郓哥儿赶到武大郎家的时候,发现大门紧闭。
但他知道武大武二兄弟俩都在家,因为门口柳树上拴着一匹枣红马。
郓哥儿翻身下马,将自己的马也拴到柳树上,再过去轻轻拍了拍门。
“谁?”屋内传来武大郎的声音,他很紧张,导致音调都有点变了。
“莫紧张,大郎,我是郓哥儿!”郓哥儿回答道。
“嘎吱~”武大郎打开门,正要探出脑袋张望,就被郓哥儿用胸膛顶到屋里“别东张西望,进去再说。”
一进屋子,就看到武松跟个鹌鹑一样垂着头坐在桌边长凳上。
郓哥儿看他这德性心里直想笑。
这么个一米八五膀大腰圆的弟弟,在一个不到一米五胆小怕事的哥哥面前唯唯诺诺,着实很有喜感。
“二郎可是为在清河县的人命而烦恼?”郓哥儿开门见山。
武松赫然抬头:“你如何得知?可是清河的海捕文书已到阳谷?”
武大郎满脸焦急,“郓哥儿,俺兄弟的事已经传到阳谷县啦?”
不待郓哥儿说话武大郎又看向武松:“这可如何是好?兄弟,你还是跑吧,打死人被抓住是要杀头的!”
郓哥儿连忙安抚道:“先别急!没有官差来捉人,我也是在酒楼听人聊起二郎的事,所以过来看看!”
武大郎跟个陀螺似的团团转,“兄弟,不管怎样,今次闹出了人命,还是出去躲躲风头吧,哦,对了,俺这还有些银钱,你都带上……”说着就要奔里屋去。
“且等一等,我有几句话要问二郎!”郓哥儿拦住武大郎道。
武松有点不解的看着郓哥儿,武大郎也抬头怔怔的望着他。
郓哥儿目光平静的看着武松,轻轻说道:“如果我能把你打死人这事摁下去,二郎可愿跟我?”
“我说的摁下去,不止是说你不会再被官府缉拿追捕,而且,还有机会成为朝廷的……官员!”郓哥儿补充道。
武大郎吃惊的张着嘴,仿佛没听懂郓哥儿到底说的啥。
武松用看傻鸟的眼神看着郓哥儿:“小哥,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郓哥儿语气平静的说道:“请二郎回答我的问题。”
武松哂然一笑:“如果真的像你说的,我武松把命卖给你又何妨!”
他接着说道:“如果你是特意来消遣我们兄弟俩,看在你与我兄长相识的份上,这次我就不跟你计较,你现在就可以滚了。”
武大郎有些焦灼的说道:“郓哥儿,人命关天的大事,你就莫要胡闹了!”
郓哥儿转头环顾一圈,笑了笑:“我都来这半天了,也不见嫂嫂给倒杯水呢!”
武松皱了皱眉,再望向郓哥儿的目光就有了些森然。
他这次回到清河县就没少听说他这个嫂嫂的流言蜚语,若是这个少年也是狂浪之徒,那便别怪他不顾兄长的颜面,也要将这少年打出去了!
武大郎耷拉着嘴角:“也不知俺那浑家抽的哪门子疯,一大早就哭闹着要俺写封休书给她……”
“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可是大郎啊,不是我多嘴,嫂嫂未必就是你的良配啊!”郓哥儿摇了摇头道。
武松“呼”一声长身而起:“我们武家的事轮得到你一个外人说三道四?滚出去!”
郓哥儿耸了耸肩:“我说的可都是实话……”
没等他说完,已不耐烦的武松直接一把就当胸抓了过来。
只是手才伸到一半他就愣住了。
一枚青玉令牌挡在了他手前!
他没见过这种令牌,可上面“鉴心”两个字他是认得的!
鉴心司,他是听说过的!
“鉴心司,能不能抹平你打死一个泼皮的事?”郓哥儿淡淡的问道。
武松瞳孔微缩:“你……你居然是鉴心司的人?”
郓哥儿知道,在被张都监设计之前,武松内心是非常向往官府的,他从不放过任何一个进入官府,往上爬的机会。
何以见得?
他在阳谷县打死老虎后,阳谷知县让他当都头,武松跪谢道“承蒙恩相抬举,小人终身受赐!”
施恩的父亲请他吃饭,武松唱喏道:“小人是个囚徒,如何敢对相公坐地?”对方让他不要客气,他还要先“唱个无礼喏”,才肯落座。
后来武松见到张都监,先是拜见了人家,然后叉手站在侧边,非常规矩。
张都监让他做亲随,武松马上跪下称谢:“若蒙恩相抬举,小人当以执鞭坠镫,服侍恩相。”
由此种种都能看出,武松非常会来事,内心充满对成为官员的渴望。
直到他被张都监设计陷害,要在飞云浦了结他的性命。
那一刻,武松内心的某种东西崩塌了。
于是紧接着就有了武松血溅鸳鸯楼,他开始杀人,无差别杀人。
但在飞云浦之前,武松只是个一直混迹在社会最底层的草根,他发自内心的向往官府,向往朝廷,想往上爬。
如果给他机会一直混迹官府,武松可以混得相当好,对上级他口齿伶俐,对同事能很快打成一片。
同时他还很会给自己捞好处,绝不是清高之徒。
要知道张都监抬举他那阵,他可是专门去买了个柳藤箱子,来装求他办事的人送的金银财帛!
这是一个草根阶层的本能!
现在,机会摆在面前了。
“什……什么鉴新司鉴旧司的?”武大郎一脸茫然。
武松深吸了一口气,向武大郎解释道:“鉴心司,朝廷的一个……衙门,权力很大的衙门!”
武松的人生里,还没有机会接触鉴心司这种在整个大宋朝能只手遮天的庞然大物。
可他听说过。
在横海郡柴进庄子里住那一年,他在那里遇到过很多三教九流的人,柴大官人时常也会跟他们吃酒聊天,便是在那时,从柴进口中得知了鉴心司的存在。
如果面前这个少年真是鉴心司的人,那别说他武松打死了个泼皮,可能就算打死的是清河知县,也能屁事没有。
“我怎知你这块牌子是真是假?”武松沉声道。
“我们鉴心司的令牌,整个天下也只此一家,绝难仿冒。”郓哥儿捏着令牌轻轻左右晃动。
只见一缕鲜红的氤氲如烟似雾,在青色的令牌里缓缓游走。
武大郎看得目瞪口呆,“郓哥儿,这是个啥宝贝?”
武松却听柴进说起过,那鉴心司的令牌乃是昆仑神玉所制,内有玉髓,鲜红如血,游走如龙。
此时他见郓哥儿拿出鉴心司的令牌,心知这位少年绝不简单。
武松当即拱手抱拳:“还未请教小哥如何称呼?”
郓哥儿抱拳回礼道:“乔郓,街坊邻里都叫我郓哥儿!”
接着郓哥儿负手道:“如果你现在跑路,最好的结局无非是落草为寇,现如今,北境并不安宁,烽烟将起,战乱将至,不知二郎可愿跟随于我,在即将到来的乱世之中,为我大宋朝廷效力,博取战功,光耀你武家门楣!”
武松轰然拜倒:“承蒙小相公抬爱,武松自当生死追随!”
乱世中的草根想往上爬,当湍急的水面飘过一根浮木,他便能紧紧的攀住,改变命运的机会,错过这次,就再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下一次。
郓哥儿赶忙扶起武松,“二郎不必行此大礼,你我皆出身市井,你愿追随于我,我定不负你。”
武松起身道:“不知小相公有何打算?武松但听差遣。”
郓哥儿招呼武松一起坐下,“不瞒二郎,明日一早我便要启程进京,面见司座,一路同行的还有美仙院的晴姑娘,哦,就是今日早间送你良驹的那位姑娘,二郎你可随我们一同进京。”
接着他又笑着摇了摇头:“二郎就叫我郓哥儿好了,可别再喊什么小相公小相公的,听得我菊花都直冒汗!”
武松还待说什么,被郓哥儿伸手阻止道:“就这么定了!另外,二郎你也收拾准备一下,明日一早,与我同去美仙院,接上晴姑娘主仆二人便出发去汴京。”
武松当然不知道为何尊称郓哥儿一声小相公,他能从哪变出朵会冒汗的菊花来。
但他很会来事儿,马上就笑道:“行,武松依郓哥儿的吩咐就是。”
只有武大郎还云里雾里的,根本没闹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郓哥儿看向武大郎:“大郎,你们吃过饭了吗?如果没有,多添我一副碗筷呗。”
武大郎连连点头:“行行行,正好俺们也还没吃,这一大早浑家就跟俺闹,还没消停呢武二就回来了……”
说着便往厨房跑去,拾掇饭菜去了。
武松笑道:“不知郓哥儿还能饮酒否?”
郓哥儿点点头:“今日当饮!”
随后三人又是一顿酒肉,吃得酣畅淋漓,唯独不见潘金莲。
武大郎固然是吃酒吃得头昏脑涨,武松倒非常有分寸,席间他大致给武大郎讲了下他所知道的鉴心司,郓哥儿又在一旁做了些能说的补充,武大郎至少明白了一件事,他兄弟武二进入官场了,他表现得比武松更激动。
郓哥儿假借着酒意,再次提醒武大郎,潘金莲并非良配,既然她主动提出了想法,便正好趁此机会,休了她最好!
武松却没有盲目的站在郓哥儿这边,而是定定的看着武大郎,说一切都由兄长定夺。
能做的郓哥儿已经做了,该说的他也都说了,要是武大郎还是舍不得潘金莲,以后再生出什么祸端来,那真是他的命了!
第二天是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
一大早武松就驱马来到郓哥儿家门外,正准备敲门,郓哥儿已提着包裹打开了房门。
“郓哥儿,早!”武松一脸阳光。
郓哥儿眯着眼抬头看了看朝阳,“出发,走一趟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