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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历一百四十六年,雪寒。

最近几年,神州的局势一直不太平,短短数年,随着北胡的两次南迁,整个北方已经完全陷入了一场混战,景天王的起义军,东海十镇的叛乱军镇,刚刚宣布封疆自守的佛图寺……没人说的清楚现在北方有多少股势力在割据混战,哪怕在这个邦城林立的百年乱世,也很少像如今这样局势混乱,传闻在渭水两岸,每天都能看到腐骨飘浮在水上,八百里渭水为之一白。

而在南方,赤县神州上最强大的国度之一的陈国局势也是风雨飘渺,那位哪怕在北方的钱旭都有所耳闻的昏君已经到了奄奄一息的地步,南陈的现任宰辅们已经选定好了新一任的继承人。

新一任的天子虽然还没有正式加冠登基,但新的帝号已经散布天下,所有人都在等待着那个躲在病恹恹的昏君在建寿宫内咽下最后一口气,然后由他的幼子接替这个风雨飘渺的帝国。无论是忠于这个帝国的人,还是希望埋葬这个帝国的人,所有人都憎恨着这个昏庸的君王。

但在遥远的佘山石庙,却丝毫没有被眼下混乱的局面影响,昊盛教派三年一度的祭祀科仪在这个寒冷的冬日凌晨开始了。

已经临近冬日,赤脚下的石道无疑冰冷刺骨,凛冽的寒风吹拂着石道两旁的旗帜,猎猎作响,四周的行人都有些微微颤抖,但对于钱旭而言这点低温算不上什么。实际上,从内脏到皮肤,他的每一寸身躯都在发烫,每一次呼吸都好像在喷出灼热的气浪,随后又在寒冷的空气之中飘散。

祭道上,所有参加祭祀的成员统一身穿淡白色的麻袍,一只手摊开,掌心内放着一枚小小的蜡烛,在昊长老的带领下,上千人的队伍缓缓行走在漫长的石道上,朝着山峰进发。人群低声的颂读着十二卷祭书,如同群僧礼佛般的经文声在寂静的佘山内回响,随后又消散在了浓密的云雾之中。石道两旁,高耸的黑色铁碑上,无数奇异的纹路在一点点的微光之中显现,这些像符文般的绘图是昊盛教派记录的历史,从光怪陆离的山海纪开始,一直到如今信史纪的末尾,漫长古老。

这还不是完整昊盛教派完整的历史,一百四十六年那场差点让神州陆沉的劫难之后,教派有无数的典籍消失在了历史之中,直到今天也没有完全找回,眼前这些不过是十分之一罢了。

山顶上,某件物品在散发着光芒,在黑夜之中望去,就像是高挂在夜空的星辰。秦遥知道,那是一尊完全由黄金打造的金鼎,石庙在其中浇灌了鲛油,让它可以一直熊熊燃烧下去。虽然佘山喜欢以朱红作为自己的旗帜颜色,但实际上金色才是昊盛的主基调,这与昊盛的敌人,猖熄那种阴暗色调的旗帜刚好对立。。

再过一个时辰,每年最大的一轮烈阳就会从东方升起,所有人会抵达山顶,沐浴在朝阳之下。昊盛不仅仅是大日之神,祂还被视为秩序的体现,因为日升日落,四季更替都离不开太阳的运作,但祂又确实以煌煌大日作为自己的神迹之一。每年雪寒前的这一天,这是一年之中晨曦最极盛的时候,而清晨的第一缕晨曦又被佘山石庙视为最纯洁的象征。

如今的佘山石庙由昊、晟、昏、曦、阳五位长老执掌,其中昊长老是整个佘山的掌教,而其余四位长老作为佘山石庙的柱石,辅佐昊长老统率教派。天下供奉昊盛的庙宇极多,也都以佘山石庙为尊,所以每一代佘山石庙的昊长老也同时作为整个教派的执掌者,统率整个昊盛教门。

而在佘山石庙,这五大长老之下,还设有十位殿使,管理石庙内部的一切事宜,如支取、武事、讲经、戒律等。同时还有设有十位掌院,掌院们地位超然,但却不负责具体事务,他们会辅佐昊长老,提出合理的建议,也会监督昊长老的一切行为,在适当的时候,十位掌院联合其余的四位长老一起弹劾,甚至可以废黜掉昊长老。

作为大长老的昊长老自然而然的走在队伍的最前列,钱旭的老师晟长老则和其他长老们以及掌院们走在他的后面,随后还有很多钱旭认识或者不认识的身影,层层叠叠,数以千计,在昏暗的天气下,他们手中的蜡烛散出微弱的光芒,如同点点繁星。

没有拥挤,没有嘈杂,上千人行走在这条狭窄的祭道上,每个人都知道自己的顺序,以及自己在佘山石庙内的地位。

昊盛教派是一个秩序井然的组织,这里有着明确的上下级关系,极度严格的纪律,几乎冰冷的执行条例……这些身披白袍的人将这里打造成了井井有条的秩序王国,就像他们的信仰一般。每次当钱旭站在这里时,他丝毫不觉得这只是一个教团,而是发自内心的认为这是一支纪律严明的军队,是一部如同精密的机括。

师兄何庐顾站在钱旭的身前,同样是一身白色的素服,他们两个几乎是在这支队伍的最末端,前方是成百上千的人,是成百上千点微光。

这很明显是不合规矩的做法,但钱旭有自己的心事,他不想去前排凑热闹,想在队伍末尾一个人静心思考,而何庐顾不知道为什么,也跟他一起吊在队伍的末尾。

四周的人似乎都对何庐顾抱有很大的敌意,那种敌意不是怒目相对,而是冷漠对待。他们见到钱旭这个丰神俊朗的小师叔时,大多都会微微点头示意,但见到何庐顾时,所有人都是一幅冷漠的表情,就像那是一团空气。

但何庐顾似乎很习惯了,这个大大咧咧的男人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养成了极端散淡的性格,对外界的目光向来是一种无所谓的态度。佘山石庙有它刻板严肃的戒律,哪怕是大长老都不可能对随意对地位最低下的厨子动手殴打,所以这些人唯一能够对待何庐顾的方式便只有冷暴力了。

祭道上,人群往来反复,在登上顶峰之后,他们需要把手中混杂有鲛油的蜡烛投入金鼎之中,随后在山顶宽大的祭台上等待着日出的到来。

在末尾的钱旭将已经燃烧了一半的蜡烛投入火中,火焰升腾而起。四周,所有人都闭上了眼睛,找了一处空地坐下,静静等待着日出的到来。

“让让,给我腾个地方。”何庐顾拍了拍手上的油蜡,随后一屁股坐到钱旭的身边。

“另外一边更宽敞。”钱旭提醒。

“爷就爱坐这儿!”何庐顾抬起头,看向了祭台之中的位置。

黄金巨鼎之中,燃烧起来黄金色调的火焰,刺眼夺目。

何庐顾就那样呆呆的看着金色的火焰,和满天飘洒的雪花,微微出神。

“大师兄,你在想些什么?”钱旭难得的主动开口问,他能够看得出何庐顾在想一些事情。

“每三年搞这么一出,花老鼻子钱了,以后我要是当上了大长老,非改成五年一场不可。”何庐顾喃喃自语。

“……”有时候钱旭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自己这位师兄,也难怪这位师兄人缘不太好,除了远超同辈的实力外,他的脑子总像是缺了一根弦一样。

这种话是他们两个小辈能够说的吗?!

“开个玩笑而已,看着这雪,我倒是想起来师弟你第一次来佘山那样,好像也是这样的大雪纷飞,到今天就正好是十二年过去了吧?你来到时候就和今天一样,也是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

“是十一个月零四天。”钱旭呼出一口热气,随后朝着何庐顾这边靠了靠“前些日子观天殿的师兄测算了一下,今年的冬天来的比往年要早了一个月,凉地的铁马江已经开始结冰了,据说连蜀地的竹子都开始结霜了。”

“师弟你离家这么多年,想家了吗?”何庐顾问。

“有一点点,但仔细想了想,发现自己也无所谓什么家了。你知道的我的家世,雾海诸国那边已经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了,我家里也只剩下了阿爷,他老人家自己会照顾自己,也用不着我操心,佘山石庙现在就是我的家了。”说到这里时,钱旭突然愣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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