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前年轻人表面上毕恭毕敬的模样,眸底却闪烁着古灵精怪的光彩,谢苴一时间有些恍然,方看见了年轻时候的自己。
半晌,他方才失笑道:“你这个小子,真是滑头得很。”
对于陈玹这种眼神他并不陌生,但是记忆中它们的主人大多都是一些出生贫瘠,一路摸打滚爬的老兵油子。在一个不满弱冠的世家公子哥儿身上看见,倒也是破天荒头一回。
“公孙伯圭前些天带着你兄长陈子燧的书信来我这了一趟,对你的天赋可是赞不绝口。”谢苴说道。
陈玹抹了抹鼻尖,不由地暗中感慨投一个好胎的重要性。
前世经常看见某站视频里吐槽:
但凡某人叫一声小妈,叫一声师娘,叫一声姐夫,叫一声外公,再不济请某人吃一顿饺子,那天下也得姓徐。
亦或者《关于我和我的养父、义父、师父、岳父一起谋杀我亲父这件事》。
当初调侃的时候,觉得类似的套路剧情是爽文的标配,而当这种“家族人脉”落到自己头上时,才知道这种感觉……
是真的很爽。
“都是两位兄长抬爱。”他稍稍谦虚了一番。
“在我面前,这些谦辞就不必了,你应该正确认识到自己的潜力。”谢苴摇了摇头,“十五岁的机械师,这天赋古来罕见。”
陈玹暗自苦笑。
天赋?他可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天赋,在他的自我认知中,充其量也就是钻了宇宙法则漏洞的挂比。
至少就前世来看,自己只是百万考研大军中平平无奇的一员,这一世能有当前的成就,少不得知识体系和系统的帮助,不能被别人夸两句就飘了。
不过听谢老这般说了,陈玹倒也不再多说什么。既然有两位兄长引荐,谢老也算是自己的长辈,对自己表示认可,受着便可,过谦则为自傲。
岔开话题,陈玹礼貌性地问了谢苴一句为什么没有留在帝都享受军功带来的恩赏,而是来到了这边陲苦寒之地。
谢苴抬眼瞧了一眼陈玹,稍稍迟疑了一会儿,回过头看了眼墙上的题字,笑道:“你小子是真机灵。”
陈玹眨了眨眼,心中有种不妙的预感。
“你应该是从这幅字看出了点什么吧……没错,老夫当年追随段太尉平定羌乱,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所以班师受封后,自请来到这边陲苦寒之城,想要完成一些研究。可没想到……“
默默听着老人回忆往事,陈玹一句话也不插。暗地里连骂自己嘴贱,甚至想要给自己两个大嘴巴子。
怎么说呢,按照网游的套路,一般这种话你一接,就是一个隐藏任务。要是一般的秘闻,他还有兴趣凑个脑壳过去瞅一眼,可是这件事牵扯太大。
段颎是什么人?
在几千年历史中能排得上号的猛男,凉州三明中最能打的一个,这是什么级别的猛人?而这样一个人,按照历史,刚刚在几年前被弄死,天知道会不会和这件事扯上关系?
自己只是一个初来乍到的萌新,一点跟脚都没有,整个世界认知还不完善呢,去沾这种因果作甚。
还是苟住的好。
不约,坚决不约!
好在谢苴惆怅了一会儿,倒也没有非要拉着陈玹继续深入这个话题。把玩了一会儿手中的茶杯,回过神来,像是突然发现了陈玹还坐在自己的对面,笑着拍了拍头:“年纪大了,容易走神,见笑了。”
陈玹自是没有什么意见的,陪着谢苴又侃了一会儿,见老人似乎没有回到那个话题的意向,这才松了口气,心道希望这一着就这么过去了,回去一定要写个八百字检讨,反思一下自己陡然放松警惕的行为……
“茶也喝了,现在我们来聊聊正事。”
陈玹神色一凛:“您说。”
“看得出来,你对我持有一定的警惕。别忙着否认,几十年戎旅生涯,你那蓦然出现的紧张老夫还是分辨的出来的。”谢苴说道,随后抬手揉搓着自己的下颌,“不愧是颖川陈家的孩子,这反倒让我不好决定传你哪一套武学了。”
略略思索了一番,谢苴决定把选择权交到这位年轻后辈自己的手里,示意陈玹抬起手将战术手表凑过来。
“我手上有两套适合初入门的机械师使用的武修套系,一套是机协为所有机械师设计的通用武学,另一套则是我护羌校尉本部骑兵营所开发的武学……你想学哪一套?”
陈玹眼角隐晦处不留痕迹地暗了暗。
机协的通用武学,显而易见,就是帝国机械师都绕不过的,可以类比武学中义务教育的学习内容。正如它的一般平平无奇,练不出什么神级技巧,也没留下足以暴雷的短板,优点就是一个稳字。
护羌校尉本部骑兵营所用的武学,从名头上就知道是一种专攻行伍作战的套路,而且有历史上的剽悍战绩打底,没人会怀疑其战斗力。甚至帝国禁军中的三河五校的训练方法中,必然也有着一些地方存在异曲同工之妙。
但,最近十年最有名的护羌校尉就是段大佬,他本部兵马所用的基础武学……
心里虽然已经做出了选择,可表面工作还是要做的,陈玹拱手道:“可否烦请伯父为小子简要介绍一下二者的特点?”
“前者,属性均衡,讲求稳妥,修行较慢,往往需要数十年的时间打磨,大成之后可以满足机械师方方面面的基本需求,没有短板;”
“后者,重攻轻防,兵行险招,成型较快,往往数年就可以形成不俗的战斗力。但一方面,这套武学需要辅以特定的药材,激发肉体的潜能。人的潜能是有极限的,拔苗助长往往就意味着……有伤根基。”
闻言,陈玹不假思索拱手道:“伯父,我想好了,选……”
谢苴忽然抬手打断了他,陈玹一脸不解。
“两份都传给你,选哪一套你自己挑。”谢苴摇了摇头,“不要把自己的底牌暴露给其它人,即使是自己的长辈也尽量避免。”
陈玹心中暗暗叹了口气,道谢。
“武学这东西,你回去练的时候多请教一下同僚叭,我们这种老人所拥有的都是几十年前的训练,未必适合现在的人和环境。”谢苴又往杯子里添了些热茶,“听说你现在在异调局的一线,面对复杂的城市环境,那群人的技巧比起行伍有着独特的优势,值得好好学习借鉴。”
“好的。”
“至于你想要的辅助设备,一会儿你出门的时候去找程怡那丫头,她很熟悉,会带你去,而且她现在正需要你的这份提成,积极性估计能提升不少。”
“那小子便离开了。”陈玹抱拳告辞,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了一些年轻人的迫不及待。
“对了。”
陈玹脚步一顿,回身望向谢苴。
老人摇摇头,把玩着手中的茶杯,声音中带着调笑。
“方才老夫见子瑨似乎对于这演武棋有些看轻,在这里老夫要多说两句,不要嫌弃老头子多事。”
陈玹拱手一礼:“小子谨听伯父教诲。”
“可不要小瞧这演武棋,但凡精神一途,绝大多数绕不过这个东西。”
说着,谢苴大手一挥,一张光幕出现在二人之间。一条条光线纵横交错,画出密密麻麻的网格。紧接着,期盼的上方开始出现一颗颗棋子。
伴随着落子,耳畔似乎响起了啪地一声敲击,他的眼前仿佛看见了熙熙攘攘的人群,来来往往的车马,鳞次栉比的屋舍,阡陌纵横的田园……就好像世间万物都在棋盘之上演变。
“牌士棋手,以牌棋为筹算;而策士谋臣相较之,也不过是以天下苍生为子。”
话音落下,棋盘上的氛围刹那间为之一变:原本各自排列,井水不犯河水的对弈双方之间开始剑拔弩张,象征着攻伐的战阵蠢蠢欲动。依稀间,他恍若听见了一声进攻的号令,双方战阵顿时交融在了一起。
“执一县之子,进退得当,可为富家之翁;执一州之子,上下自如,可谓守土之臣;执一国之子,纵横捭阖,可谓一时之士;唯有执天下之子,动则华夏是震,千载名垂竹帛,方为超世之杰。”
谢苴的声音还在耳边响起,但陈玹此刻却没有关注。他的注意力完全投入到那万分真实的战争场景中去:满目疮痍的城市,熊熊燃烧的大火,响彻天际的哭嚎,金铁交击的铿锵,混乱中的马鸣犬吠……画面一片惨烈。
忽然,啪地一声轻响,陈玹回过神来。透过投映着棋盘的光幕,老人正眼带笑意地注视着他。
再看眼前,哪里还有什么战争的场景。自己仍然站在谢苴的办公室中,棋盘上的双方又恢复了整齐的阵列。
陈玹双瞳微动。
……
谢苴还想说些什么,忽然看见陈玹一副入定的模样,不禁一怔,摇头失笑,言说这小子真是好天资,几句指点居然就能够入定了。
指尖在沙发扶手上轻敲两下,光幕上便出现了店员小姐娇俏的面容。
“我发了一份清单给你,准备一下,一会儿带客人去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