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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人去过那吗?很显然有,但他们没能活着出来。

“如今的冒险者们只走地图上描绘的路。”黑胡子如是说,“有些地方邪门儿得很,你明明看到路就在那边,但就是没人能在地图上为它添上几笔。”

“前人开荒,后人收粮。”灰佬接着他的话补充,“这道理特别是在邑涂十分受用,几百年来这片没有感情的土地不知收割了多少性命,现在总归有了能走的路,傻子才会去冒险!”

三人帮说这地图已经几年未变了,冒险者们就是在能看见的地方搜罗些好货,然后卖给工会混口饭吃。

小满胜知道看不见的地方总有危险,但他就想去探查一番,才对得起冒险者的名号。

两人沿着河前进,干苇草隐蔽下的小路还算硬实。

走出一段,两人便进入大片草甸中,细叶芒草在土墩上聚拥而生,大部分已经枯黄,少数几株中还夹杂着几丝绿色,芒草茎们附和风向飘摇,似一片粼粼黄色海洋。

铿铿在丛间穿梭,自从昨晚过后,小满胜发现它很少离开自己很远。

“这地方还真适合养羊。”雷铎念叨着,他说自己家里养了几头,入军前杀了一头为他壮行,公的,家人们分了羊肉,他自己则独占了羊鞭。

小满胜没吃过,但他知道那东西有什么用。

河道开始逐渐变窄,脚下的土也愈发深黑,它们像被河水浸泡过,每踩一脚都能炸出浑浊的汁液,而河底的卵石也不知何时被黑淤泥替代。

从小满胜站的地方开始,整河分成几条细流,有的地方甚至不足一步宽,前方已进入沼泽,隔着无数小水沟的不远处便是之前看到的那片矮林。

“不能再往前走了。”小满胜提醒道,他从淤泥中拔出皮靴,靴面和两侧全是粘稠且散发着恶臭的黑泥。

前面多是连续不断的水洼,偶尔能冒出一坨土包,但一点都不结实,轻轻一脚便能被踩到水面之下。

“这土烂得就像一锅粥!”雷铎也抱怨,“我们早该回去了。”

紧接着他又改口:“咱们就不该来这儿!”

小满胜也算是死了心,如今他们只能从泥泞中跋涉而归,再走一遍草甸,然后继续前往灰森林的计划。

有时候做选择是个简单的事儿,但大部分选择之后的事儿不是光靠拍脑门就能做好的。这一往返虽然没花费多长时间,但让二人都生出了厌倦情绪,毕竟这不是远行,何况此处无甚美景可观,从某个角度来说,他们是在工作,而如今他们要弥补犯下的错误。

“咱俩回去抢了那三个蠢家伙算了!”雷铎喘着粗气,鞋上如何都甩不掉的泥块令他咬牙切齿。

“抢?”这可是小满胜从来没盘算过的事儿,一想着好不容易找个能过活的地方,若是在这儿树敌,小满胜不知道自己下一步后还能去哪。

逃去灰森林?结果肯定是被活活饿死,幸运的话骨头还会被这些冒险家搜集回来,没准过了个把月便成了高贵蒙彻贵族老爷们手中的珠串玩物。

“我们不能这么干,若有所得,必须要有对应的付出才行。”小满胜尝试劝导,他知道雷铎是个能讲通道理的人。

汉子一把将小满胜从泥坑边拽出来,在他耳边低声道:“我付出我的斧子,你也付出你的斧子,而那小狗则付出它的尖牙,然后我们得到龙骨。”

他说完便特意靠后看了一眼小满胜的表情,这小子有些无奈,很显然他不想上雷铎这条贼船。

“我不干。”小满胜果断拒绝。

“那你想干什么呢?”雷铎斜着脑袋问,“鬼知道灰森林里有什么,他们可能去的时候是五个人,才回来三个,另外两个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你要去那种地方吗?我可不去!”他连连摇头。

“那你当初和我出来是为了什么?”小满胜反问,现在他终于知道老斯内斯托见到雷铎时揉脑门的样子,这家伙估计在邑涂抢了不止一两个人了。

“这不重要,但你不要忘了我们是干什么的?”雷铎不答反问。

“我只想在这儿好好活着,我不会抢劫别人辛苦赚下的成果。”小满胜说道。

“您可真是光之神在世!”雷铎特意加了敬辞,“都这般田地了还知道怜苦悯弱,你倒真适合穿上圣教军那身皮,手里再捏个会发光的锤子,一天到晚在澄泥城的巷子里和蒙面小偷们较劲儿。”

小满胜瞪了他一眼,这根本是两码事。

“北方人生来就是为劫掠而生的,战神蓝血没给我们丰饶的土地,寒冬时人都吃不饱却还要剩下点粮食,以喂养在同一屋檐下皮包骨头的畜生们!”雷铎边跟上步伐边喊道,他将手指向西方,“而南方呢?冬天地窖里是满满登登的土豆和南瓜,夏天则有各式各样酸甜可口的水果,你吃过荔枝吗?”

小满胜根本听都没听说过,摇了摇头。

“这就是我们来南方的原因,我们拥有更快的船,我们拥有南方人不具备的战斗力,我们也有南方人这辈子都体验不到的困境,因为他们从来不用因为食物和严寒而发愁,他们从来都是考虑怎么享受活着而不是单纯活着!”雷铎的吐沫星子在小满胜身后乱飞,说话的声音则越来越大,脸庞也因为激动几乎变成和红胡子一般的颜色。

他的话小满胜不可否认,上天诸神给了南方温暖而绵长的春夏两季,却偏向得只给温颂几乎持续一年的冬季;高贵蒙彻拥有丰饶的物资和矿产,而温颂呢?怕仅是那些松树能称得上财富,至于雪林间生存的动物们,它们何尝不和温颂人一样,啃食苔藓,躲避暴雪,艰难求生。

“我们来南方不是那些跪在蓝血图腾面前的女祭司们煽动的,这是天生注定的事儿!活着,在哪都一样,在温颂如此,在邑涂也是如此!”汉子叫停小满胜,“跟我南下的一行兄弟只剩我和考瓦伊,该死的南方人又让他受了委屈,本来我和你一样,对人几乎没有偏见,联军甚至都接纳了那群臭名昭著的青沿人,我对南方人又能有什么偏见呢?”

小满胜第一次从雷铎脸上见到这副表情,是悲伤吗?不是,这汉子估计一辈子都不会。他想到了温颂的百年松,那树总是坚挺地活着,在风与雪中伫立,可一旦折了腰,便只能被人砍去筑房或是当柴。

或许他和我一样都只是想活着回家吧。

“你小子什么时候能收收那颗圣心?你看他们像是好人吗?估计都是十恶不赦的罪徒!”雷铎掰着手指细细数道:“那黑胡子一看就是没少见血的人,身上背了不知几条人命;而那庄稼汉,毫无疑问是个长了张猪脸的奸诈恶徒,大概率是个骗子;灰佬,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得了那种只有吃过人才会害上的怪病!”

小满胜细思之后还真是这么回事儿。

“考虑好了吗?”雷铎问道,那表情就像在说这是最后一遍,“行行好吧,我做事儿可从来不会询问孩子,这是第一次,千万别用那些好听的词汇拒绝我。”

“我们只抢东西,不要伤人。”小满胜提出自己的条件。

“你抢了东西和要他们命也没差。”雷铎终于笑了出来。

“你不答应我就不去,若人钱财好取,则不能要人性命。”

见小满胜又停下脚步,雷铎直呼诸神无眼。

“我们还得在这儿生存,雷铎,如果这地方我们都待不下去了,那还有哪里能容下我们呢?”小满胜劝道。

“都依你!都依你!”雷铎骗道,“只是抢东西,不伤人。”

如此干脆的回答让小满胜隐隐不安,这家伙嘴上答应,他后背的长斧可不见得也听了自己的话,但容不得他再辩驳,雷铎已经冲上桥头奔着三人去了。

“啊!真是一团糟,那边除了黑泥之外啥都没有!”雷铎走到三人身前抱怨着。

小满胜赶紧追了上来。

“所以呢?你们打算去灰森林吗?”黑胡子脸上多少有点警惕。

“我想找个近的地方,灰森林太远了,鬼知道在哪还能找到你们这些品相好的骨头!”雷铎双手叉腰,装作四下寻找。

“之前有人从卵石河里捡到宝石,你们不妨试试,宝藏地就在身边,你们不用走多远。”庄稼汉说道。

他可不如黑胡子那般聪明,小满胜想,傻子才会相信他,更何况他脸上轻佻的表情已经把二人当成了傻子。

“我不想要宝石,况且这天气下水冷得要死。”雷铎一脸愁容。

“让你弟弟下去,哦,是身后那个弟弟,不是身下那位。”庄稼汉建议道。

真是个十足的傻子,我要是你就乖乖丢下龙骨逃跑,免得一会儿挨皮肉之苦!小满胜正思量,雷铎右手已经扶在肩后的斧柄上,绑带崩开,长斧在他手臂的牵引下直直挥向面前三人。

黑胡子明显早有防备,他向后躲过,灰佬也是个腿脚敏捷的人,长斧没能伤到他,那庄稼汉沉溺于自己的玩笑中,可脖子却遭了殃,被斧刃一切两段,脑袋滚了好远才停下。

猩红的液体从断面喷涌而出,瞬间将地面摆放的龙骨染红。

“贱贼!你将为你的行为付出代价!”黑胡子抽出长剑,跳上前和雷铎厮打在一起。

怎么变成这样?雷铎这满嘴谎言的家伙!

小满胜咒骂时灰佬的铁剑早就刺到自己身前,他慌忙后退躲过,借着铿铿骚扰对方的间隙将短斧拔了出来。

“哈!你没有退路了!”雷铎用长斧将黑胡子支开,回头对小满胜说道,“别让那灰佬把你吃了,当心他会用牙,哈哈!”

这个混蛋!雷铎连对方的虚实都不知就贸然开战,就算看个大概确定他们没什么本事,小满胜想到的是他们会与三人帮交战一番,然后把他们打倒。兴许他们身上都带些伤,这在所难免但不致死,可没想到事实却是以庄稼汉当场暴毙开始。

灰佬显然没想那么多,他甩动铁剑吓退黑狼,便一股脑奔着小满胜劈来。

四人两两捉对纠缠在一起,铿铿于战场边缘伺机而动。

一边响起黑胡子撕心裂肺的喊叫与咒骂,掺着雷铎享受般的狂笑声。而另一边灰佬和小满胜则都闭着嘴专注交手。

交锋几个回合,能看出灰佬的剑术和那晚与自己交战的圣教军没法比。但当那铁剑每次都直击自己要害之时,小满胜哪里还顾得上手里分寸,短斧以一次又一次的凶狠劈斩对灰佬还以颜色。

终于,灰佬力竭,他的面孔也不似刚开始时那般低沉狰狞,大小眼开始谨慎地左顾右盼寻找逃路,看向同伴时,黑胡子恰巧被雷铎的长斧分了身子,于是他便打算向卵石河中跑。

算盘打的虽好却忽略了黑狼,他没跑出几步,就被铿铿叨住右腿掀翻在地,当他哀嚎着翻过身企图用剑时,小满胜的短斧迎面劈来。

“漂亮的攻击!”雷铎不顾身上的血迹开怀大笑,“这回你知道了吗?我们并非不劳而获,这就叫富贵险中求!”

“如果倒在这里的人是你就不会这么说了!”小满胜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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