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的雾气还没有散去,韩皇城东南面‘丰亲王’王府练武场之中,‘丰亲王’韩子圣就开始了早上的习武晨练。
二十多年前,韩子圣当时身为十七皇子,置身于夺嫡斗争之外,兴皇登基为帝后对他十分器重,将他册封为‘丰亲王’至今。年少时,他喜欢炼丹画符,焚香诵经,沉迷仙学而疏于武学,每天早上的晨练习武,是他受封为‘丰亲王’之后才养成的习惯。
砰砰砰砰……
拳风呼啸,空气震荡,韩子圣的动作敏捷凌厉,动静开阖之间,显现出了武学根基还算雄厚,就在这时,一名全副武装的护卫匆匆走了进来。
韩子圣远远看见护卫闯入院中,便立即停止了习武动作,掸了掸衣袖后,他语气平静道:“怎么了?我不是说过,我早上练武的时候不要打扰我的吗?”
说话的时候,韩子圣语气里带着相当强烈的亲和力,他的脸色看上去微微泛黄,好像渡了一层薄薄的金色。虽然他已年近四十岁,但看上要远远年轻得的多。
“父王不要责怪他,是我回来了。”未等护卫回话,全身装束焕然一新的易天异大步流星,出现在护卫身后不远处:“我知道你有早起练武的习惯,所以一大早就赶来见你了。”
言毕,易天异走上前来对韩子圣深深鞠了一躬。今天他不仅换了套崭新的新装束,还将头发用发簪束了起来,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
“哦!原来是天异啊,前段时间你师傅传来书信,通知我说你们这几天就到,原本我以为你们下个月才能回来,没想到今天就能见到你了。”看见了易天异的脸庞,韩子圣显现出了惊喜的神色,不过他见易天异孤身一人,立即眉头皱了下,然后奇怪道:“你师傅呢?他怎么没和你一起?”
“哦,是这样的,师傅今天早上告诉我要去‘丰饶商会’订购点东西,嘱咐我一个人回来。具体细节他却没有告诉我。”易天异早就料到韩子圣会这样问他,于是就把昨天在城门口遇见伍威的事详细说了,两人边走边说,就来到了韩子圣的书房里。
“原来是这样,想不到他们居然凑巧碰到了,那我知道他们是干嘛去了,这可不是买东西那么简单。左右,都退下。”韩子圣坐在椅子上把易天异的话仔细听完,突然挥了挥手,将书房门口的几名守卫全部喝退。
待守卫退下之后,韩子圣手指敲了敲桌面,询问道:“这丰饶商会的会长刘御,是我与你师傅相交多年的好友,好几年前,你年纪尚幼的时候,我曾带你去他家里做客,你可还记得他?”
“记得倒是记得,只是那时孩儿年纪幼小,如今对他没有多少印象了,父王为何提起此人?”易天异眉毛一扬,对韩子圣的提问显得很疑惑。
“我考虑着……你年纪渐长,羽翼丰满,自然要给予你一些权势,立几个功劳,增添履历,日后好给你捞个爵位。”韩子圣双手摊开,放在椅子扶手上,不紧不慢道:“近年全国上下动荡不安,光暴动就接连平了二十多起,皇子皇孙们个个都想战功封爵,但朝廷的爵位一直是狼多肉少,没有一点像样的功绩,爵位是轻易封不下来的。刘御乃一介商会魁首,生意遍布天下,又与各国朝廷关系密切,盘根交错,朝中大臣们与他更是多有交情,你到他那做事最好不过。”
“原来父王是为孩儿的前途考虑。”易天异心里一暖,半晌过后,慢条斯理的道:“父王育我成人,孩儿绝不负父王的厚望!”
易天异心里明白,他不过是韩子圣的养子,这是众人皆知的事情。虽然从小到大在王府仆人嘴里也有个‘小王爷’的称呼,但他没有半点皇室血统,名不副其实,容易被人嚼舌头。韩子圣这么一说,显示出他考虑得非常深远。
“我现在只是给你提个醒,爵位的事情也急不得,有机会再提。洪天冲你还记得他吗?”说着韩子圣又向易天异提起了一个人。
易天异喃喃念了句“洪天冲”,眼睛里面闪烁出了恨意,然后道:“朝廷内阁首辅大臣洪震的曾孙,我当然记得他。”
洪震是服侍过上一任皇帝‘中皇’的老臣,现在已经一百二十来岁了,资历之深无人能及,就连兴皇见了他都要赐座,口称洪老。他与韩子圣政见不合,并且看不惯韩子圣作为皇室亲王,去收养异姓人为养子,所以偶尔会借此抨击韩子圣。那洪天冲作为他的曾孙,自然要一唱一和,曾对易天异母子二人恶语相加。
易天异永远忘不了自己六岁那年,母亲带他去‘琅嬛书院’听一位大学问家讲学。其间,母亲向这位大学问家提问,难倒了对方,孰知当时洪天冲也在场听讲,他不分青红皂白,立即对易天异的母亲破口大骂:村野寡妇、猖狂粗俗、卖弄学识、无病呻吟!
最终他们母子还被洪天冲叫人赶出了学院。
自己的母亲原本体弱多病,那天回去之后就气的吐血伤身,病情加重,好不容易熬到第二年春天,没想到又染上重病,支撑不住去世了,而死的时候才仅仅二十六岁。韩子圣也是在易天异母亲死后,才把他认作养子,接到了丰亲王府上。
“洪天冲前年立了战功,已被皇上调到战亲王麾下,现任大统领,统兵二万,镇守西域边疆。我知道你一直心有怨言,老想着找洪天冲雪恨,现在他人不在这里,你就老实点知道了吗?”韩子圣用食指敲了敲桌子,继续道:“你先回房休息,有事的话我再叫你。”
“孩儿明白了。”易天异得了提醒,于是点了点头,退身就出去了。而易天异一走,整个书房顿时安静下来,静寂无声。
韩子圣坐着不动,似乎还在想着什么事情,过了半天,一团影子从地面升腾了起来,变化成一个卫兵的模样:“王爷,太子派人传话,请你亲自过去一趟,说是燕国那边有大事发生了。”
“知道了,传话过去,说我马上就到。”韩子圣先是眉头一皱,随即站起身来,挥了挥手。
影子卫兵听完吩咐之后,双膝跪倒在地,叩了一个头,身体随之渐渐地融入了地面,很快消失不见。
韩子圣立即换了身便服,连护卫都没叫,独自一人从王府后门径直离开,行迹隐秘的朝太子府赶去了。
反观易天异,韩子圣离开了好一会儿,他才晃晃悠悠的回到自己的住处——一间平常又敞亮的厢房。
“我才离家三年,想不到王府里的家规竟有这般变化。”易天异一路走来,环顾厢房四周,心里想着:“王府之中连随意走动的人也少了,刚才两个新来的奴仆从未见过我,居然把我拦下来,将我当成了窃贼,搞得我哭笑不得。三年前,义父管理手下的奴仆与家兵虽然严格,但也不像这般苛刻。”
刚才他亲眼看见,一个在走廊下面站岗的守卫,脸上钉着个花脚大蚊子,吸得肚子涨鼓鼓的,那个守卫动也不动,任凭蚊子吸血之后飞走。当下正值寒秋,稀稀零零的蚊子们,吸起血来狠得要命,普通人要是被叮一下非叫起来不可。
丰亲王府的建设还和易天异印象中的一样,青石铺地,金瓦红墙,显得干净利落。耗费了点时间把房间重新整理了一下,易天异将目光转到了墙壁上挂着的一幅画上,这幅画描绘的是‘夸父追日’的情形——
在干枯的大地上,一个身形魁梧、力大无穷的汉子,右手拄着桃木制成的手杖,奔向太阳即将落山的地方,其身后是一条被他喝干了的大河,一排星星点点的脚印随着他渐行渐远。
这幅画的下面的落款是“易兮”,易天异知道落款的“易兮”就是他从未谋面的生父。本来这幅画一直挂在韩子圣的书房里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韩子圣挂到他的房间里了。
望着这幅‘夸父追日’半天,眼看天色渐渐地黯淡了下来,易天异心里不由自主的联想到自己的母亲赵茜茜,顿时不禁悲上心来,脸上大病初愈似的苍白忽然更加明显起来:“三年未归,也该去母亲坟头拜祭一下了。”
易天异母亲的坟距离丰亲王府很远,他心中默默地念叨着,随后叫了几个熟识的下人收拾东西,带上香蜡、酒水、果供、纸钱以及其他各种祭品,朝着韩皇城的郊区一阵奔波而去。
过了好久,天色已暗,还好有月光映照,才远远的在一处荒芜人迹的小树林里看到一座孤坟。这座孤坟孤零零的,前面竖着一块青石墓碑,普通人若是对此地并不熟悉,根本都找不到这里。
“三年在外,处处兵荒马乱,匪贼流寇,回到家里倒是有点不习惯。”易天异心中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沿着小路慢慢地走了过去。
“嗯?怎么会有人在?”离母亲的坟越走越近,易天异一步当先,甩开身后的仆人们,就在他准备快步上前的时候,他的脚步骤然停了下来!
因为他看见自己母亲坟前,居然站立了一个人,而且看样子还是个女人。
月光幽幽地照着大地,树林之间弥漫着些许薄雾,让这个女人的身形有些模糊。从远处看去,此女站在这里,就像树林间一个毫不起眼的影子,要不是因为快走到跟前了,易天异还真发觉不了她的存在。
神秘女子是背对着易天异的,柔顺且长的黑发披在她的身后随风飘扬,显得既清新又优雅。
正当易天异心中充满狐疑,刚刚靠近,还没有说话的时候,这个神秘女倒是先行开口了:“易天异,你来给你母亲上坟了。”
话一说完,神秘女把脸侧转过来,双目上下打量着全是警戒之心的易天异。
这个神秘女风姿绰约,看去不到三十岁,整张脸白的好像玉雕一般,表情生冷。她打量着易天异,眼睛炯炯有神,冷风吹拂之中,她身上白纱衣裙好像铁铸的似的,动也不动,气场强大的好似一个女皇。
易天异听神秘女话语里,似乎有认识他母亲的意思,顿时心生诧异,缓缓道:“阁下究竟是何人?为何出现在我母亲的坟前?莫非是晚辈母亲生前的友人?天色这么晚了,你还来拜祭晚辈的生母?”
“友人?也算是吧!我与你的父母原本有个十年之约,可惜,多年前我如期赴约,只见到你母亲长眠地下,冷冷清清的与山石草木为伴,却不闻你父亲丝毫的音讯。随后,我每年如期而至,只盼你父亲还能遵守我们当年的约定。没料到你今天倒是来了,让你给撞见。”
这个神秘女见易天异问话,慢条斯理地说出了一连串往事。而易天异根本未曾听说过,当下皱紧了眉头,心中还闪烁出好多个念头,他自然不会相信神秘女嘴里说的话。
不过对方似乎并无敌意,虽然易天异现在满肚狐疑,但最后只是谨慎地问了一句:“晚辈未曾从母亲那听闻过什么十年之约,敢问阁下姓名?”
“嗯……”听见易天异询问他的姓名,神秘女终于把身体完全转了过来,面对面的和易天异站着。
神秘女一转过身来,易天异明显感觉到了一股无形的压力,这股压力如同是泰山崩于前的压迫,轰击着他的精神,甚至连四周的温度都因此骤然下降了很多。地上的枯草原本只有一层薄薄的白霜,此刻居然变得被大雪覆盖了一样。
不自主的,易天异向后退了一小步,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冒了出来,下意识间,他居然低下了脑袋,不敢直视神秘女的眼睛。
很明显,对方是个比他要厉害的多的角色。
神秘女‘嗯’过一声之后也不知在想什么,半晌才用毫无感情地声音冷冷道:“我的名字嘛……暂时不想告诉你。你跟着霍再来,三年就把武学练到了换血的境界,也算没有辱没你父亲,霍再来有没有教你仙法?”
在这么冷的风下,神秘女说话的时候,唇间居然没有丝毫白气呼出,这种情景,要不是月光把她的影子映在了地上,不然谁都以为此女是个女鬼。
易天异听到神秘女忽然提到霍再来,眉头不由一皱,两只眼睛斜视着神秘女,心中不断捣鼓着此女究竟是何来历,过了好一会他才慢吞吞地道:“晚辈武学根基尚未牢固,并不着急贪图仙法。”
“哼哼哼……你没和我说实话。”易天异一说完,神秘女立即拆穿了他的谎言,不仅如此,神秘女还道:“霍再来虽然武学造诣极高,但仙法手段却称不上惊才绝艳,我建议你仙法修炼就另找师傅吧!”
这话易天异一听,心头大大不爽,半晌过后,他嘴里才冷冷的吐了一句:“有劳阁下费心了。”
神秘女倒是没有理睬易天异语气中的不满,她盯着易天异,随后轻轻闭上眼睛,吐出两个字来:“倒是挺像。”
或许是看到易天异眼中忽然迸出来了敌意,又或许是话都已经讲完了,神秘女没等易天异问她‘像什么’,整个人像影子一般忽然变淡,随后一个纵身,像幽灵似的,悄悄消失在了山林茫茫夜色之中。
“居然就这么走了!此人究竟是谁?听她说话口气,似乎认识老师,看样子实力不在老师之下。”易天异长长嘘一口气,放松了下来。
看着神秘女竟然说走就走,没有半点的拖泥带水,易天异心里满是惊愕与疑问。良久之后,他望着墓碑,发出一声深深地叹息,随后将母亲的坟墓打扫干净,祭拜一番后,就返回丰亲王府去了。
而此时,韩皇城某处僻静的高楼,房子里面,两手背在背后的霍再来,耳听窗户秋风横扫的呼响,不由得叹了一句:“今年的秋风真冷,萧瑟更胜往昔……”
一身赭衣的伍威就站在霍再来的旁边,他没有搭霍再来的话,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没过多久,霍再来身后不远处的门口人影一动,进来一个两鬓花白的老者。
老者指了指房间里的座椅,示意二人坐下,然后才开口道:“再来,上次你离开的时候我还以为你需要五六年的时间才能回来,想不到你却只在外面待了三年,你培养的易兮的那个儿子,我曾经见过,确实身负灵气,不知道这三年你把他培养的怎样了?”
“刘御会长。”霍再来和伍威同时微微的点了下头,道明了老者的身份。
这个老者,正是韩子圣对易天异提起的丰饶商会的会长刘御。此人把生意做遍天朝大地,如今各州、省、府、县,都有丰饶商会的分部和生意,是名副其实的商贾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