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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雪依旧,白茫茫的小山村里,小镇上,一位刚满九岁的孩童,身着白色棉袄,坐在包子铺里,迫不及待问道:“白爷爷,还要等多久啊?”

“别急,小徐,马上就好咯,第一锅出炉的包子是最好吃的,今天是你的生辰,我可是为了能让你尝到最先出炉的包子,谢绝了许多人,你可得赔偿我的损失啊。”一位留着长长白胡子的和蔼老人站在锅炉前,玩笑道。

听完这话,孩童鼻子一酸,盯着锅炉冒出的白烟,目不转睛,想了许久,却是实在想不出几个词,最终只能憋出一句:“白爷爷,谢谢您!”

和蔼老人听完,笑意更浓,“包袱我刻了字,包子应该不会轻易凉掉的,等会儿你可以慢慢走去学院,时候还早,路上小心。”“知道了,白爷爷!”孩童朝老人微笑道。

“我走啦,白爷爷再见!”两刻钟后,孩童背起装着鼓鼓包袱的小小书笈,拿过纸伞打开,踩着雪,迈着轻快的步伐,赶往书院。

“慢点,别摔着!”老人站在包子铺门口,看着大雪中徐微风小小的身影,转过身来冲着他喊,“没事的,白爷爷,这雪路我都走习惯了,不会摔着的,您放心!”白文道听完,却是一愣,不知为何,他感觉到周围的天地间突然环绕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能量,无穷无尽,这使他一下子想起了前不久刚加入海之极的那名由蜉蝣化龙转世的少年,不禁摸了摸胡子,感慨道:“蜉蝣游于天地间,亦可化龙入沧海。”“难道小徐也有这种机缘?”待老人缓过神来,远远望去,孩童已走远,天地之间,唯余风雪,白文道觉得有些冷,回身走到锅炉旁,看了一眼仍未消散的白烟,突然间想起了一些事,不由得感到有些烦躁,皱起眉头,叹息着自言自语,“应该是错觉吧。”老人名为白文道。

“这小山村里一共就住着几十人,哪里的许多人,何来的损失?白老对一位孩童说这样的话,不怕传出去让人笑话?”一位仙风道骨、约莫三十岁上下的中年人笑着跨过门槛,慢悠悠收起伞,同样看了眼未消散的白烟。

“这是意在让小徐明白,应人之事全力为之,受人之恩涌泉报之。”白文道答道。

“那如果全力为之却无可为应,受人之恩却无可为报,应当怎么办呢?”中年人再问。

“哦,明道长竟能提出这样的问题,属实让我意外,不过这问题短时间内我答不出,明道长可以抽空问你的师兄,他说不定可以第一时间给出答案。”白文道心中震惊。

“白老就如此自信我那师兄能答出来?可依我看,连白老您都要思索一番,就没必要问师兄了,就他那德行,恐怕压根不会。”中年人嬉笑道。

白文道听完忍俊不禁,“你还好意思说你师兄?你们俩家伙半斤八两,一个天生修道种子却天天读圣贤书,一个天生读书种子却天天研究道法,幸好你们的先生是位通情达理之人,若是遇到哪位不苟言笑的先生,恐怕早就把你们两个不成正器的师兄弟赶出师门了,外界都在传言,人间排行第二的老圣贤收了两个不成器的学生,你作何想法?”

“白老说的是,我和师兄的确是正如世人所谓的一丘之貉,否则怎么似亲兄弟一般的师兄弟呢,只是先生曾对我们说,“浮云深处有闲云,驾鹤自去观自在。”于是我和师兄便想开了。”

“相信白老自能明白这句话想表达的意思,毕竟白老以前也是享誉一方的君子,距离圣贤只有一步之遥,也算是大半个圣贤。”

“明道长说这话可折煞我也,如今这般境地,就不提以前了,我已数年感受不到书气了,就连你刚刚提的问题我都要思索许久,更别说理解老一辈圣贤提的道了。”

“无妨,白老尽可慢慢想,不急不急,白老请坐。”中年道士拿起就近边桌上茶壶,给白老倒了满满一碗,又自己倒了一碗,坐下来慢慢品起茶来。

“好茶,暮雪桥旁结的雪花泡出的茶果然不凡。”

“哼,别提那座桥,桥外一群老虎没日没夜虎视眈眈地盯着呢,只等五年之期一到,刻字失效,便想着冲进来夺取机缘。”白文道冷哼一声,嘲讽道。

“哈哈哈,机缘这东西,可不是靠强行夺取就能得到的,有时还会自伤己身,就让桥外的人进来又如何,五年之期一到,真正的棋局才刚刚开始,就看看哪些人能经得住考验了。”中年人放下茶碗,看向坐在对面猛喝一大口茶的白文道,察觉到对方的心似乎有些烦乱。

“白老觉得那股能量不属于那位孩童?”中年人精确洞察到白文道的烦恼,开口问道。

白文道放下茶碗,与中年人相视一笑,“还是你小子懂我!”

“那股充斥天地间的能量,我很确定是小徐散发的,只是我觉得这其中的机缘,可能与他无缘。”

“为何?”

“小徐身世凄惨,若不是我们,在那片山海废墟之中,可能便已经身死,自记事起被我们带来这片福地,希望能承福地之福缘,可是他生无字树,至今已过三年,却仍识不得几个字,好不容易遇到一些机缘也都一一错开,如今还要成为这棋局中的一颗棋子,受人摆布,实在是命福浅薄,所以我觉得这次的机缘可能还会被他的命数错开。”白文道不禁唏嘘。

“白老不必如此叹息,命里有时终须有,何不像那孩童一般乐观向上呢,花草树丛都是向上生长的,终有一天会触及到洒下的阳光,我坚信随着他的成长,机缘会慢慢到来的。”

“那要等多久?我们只有两年的时间了,来的及吗?”

“白老,那孩子向你询问过他的身世吗?”中年人答非所问。

“这倒是从来没有,这一点也让我好奇,为何小徐从不关心自己的身世。”

“不是不关心,是放的下,为何我和师兄当初不选择王城书院里的天赋杰出,而偏偏选择了这位出身薄凉、自幼父母战死沙场、孤孤单单的徐微风,正是因为这几年来我和师兄看得出他相较同龄人那片异于常人的心境,他放的下心底那一大片黑暗之地,而那片只有一隅之地的光明被他无限放大,所以呈现出来的精气神永远是向阳生长的,他虽出身薄凉,但他有一颗积极乐观、清澈明亮、不为身世蒙尘、无忧无虑的心,这种心境亲近自然,散发的能量足以影响天地自然,因此师兄常说此子将来修行书法自然必是一方学士。”

“而白老也知道,此片福地是古时一位书法自然大成的圣贤留下的,当一位同样是修行书法自然的读书人走到这里,你说,机缘会不会格外照顾他?”

“书法自然?若我记得不错的话,据书中记载,几万年间,悟出此境之人寥寥无几,而距离我们最近的正是这片福地的主人,可也是三百年前了,近百年我们这一方天地书气衰退,已再无人能悟出书法自然之境了,此等境界想要悟出本身便有难度,而小徐更是生无字树,他能悟得出?如何看这都是一道死题,不过听明道长如此自信得说了一大堆,难不成是有解法?”白文道心头莫名有些期待。

“世俗皆传,生无字树相当于阻断了读书人修行的所有道路,其实不然,白老且听我讲些往事,便会明白我这自信是从何而来。”

“明道长请讲,我洗耳恭听。”

“小时候我和师兄解了先生出的题,恰逢先生得下山一趟,也顺便是为了嘉奖我们,便让柳老侠士带我们去天丛云游玩一番。”

“哦,是柳明村那老家伙?你先生能使唤的动他?”

“白老难道忘了二十年前争鸣盛会柳老侠士可是欠我先生一个大人情。”

“争鸣盛会?是那次柳明村为我们这一方天地打抱不平,一拳把书珊海镜打的四分五裂,结果遭到了外方天地的集体讨伐,最终是你家先生出面,力排众议,护得了他周全的事?”

“正是,柳老侠士是来还我先生人情的。”

“由于我和师兄是第一次去天丛云,柳老侠士便带我们四处游走观赏,而其中让我和师兄印象最深的当属那座名为朝天阕的书楼,共有十楼,每楼三丈左右高,总计三十丈左右高,是天丛云最高的楼宇,只是此楼只对学士开放。”

“朝天阕只一扇玉杉门,无其他门,门前一龙一虎两石像,其中在虎石像上刻字的学士,每年拥有一次机会进入,一次可待一个月,而旁边的龙石像,则必须是近百年对天丛云有卓越贡献的学士才可刻字于上,便可获得额外两次进入的机会,加上虎石像的一次机会,总计一年三次的机会,同样是一次可待一个月,若当年未进楼,次数清零,不会顺延至下一年。”

“不知白老可还记得柳老侠士有个忘年交好友?”

“那个叫安如山的小家伙?自然是记得,年纪轻轻便跻身学士之列,二十年前的争鸣盛会的头名好像就是他夺的,当真是前途不可限量。”

“不错,安学士当年争鸣盛会独占鳌头,夺得榜首,并且破了那近百年来一直由外方人保持的记录,为我们这小小一方中原天地的天丛云赢得了声誉,正是因为此事,安学士得以在龙石像上刻字,获得了进入朝天阕的额外两次机会。”

“经过柳老侠士举荐,安学士便大气的将那额外的两次机会转赠于我和师兄,于是我和师兄得以在朝天阕中待上一个月。”

“一个月间,我没日没夜的翻阅书籍,直到有一天,在三楼最末端一处幽暗角落,一本布满灰尘的薄薄的书映入我的眼帘,名为《字树殊途录》,我掸去灰尘,翻开一阅,虽只有寥寥几十页,却足以使我见识到了一片新的天地。”

“里面讲的是何道理?”白文道语气激动。

“讲的是天地间不同读书人感悟吸收的书气各不相同,但最终却是殊途同归,而从远古神话时代至今数万年,天地间规律发生极大变化,书气衰退,流转的动向普通人亦不易掌控,于是产生了两类人,一类是生下来便能自由感受书气流向,可掌控书气凝聚于心房,生出字树,此类人前期读书修行自带天赋,见字如树逢雨,生枝生叶,有了字树的加成,识字、读书、感悟便如鱼得水一般轻松,但当到了远游境后境界天赋便用完了,往后的境界突破会愈发艰难;而第二类人则是生来便感受不到书气的存在,也无法凝聚出字树,此类人读书修行前期极慢极难,但若是能读万卷书学字知道,行万里路见山见水,是可以在后期靠通过自己努力修出的字凝聚成字树的,倘若字树一旦凝聚而成,则自然而然水到渠成,修行境界便会突飞猛进,后面的修行之路也会如履平地一般容易。”

“如此说,似乎后者的优势大于前者。”白文道思考道。

“也不一定,最为关键是看一个人的毅力如何,倘若生有字树,前期修行极快,可后期若无毅力继续修行,境界则会停滞不前,最终只能止步于远游境;生无字树的人也是同样的道理,前期修行极为不易,倘若心生烦躁,修行之路便一步也迈不出去,最终便走上了其他的修行路。”中年人娓娓而谈。

“书上讲的是一套,现实中又是另一套,如何验证真假?”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门口站着一位以幡作伞的青袍算命先生,年纪与中年人相仿。

“哦,诸葛兄终于来了,老爷子身体最近如何?”中年人起身端壶。

“明道长还是直唤我名字诸葛轩为好,若是以后有机会一同上山,被你的同门们知道,你可就得被他们笑话了,一个修无上大道的道士叫一个修旁门术法的术士为兄长,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至于老爷子的身体,前不久服了你送的雪绒籽,便好多了,如今都可以下床走几步路了。”诸葛轩与白文道打了个招呼,便坐其旁接过中年人递来的茶。

“那便极好,不过诸葛兄这个称呼我不会改,因为我敬佩你,更敬佩你家老爷子。”中年人颇是认真地说。

“哈哈哈,明道长说这话属实让人感动,我替老爷子谢谢你!”诸葛轩笑道,突然间觉得自己常年深藏心底的心结好像在此刻解开了。

“诸葛术士刚刚说书上是一套,现实又是另一套,明道长可否给个说法?”木匠铺的木匠周尚风也随之而至。

“周叔先请坐,待我给您和诸葛兄解答。”中年人继续起身倒茶。

周尚风与诸葛轩、白文道打完招呼,随后坐到中年人身旁接茶。

“这一点其实很好解答,若是书中讲的在身边找不到依据,那便出门去远方多多寻找便是,一年多的时间我在各处外方之地大海捞针,四处奔波打探,终于是大海不负捞针人,在极北寒夷天地一处海上城郡中,遇见了那颗沧海遗珠,我向他请教后天如何凝聚字树,他只答了我一句,“出去远游,莫死读书。”至临返前,我又向他请教为何之前远游他乡,如今却隐居于此,不去天丛云让境界更上一层楼,他看了我一眼,然后用我们中原道家共同尊崇的道理回答了我,“后天之境,大道至简。”中年人讲完,喝起茶,默默等待。

“如此看来,那本书上讲的果真不假,我便有些希望了,好,既然如此,我同意加入棋局之中,期待你们师兄弟俩的发挥。”白文道听完最先回应。

“白老这便答应了?那我听白老的,我也加入。”周尚风微笑道。

“你可想好了,你所图之志甚大,棋局之中诸多变数,稍有不慎便会一招崩盘,你也可能随之殒命。”诸葛轩喝下第五杯茶,一本正经严肃道。

“诸葛兄如此爱喝茶,我必然不可能拿自己的性命去赌,我还想着五年后泡一壶世间最好喝的茶赠与你,所以,放心,此局无忧。”中年人又给诸葛轩倒了一杯茶。

“那好,只要你不做危及性命的赌注,我便陪你闯一闯这棋局。”诸葛轩再次接过中年人递的茶。

“你家老爷子的意思呢?”中年人问道。

“惠天下众生之举,老爷子自然答应。”

“老爷子还是那个老爷子,即使再不得世俗认可,却依能心系天下,我敬他一杯。”中年人端起茶一饮而尽。

白文道起身端来四笼包子,又重新换了一壶茶,外边风雪依旧。

中原十三年十二月七,白文道、周尚风、诸葛轩入局。

立心书院门口,徐微风刻上字解开石锁,朝教书楼走去。

绕过书斋阁,走至教书楼前,突然一股幽香扑鼻而来,好像自东侧传来,徐微风心中一喜,看向教书楼东侧,果然是那棵已经枯萎了许久的小树,尽管他一年四季几乎不间断地给树施肥浇水,每日散学后还要带着师兄们来祈祷,却从不见好转,至今已有三年,而今日在纷飞的大雪下,小树突然起死回生,一下子长高成了参天大树,满树花开,洁白幽香。

徐微风小跑过去,眼眶顿时一红,三年的坚持,今日终于开出了花,待凑近仔细端详,一下子便想起了前不久先生送他的那张梅花图,“原来你是一棵梅花树,先生讲过,梅花凌寒独自开,我起先不信,哪有花能在冬天里盛开的,于是先生给我画了一张梅花图,跟我打了个赌,若是我以后真遇见了,便得对着那棵梅花树背诵那一整首书上写梅花的诗,我二话不说便承诺了下来,现在看来是我输了,我会履行背诗的诺言,还请你莫嫌我聒噪,打扰了。”徐微风对着面前的梅花树诚恳说道。

“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徐微风收起伞,双手合十,语速极慢,尽量使咬字发音清晰标准。

一把大伞突兀出现在头顶上,遮住了飘乱大雪,“只是让你背出诗即可,如此诚恳?况且树也听不懂人言,岂不是白费口舌?”立心书院教书先生此刻站在徐微风右侧,左手撑伞,同样看着面前的梅花树,满脸笑意。

一大团雪从树梢上滑落而下,重重砸在教书先生撑的伞上,似乎在不满地说:“谁说我听不懂人言的?”

“先生说的是,树听不懂人言,可于我心里,万物皆有灵,就如同此刻,背出的诗有灵,雪下的树有灵,我有一颗真挚的心,所以我能体会到这些灵,不仅仅是赏了景,也观了情,得了道。”

“说得好,说的好,善哉,美哉!”教书先生听完快意至极,同时也颇为震惊,自己的这位学生今日在此景下,似乎变了个人,一改平时的不善言辞,不禁怀疑是不是被什么给附身了。

“先生早!”徐微风从刚刚一阵精神恍惚中恢复过来。

教书先生一愣,皱了下眉头,不过片刻间便想通了,“徐微风,今日就不去讲堂了,可想出山走走?”教书先生笑着问道。

徐微风听完高兴极了,刚欲答应,突然又想起来书芨里的还未凉掉的包子,有些难为情地问道:“师兄们呢?他们也去吗?”

“自然是去的,要不然便尝不到新鲜出炉的包子喽。”教书先生摸了摸孩童的头。

“先生怎么?”徐微风话还未问出,“闻到香味了。”教书先生便答道。

“先生的嗅觉好生敏锐,包袱上被白爷爷刻了字也能闻到。”

“······”教书先生笑了一笑。

大雪飘飘,梅花树前,伞下两道身影渐渐远去,其中一道相较大的身影中途却突然间回头看了眼梅花树,“原来是你搞得鬼。”

暮雪桥桥头,一艘镌刻着“水龙吟”三字的蔚蓝色庞然大物蓄势待发,戴着斗笠看不清脸的中年船夫站在船头,朝桥头招招手。

“好久不见,诸事宜否?”教书先生招呼道,后者点点头,随后看向教书先生旁边的一直在好奇打量着他的孩童,四目相对,中年船夫终于开口:“这孩子,命里说不定与我有缘。”另一边徐微风陷入沉思,并未注意到中年船夫所说的奇怪话,只是觉得这位船夫大叔,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

“小师弟,生辰吉乐!”四道熟悉的声音从后方响起,徐微风打破沉思,转身循声而望,四位师兄边赶路边朝他招手,徐微风笑着挥手回应。

一行人集合完毕,一同登上名为水龙吟的大船上,安置好书笈,一起坐到船中庭膳厅里,桌上,徐微风将刚从书芨取出的包袱打开,混在一起的热气和香气便弥散而开,即使在梅花树前被大雪淋了一小会儿,也还是热的,白爷爷果然靠谱,徐微风拿起筷子,四位师兄一人一个,自己一个,先生两个。

中年船夫递来一壶茶水,转身走向船头,“他早已吃过,吃的也是白老先生做的包子。”教书先生坏笑着解释道,另一边正向船头走去的中年船夫突然一个踉跄,转头看向教书先生,嘴角勾勒一丝冷笑,默默地将斗笠朝下又压低了些。

众人很快便吃完早餐,喝起茶,大师兄苏霂遮率先开口道:“小师弟,此帖名寻阳帖,取自我们现在正在行驶的这片名为寻阳海的海域,传说此片海域在远古神话时代住着一位叫做寻阳的神明,每当有人在这片海域迷路时,这位神明便会化身太阳为迷路之人照明方向,后人为了纪念这位神明,也为了让行海之人不再迷失方向,便制作了这种使用后便可用于指引方向的名为寻阳帖的小纸片,只是送你的这张除了指引方向的功效外,还可以变幻成船只用于航行。”

大师兄苏霂遮左手拿着一张背景绣画着一片被阳光照耀的大海中间铭刻着寻阳帖三字的小纸片,轻轻朝上一抛,右手食指中指并拢,指向纸片在空中快速写出徐微风三字,只见纸片似乎被赋予了生命,慢慢朝着徐微风那里飘去,最终悬停在徐微风的眼前,“这张寻阳帖已被我刻上了你的名字,从今以后便只有你一人能够使用这张寻阳帖,往后若你有机会前往各方天地的海之极,也可以此帖作为信物,出入无阻。”

“海之极?”徐微风疑惑道,以前在书斋楼里看过许多地图,大多地方也是记得的,可对于海之极这个地点却是没有一点印象。

“以后你自会知道,那是每方天地都有的修行之地。”二师兄江粼晚不知何时手上也拿着一张帖,“我要送的这张叫做鱼跃帖,取自一处名为鱼跃甍的高楼屋脊,使用后可乘坐虚御风扶摇直上楼宇绝顶,可作出入山之巅的信物。”

二师兄江粼晚也刻上徐微风本命三字后,绣画着一处高楼屋脊的鱼跃帖便飘至徐微风眼前,紧接着又飘来两张纸片。

“我送之帖名赏心帖,取自一座名为赏心亭的竹亭,使用后可于万里竹林中开路,可作出入晚风亭的信物。”三师兄默君诚道。

“最后便是我送的浩然帖了,取自一座名为浩然台的高台,使用后可登至高台直上云丛,可作出入天丛云的信物。”四师兄杨正气说完突然目光瞥向船头处。

“神明之所画,人间四名帖,好大的手笔,只是那个孩童不了解的是这四张名帖真正的用途,也好,现在瞒着他也好,不然免不了一场腥风血雨。”中年船夫喃喃自语。

“谢谢师兄们!”徐微风虽然听的云里雾里,还是小心翼翼地将四张名帖收起来。

“先生会送什么礼物给小师弟呢?让我猜猜,可能是一副对联?亦或是一本书?”大师兄苏霂遮笑道。

众人目光皆看向教书先生,教书先生神秘一笑,“我这次要送的,可比你们送的礼物要珍贵许多,等到了暮雪城你们便会知道。”

水龙吟一路朝南方进发,船上欢声笑语。

午时,暮雪城渡口,这里的雪恰巧刚刚停,街道上慢慢开始恢复繁华,小贩们开始整理商铺,行人开始变多,人声开始鼎沸,一行人刻上字,通过城门,四位师兄便带着徐微风去买糖葫芦吃,教书先生则去了一家茶叶铺挑选茶叶,而中年船夫自从入城后便绕道去了一条青石板路铺成的小巷里,不见了踪影。

一刻钟后,教书先生和他的五位学生集合在一家书屋门口,抬头只见红檀木门上方中央一块竹制方形牌匾雕刻“远墨”二字,左右一副楹联,右联“读万卷书”,左联“行万里路”。

教书先生轻敲木门,片刻后一位头发花白的花甲老人应声开门,一袭青衫,但却全然没有晚年的暮气沉沉之样,精神气给人的感觉却仍似年少时的血气方刚,徐微风当即想起先生曾教过的“老当益壮”一词,今日得见眼前老人,茅塞顿开。

“明先生,一年未见了,您老书还可足够读?”教书先生向老人问好。

“哦,是你小子,怎么有空来我这里了?”老人随后望了眼教书先生旁边的四位少年以及一名小小的孩童,慈祥和蔼的微笑出现在老人脸上。

“老先生好!”四位少年、一名孩童异口同声。

“好好好,各位小夫子,屋里有许多糕点糖果,快些进来,我请你们吃。”老人笑意更浓。

老人带着后方先生学生,进入书屋,穿过前院一条被茂林修竹包围的青石板路,映入眼帘的是前方的三道木门。

“左侧的那道门后是买卖书籍的书室,中间是供写字台写字的写字室,右侧则是用来接待宾客的。”老人介绍道,“小夫子们,你们可以去右侧的宾室里,桌上便放着许多糕点糖果,还有茶水,随意品尝,无须客气,我和你们的教书先生要谈些事情,待会再见。”

五位学生进门后,教书先生和老人一同前往后院一座竹亭。

“明先生,这是师弟托我给您买的龙井茶叶。”教书先生拿出一盒茶叶。

“他人呢?”老人打开茶叶盒,倒进茶壶中。

“师弟如今实在有事抽不开身前来,还请您原宥。”教书先生有些难为情道。

“哼,依我看他现在正躲到城中某处,不肯见我吧。”

“明先生不知,三年前师弟于一座山下发现一片福地,在与朝堂据理力争之下得到了五年的守护期限,第二年春,师弟便叫我前来帮忙教一位孩童识字,然后便不知了去向,好像是要去找寻某样东西,至今还未回来。”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你还有空来找我,怎么?在天丛云待得不舒服?回来人间教一位生无字树的孩童识字?”

“明先生好眼光,一眼便看得出那孩童生无字树,只是我相信,师弟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

“那孩童叫什么名字?”老人望向右侧宾室。

“徐微风,徐徐微风的徐微风。”教书先生答道。

“好名字,是谁取的?”

“那名孩童的父母于十年前战死沙场,后来那名孩童被赶来救援的师弟和白老所救,那时孩童还未取名字,师弟得知孩童父亲姓徐,便给他取了个名字叫徐微风。”

老人听完这些恍然大悟,突然想起来许多年前一件没有放在心上的小事,欣慰地笑了笑。

“说吧,今日前来,找我有何事?只要是力所能及的事我都可以帮忙。”老人不再追问,直奔主题。

教书先生感到有些奇怪,本来自己还要讲一大堆来铺垫自己前来的目的,只是眼前这位老先生好像自己还未说完便已然懂了似的。

“此次前来,一来是为拜访明先生您,二来为那名过生辰的孩童求一副楹联。”教书先生思索片刻后答道。

“一副楹联?哈哈哈,本来我还以为你会求一副字画让我这个老人家忙碌好几个时辰,原来如此简单,好,那我便答应了。”

“如此,那便谢过明先生了。”教书先生拿出身上带着的那副尚未书写的空白楹联。

“听说今晚城东将会有一场皮影戏,我已经很多年没有看过戏了,之所以回来这里开家书屋,就是想再有机会可以看一场戏,你和你那五位学生今晚要不要一起去?”老人边说边在楹联上题字,右联“心有山水意”,左联“静听风雨来”。

“明先生这是怀念起当年带着自己的学生们看皮影戏的日子了?”“待我去问一问。”教书先生笑道。

东侧宾室,听先生说今晚要一同去看皮影戏的四位师兄兴高采烈地给小师弟徐微风讲解着皮影戏的精彩之处。

“看起来,他们的兴致很高,很像当初您的那群学生。”教书先生接过楹联,先是右联,一片清泉石上流之意境,再是左联,一片润物细无声之意境。

“好联!”教书先生拍案叫绝,震撼道。

“午饭便留在我这吃,我去问问那群小夫子都喜欢吃什么。”老人收起毛笔。

“无需问,他们喜欢吃什么我都知道,我便和你一起去厨房。”

“哦,你倒是很了解,难不成做过给他们吃?不知那五位小夫子是有多大的福气才能遇到你这位会做饭的先生。”

“明先生不也是,还记得您年轻时那几位学生天天嚷着不去食肆,偏要去你家吃你做的。”

“那是多久前的事了,久的我送他们的画都已经发黄了。”老人望向不远处一间书房,叹息道。

“是啊,如果当年那位皇帝早点醒悟过来,就不会是那样的结果了。”教书先生放下茶碗,“算了,往事不提也罢,走,明先生,给那群小夫子们做好吃的。”

“走。”老人也放下茶碗,与教书先生走向厨房。

后院这座竹亭,谁也不知何名,其实老人早已为它取好了名字,只不过谁也没告诉罢了。

后院画伤亭,人走茶未凉,残存的热气飘向不远处一间书房,书房内侧一处隐秘之地,四张桌上四幅画。

吃完可口的午饭后,众人一同到写字室里猜字谜,教书先生出题,五位学生一人一张写字台,想好后便将猜的字写下来,最后由老人揭晓谜底,众人便这样度过了一个下午。

天刚刚黑,老人和教书先生带着五位小夫子一同坐上马车,朝着城东赶去。

城东一家酒馆里,二楼靠窗口的酒桌上,一位粗犷的魁梧汉子自顾自转着手上的念珠,眯着眼盯着窗外,一滴酒未喝,反观坐在自己对面的满身酒气的汉子,一杯又一杯的喝着酒。

“来了。”魁梧汉子睁开眼,收起念珠,转瞬间对面正喝得起劲的酒气汉子已不见了踪影,只剩下桌上酒碗里未喝完的一半酒还在摇晃着。

马车缓缓行驶,突然间极远处一把飞剑破空袭来,朝着坐在最后方的教书先生而来,教书先生一个激灵,看向极远处,轻笑一声。

还是极远处,一颗水滴不知被谁弹出,迎面撞向那把飞剑,飞剑颓势轰然落地,而那颗水滴却仍以势不可挡之势进发,不偏不倚点在了那位酒气汉子的额头上,酒气汉子只觉得额头一片冰凉,虽然没有受伤,但是酒气汉子知道,是那位操控水滴之人故意控制了力道。

酒气汉子立马返回之前那家酒馆,将此事告知那魁梧汉子,魁梧汉子听完一惊,扔下酒钱便和酒气汉子匆匆离开了酒馆,路上酒气汉子仍然觉得心有余悸,想起刚刚那颗水滴之势,那样的势,得是一个什么境界的人才能使得出。

而刚刚被化解的危机,只有教书先生知道,是那中年船夫在暗处出的手,只是令教书先生不解的是,在这座藏龙卧虎的城郡中,到底是什么人想要取自己的性命,亦或者是什么样的势力想要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

终于,马车抵达城东,正当一行人寻找位置的时候,教书先生瞥了眼皮影戏看台极后方,那位中年船夫已经摘下了斗笠,“果然是你。”

“这里靠前的位置好像只剩下这六个了,你们便和明先生一起坐,我到后方去找找空位置,待看完后我们便在马车边集合。”教书先生说完径直朝着极后方走去。

“师兄是不是早就认出我来了。”名明十里的中年人开口问向刚刚坐到旁边位置上的教书先生。

“你在船头朝我招手的时候我就认出你了,故意戴个斗笠怕谁认出你来?”名王和煦的教书先生笑道。

“是那个叫徐微风的孩童,他刚到记事的年纪那年见过我一面。”中年人苦笑道。

“你怕他认出你,是不是因为怕他询问你的名字时你不好推脱,倘若他知道了你的名字,将来万一被不怀好意的人利用,会对你的计划产生影响?”教书先生问。

“正是。”中年人答。

“你想的那个计划,或者应该说是那盘棋,现在是不是能对我这位师兄好好说说了。”

“我今日前来的目的正是为了将那个计划告知与你,不过这盘棋,必须瞒着先生他老人家进行,师兄必须答应我不告诉先生他老人家我才可以悉数告知与你。”

“好,改天我托李兄帮我编个理由搪塞过先生,先生便不会追问我来人间到底是为何事。”

中年人听完便开始向教书先生滔滔不绝得详详细细讲解着那个计划,直至皮影戏结束。

今日大雪,暮雪城却只下了一小会的雪,夜晚,皓月当空,教书先生听完中年人讲述的计划,心头有些沉重,因为这盘棋,有些难赢。

教书先生赶到马车旁,看向刚刚看完戏正与四位师兄共同回味的徐微风,表情凝重,“先生,谢谢您,皮影戏真的很好看。”徐微风并未察觉到先生的情绪。

“哈哈哈,你以为这便是先生送你的礼物?”教书先生从衣服口袋中拿出一副楹联递给徐微风,“这才是先生送你的礼物,收好了,这可是助你修行的珍贵宝物。”

“对哦,这幅楹联可是相当珍贵的,详细的用途以及使用方法你可以在路上慢慢问问你的师兄们。”坐在前面驾驶马车的老人说道。

“谢谢先生!”徐微风小心翼翼收起楹联。

“你们先回去,到了渡口还是乘坐那只名为水龙吟的船,我还有些事,便不回去了。”

“那先生您注意安全,我们便带着小师弟先回去了。”大师兄苏霂遮回道。

“先生再见!”远去的马车上五位学生齐齐挥手。

“苦了你了,孩子。”教书先生望着手挥的最快的徐微风。

一刻钟后,教书先生走进了原先那两个汉子喝酒的酒馆里,循着刚刚中年人给他那股飞剑之势,四处寻找,一只从后方出现的手突然拍在他的肩膀之上,打断了他的进度。

另一边,水龙吟开的飞快,只片刻间便到达了暮雪桥头。

暮雪桥头,风雪还是如同早时一般大,五位师兄弟在桥头互相分别后,便各自撑着伞朝着不同的方向走去。

徐微风背着载满礼物的书笈,撑着伞,慢慢往家赶,行至一半路程时,突然间瞧见前方不远处一道高大人影站立在风雪中,似乎早已等候多时,看不清模样,只能通过影子看出来那道高大人影头上似乎戴着什么。

徐微风顿时便想起来那位中年船夫,会是他吗?徐微风刚欲开口,右侧天空突然一声巨响,接着好像有什么东西拖着火光破空而来,一眼望去好像被它划过的那片天地间的风雪都消失殆尽了。

“小友,观你命数,命中必有我有缘,我便赠你一场机缘,希望以后你能与我携手将这满天大雪照亮。”

一道凌冽的剑气愈来愈近,徐微风只感觉到周遭的风雪小了许多,随后一把洁白无瑕的齿轮剑浮现在徐微风眼前。

“此剑名傲骨,为立心书院的那棵梅花树所化,齿轮剑身,锋利无比,绣雪花铭文,剑气凌冽,寒气逼人,可引周身雪花凝聚于剑身,蓄势而发。”

“小友,收好喽。”

徐微风还未回过神来,只听见浮在眼前的傲骨剑一个啴鸣,将徐微风的思绪拉回现实。

徐微风急忙望向前方,那道高大的人影早已不在了,似乎刚刚是一场梦而已,可眼前这把名为傲骨的剑却真真实实的浮在眼前,傲骨剑绕着他转一圈后,便飘进了徐微风背着的书笈里。

风雪夜,二归人,一个归家,一个归心。

那把还在孩童书笈里名傲骨的剑仍在啴鸣,似乎在讲述着千百年前的故事……

天地覆银装,平芜点点白。

遥望尽头处,傲然风骨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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