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县神州分南北,从西向东,以横岭为界,将整个大地一分为二。
从旧京畿州到蜀中,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只要翻越了横岭大山脉,那便算到了蜀地。但翻越横岭大山脉又岂是一件易事?山脉分隔南北,其规模可想而知?当年震旦帝国如日中天之际,昊盛教派的祖庭便扎根在此地,号称庭楼无数,门下行走弟子数以千计。
可惜,这都是老光景了,神州陆沉之后,整座横岭都变得不适宜居住,简直是妖邪遍地。连千年历史的昊盛教派都不得不选择树挪死人挪活,北上去往了佘山之上另建庙宇。
话虽如此,但南北两地总要有商贾往来,蜀中的锦绣、南陈的茶料、沧州的白檀、淤州的蚌珠、河东的粮食,这些物件也都需要人来贩卖……虽说在神州陆沉之中崩碎的几条大运河如今重新开通了不少,可以直通南北,但那是在其他地界,凡是蜀中和旧京畿州的财货贸易,就不得不翻越横岭这座大山。
因为这个原因此,镖行的生意在旧京畿州与蜀中两地一直是兴旺发达。旧京畿州南部九城十二郡,有近百万人丁,号称有镖客八千,接近每一百人之中就有一人吃镖行这碗饭。
横岭大山之中,一队打着走马镖行旗帜的商队行走在山间小道之中。
说是商队,但整只队伍里就只有一辆马车而已,外人看到这一幕,恐怕很难想象居然有人会为了一辆马车而雇佣大名鼎鼎的走马镖行出镖。
哪怕在镖客遍地走的旧京畿州南部,走马镖行也能够排的上老字号,算得上是一个金字招牌,靠着一群从白马城军营之中退下来的老卒子起家,立起了“走马”这个字号,这四五十年下来硬是没出过大的纰漏,总算是在镖行遍地的旧京畿州南部打出了名堂。
靠着这些年的名望,走马镖行手腕也强,慢慢的便也有些自己的规矩,那就是雇镖的时候最少也是一个镖队起雇,绝不把镖队拆开出镖。换句话说,走马镖行从来只接大活。
走马镖行一共有十二支镖队,每队三十六人,设有镖头一人,佐副两人,弓马手和刀客各十人,外加斥候三人,马夫三人,余下皆为趟子手。要一次性雇佣如此多的人马,肯定耗资不菲,所以一般都是大队商旅才会雇佣得起走马镖行的镖队。
但今天,一整支镖队,居然就只护送着一辆马车,朝着蜀中的方向而去。
翻越横岭大山可不比其他地方,防的不是绿林匪徒,而是群山之中的妖邪之物。所以走马镖行还设有佐副一职,这些民间方士善于观气之术,可以尽量在群山之中躲避那些可能存在妖邪之物的鬼地方,一些有点底蕴的方士也知晓几手克制妖邪鬼祟的法子,虽然未必能够派上什么大用场,但起码可以求个心安。
镖队的镖头名叫楚秋莽,是位年近五十的老镖头。走的是寻常武夫路子,一身的横练功夫,坐在马背上的时候看起来就像是一座大山般。
走马镖行和其他镖行不太一样,颇有几分军营之中令行禁止的杀伐果断。镖师也从不以好勇斗狠,单打独斗出名,而是尤其善于结小阵,强弓马,这般沙场功夫。但楚秋莽确却在走马镖行的众多镖客之中是个例外。老爷子一辈子都是靠着一身横练的硬功夫吃饭,当年一柄大斩刀在催水河两岸打出来偌大的名声,人送外号楚三刀。
楚秋莽本来不想接这趟活计,第一是雇镖的人来头太大,他有些担心牵扯上镖行。第二是这位雇镖的客人在雇佣了他们之后,又去招揽了几位游侠儿,作为自己的贴身保镖。
这位客人的做法,倒也不坏规矩,毕竟镖行也管不了客人的事情。只不过这样就相当于表明了客人不信任镖行,老镖客们在面子上挂不住。一些名头大的镖头看见这样情况,说不定就直接冷哼一声,不伺候您这位爷了。
楚秋莽也想和那位客人说上一句:一事不烦二主,既然您自个雇了游侠儿,那在下就不奉陪了。但可惜败在囊中羞涩,这句话最终还是咽下了肚子里。
镖行有自己的规矩,镖头年过五十之后,就只能被“请”入内堂了,相当于是从一线上退下来,每年的银奉和刀口钱都少了不少。楚秋莽想着最后这两年多接几个大活,为自己几个儿女的日后做打算。
“老楚啊,咋一路上你连个话都每一句啊,出门前是吃了浆糊,封了嘴吗?”一匹快马从队伍的后方走出,马背上坐着一位四五十的白须老者,背负桃木剑。
身背桃木剑的镖师名叫齐道三,之所以不用兵器,是因为他压根不是这支镖队里的武夫,而是负责观气的佐副。
齐道三比楚秋莽小上几岁,年轻的时候不知道从什么地点捡了半本残缺不堪的《西君万寿灵宝经》,就想试一试能不能修行。但资质欠佳的齐道三把半本经书都翻烂了,也只不过是学了几手狗屁不通的符箓。没法子的他后来成了一位游方的民间方士,靠着从书上学来的几手驱邪赶鬼的把式,被当时刚刚起步走马镖行总镖头看重,请入了走马镖行。
“一事不烦二主,在我们走马镖行雇了镖,又自己雇上了几个游侠儿。这是几个意思,信不过我们吗?”楚秋莽冷哼一声。
吃镖行这碗饭,信用比命还重要,对方这种行为明摆着是不信任镖行的表现,传出去或许会堕了镖行的名声。更何况游侠儿不比正规镖行,单打独斗,好勇斗狠或许还行,但镖局走南闯北又岂能只靠手中长刀?尤其是从军伍里出来的走马镖行,尤其看不惯这些散漫的游侠儿。
齐道三干笑一声:“没法子,谁叫人家是从佘山下来的大真人哪,别说是你了,就连总镖头都要给人家三分薄面,忍一忍就过去了。”
听到佘山两个字,楚秋莽没有再说什么,他虽然祖籍是河东人一带的人,并不信奉昊盛,但这些年在旧京畿州南部打拼,也是耳渲目染,自然知道佘山石庙在旧京畿州南部的地位,以及昊盛教派在民间的威望。
一位佘山石庙的奉官来走马镖行雇镖,自然不可能推脱。
两人谈天论地时,镖队之中年岁最小,但却使的一手好弓术的李阿小拍马来到二人面前,手中捏着一叶槐叶,槐叶之上隐隐约约有流光浮动。
李阿小是镖行之中一位老镖头的嫡孙子,一家三代十一口人都吃这碗刀口饭,算得上是家学渊源。小孩子十四五岁的年纪就开始跟着镖队走南闯北,靠着一手百发百中的弓术,镖队上下也没有人敢看轻这位年轻人。齐道三尤其喜欢这个孩子,便把他收为弟子,一身野方士的本事尽数传授。
李阿小举着那枚槐叶,开口道:“楚爷子,齐师傅,马车上那位真人给我画了一张符箓,说是我的机缘,这符箓看起来和您老教我的不太一样啊。”
刚刚镖队在河边取水的时候,李阿小在河边的沙地上,拿着一根树枝在沙子上写写画画着齐师傅教给自己的符箓,这一幕恰好被那位佘山上的大真人给看到了。那位真人随手取下一枚槐叶,在上面刻下了一道符箓,送给了这位年轻人。
齐道三接过叶子一看,皱眉道:“和我的那些符箓确实不一样,明明是在槐叶上随手而成的符箓,居然有一道灵光在符箓之间的笔画之中涌动,周而复始,而且是气息在人体内做周天循环一般,厉害啊。”
齐道三那本《西君万寿灵宝经》本来就是雾顶观的符箓典籍,只不过齐道三既不信奉西君,也没有修行的资质,更没有高人带领入门,所以他写出的符箓空有其表。而李阿小手中这枚符箓,虽然只是在一片槐叶上写成的,但却一气呵成,笔画之间似有灵光涌动,说明这张符箓已经形神具备。
“和师傅的符箓比起来怎么样?”
齐道三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大笑道:“你这孩子想些什么哪?我这狗屁的微末道行也佩和人家比?人家是佘山上的真人,我不过是游走四方的散人罢了,靠着几手连术法都算不上的把式混口饭吃而已。”
“那楚爷爷哪?你和这位钱真人谁更厉害?”在年轻人的心目中,眼前这两位就是天底下最厉害的高人了。
楚秋莽脸一黑,但还是老实说:“我也不如他。”
小徒弟哦了一声,嘀咕道:“那这位真人还真是厉害啊。”
两个人都是老脸一红。
就在几人说话的时候,一名趟子手打马来到两个人面前,开口道:“那位钱真人雇佣的游侠儿走不动了,问咱们要不要就在这里扎营休息了?”
“哼,一群废物。”楚秋莽不屑道。
齐道三赶紧打了个圆场道:“算了算了,差不多也到了黄昏,是该休整一番了。阿小,你去和钱真人说一声,今天就在这里休息了。”
“得嘞!”
小徒弟连忙回头,快步打马穿行过镖队,来到那辆华丽的车驾前,清清嗓子,开口道:“钱真人,大师傅说镖队今天就在这里扎营了。”
“好,稍等我片刻。”车驾内,一个懒散的声音传来。
……
“好,稍等我片刻。”听到车外的传来的声音,钱旭淡淡的回了一句。
钱旭随意翻开了书桌上的那本典籍其中的一页。
这是他从佘山石庙离开时,带着的唯一一本书籍。
信安山有石室,王质入其室,见二童子对弈,看之。局未终,视其所执伐薪柯已烂朽,遂归,乡里已非矣。
这则故事记录的是在曾经震旦帝国的某个时期,一名叫王质的樵夫误入到了山野之中,路遇二童子在下棋。王质在一旁观棋,看了许久,而后棋局结束,他才发现自己手中砍柴的斧子都已经腐烂了,当回到自己的乡里,他才发现一切早已物是人非,已经过去很久了。
看起来似乎是个民间的神怪故事,但精通谶纬学的钱旭却明白,这个故事背后隐藏着某些东西。这名樵夫应该是闯入了两位仙神的棋局,沉浸其中之后,不知不觉便是百年岁月过去了。
“仙神之力,确实可以让人不知不觉之间渡过百年光阴。但让两个人越过光阴阻隔进行交流……这真的是仙神能够办到的吗?”
“算了,多半是想不明白了。”钱旭有些头疼的按了按太阳穴,随后径直走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