯一生秉行律法的公正,“裁决者”阿贝罗托则是惩恶扬善的英雄,列瓦涅·杜罗因自律而闻名。
信仰为何物?信仰为万物。
而潼恩确信自己的信仰来源于复仇,为薇黛复仇,为那个在襁褓中的孩子和母亲复仇,这在光之神眼下算不上恶事,自己才会被赋予圣光力量。
那班森的力量又源于何处呢?奉献?他将政务都交于御前首相珀图斯,自己却在皇堡顶层享乐;对胜利的信仰?如果是的话高贵蒙彻的军舰早就开到沸海北岸。
或许只有他自己知道,潼恩认为,就像自己一样。
光之神将力量赐予某人,不论信仰为何,他定不会去残害一位母亲和孩子,更不会相信“黑云之夜”出生的孩子会威胁王权这样的蜚语,潼恩开始在心里劝自己,那一定另有他人所为。
“你有一双纯洁的眼睛,但这并不代表它们背后的心也是纯洁的。”金的话提醒了潼恩,他同样望向对方的眼睛,只是普通的一双,只是要比平常女人的美丽太多,看不出有何魔力,但潼恩总感觉她能看穿自己心中所想。
“利刃是件可怕的东西,它能刺倒敌人,同样也能伤到自己。”金走到潼恩面前,盯着那副她并不熟悉的面孔问道:“你会信守你的誓言,对吗?”
“我发誓。”
得到回复,金便转身离开,潼恩一直目视她消失在一座座木屋的黑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