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凉的寒风中，鲜血混杂着冰雪，渐渐凝成血泊。

此刻站在地上的黑色影卫已寥寥无几，原先拼命厮杀的五十人，经过一番惨烈的战斗下来，就只剩下十人不到。反观面前来自烟雨楼的这群白色身影，竟是一个都没倒下。

实力悬殊，肉眼可见。

四周的白衣杀手均用白色衣布一整个蒙住下半张脸，打眼一瞧，只能看出两只冷酷无情的眸子里所流露出的滚滚杀意，以及对自己强大的实力而势不可挡的自信。

毕竟要杀的人是当今大楚皇朝的三皇子殿下，万一走漏了风声，即便将刺杀一事说成是有人蓄意栽赃陷害烟雨楼，可若是被人瞧见了面目，这般说辞便万万行不通了。为防止被人追查，自家门派也会为了保全自己而毫不犹豫的将露面之人给肃清到底。

只有遮掩住面目，才可做到真正的“事了拂衣去”。

杀手们握着刀剑，正一步一步的朝马车的位置包围过来。

直到最近处的一袭白衣将长剑划过了一名影卫的脖颈，刺啦一声，身躯重重地砸在了地上。见状，剩下的那些黑色身影仿佛是作出了什么重大的决定一般，只见他们立即绷直身子，纷纷用剑割破自己的手掌，随后仰起脖子，面朝苍天，双手结印，口中顺势大声喊出法诀。

“魂舍生！魄望死！精从下流！气从上散！水火相背！念起意散！阴阳颠倒！反夺生机！

杀生取血！以！祭！血！尸！”

法决从这些影卫口中吐露出来速度与节奏，竟出奇的一致，仿佛事先经过一番训练一般。

慷慨激昂，悲凉雄壮。

关山道外都皆这大气磅礴的誓死之音所覆盖环绕，甚至这些认为自己已然将要功成事遂的白衣杀手们，在听见这道颇为诡异的法诀从眼前这群将死之人的口中念出来之后，行进的脚步居然有了些许迟疑，就连他们原本那坚不可破的必胜之心，此刻居然也被轻易动摇。

刹那间，狂风呼啸，血气滔天，宛如千军万马奔袭而来，气冲斗牛。

李弈望着面前一时三刻不到，便瞬间消瘦成皮包骨头的黑衣影卫们，神色逐渐略显严肃郑重，随后他用手挡住强风，看向身旁的少女，发现后者一本正经的眼神里，只有敬畏。

“用人血作引，以尸骨为祭，把自身气血修为尽数献祭，将所有施术者力量齐数汇聚起来，召唤出远远凌驾于自身实力之上的一尊恐怖如斯的地狱血尸，这已经可以被称之为邪术了吧？”

白怜幽眸中波光闪烁，肯定地点了下头。

“此术，名为血祭，乃是西南苗疆巫衣教的镇教邪术。”

“邪教？”

李弈突然有些惊讶，就连表情也变得难以捉摸。

“苗疆昔年与南夷之间的关系非常密切，所以这些奴婢也略有耳闻。若非巫衣教的一部分教徒迁至大楚，动摇了凡间民心，只怕大楚也不会那么快便派出雄狮铁骑灭掉苗疆。”

少女的主子看向面前境界迅速跌落的影卫们，轻叹一声，再不多言。

血阵开四方，脚底生浆液。

影卫周身急速流逝的生机与修为，在气血涌至头顶上方之后，逐渐凝聚成一尊身躯残败，面无五官，形同血尸模样的阴秽之物。血物在几名影卫脚下布满复杂纹路的四方血色法阵的不断运转之下，已是初具雏形。

瞧着半空那尊宛如血浆一般的诡异之物已经在法阵的加持下逐渐形成左右手臂，血气甚至还在右手掌处继续不断的积蓄，塑造出一个庞大砍刀的形状。

见此情形，在场的烟雨楼杀手们再不能够淡定。

“这鬼魅伎俩召唤出的邪物，实力已经攀升至玉门境巅峰！再不出手制止，待到邪物将其血肉抽干剥净，之后怕是要付出极为惨痛的代价。

此时此刻，我等绝不能再留手，布四象杀阵！”

话音刚落，血从天降。

滔天的血腥气味在那血尸悄然演化出来的半张黑色空洞的狰狞嘴巴里面喷涌而出，同一时间，血色砍刀毫无预兆地劈头而下，直落雪地那一片洁白。

未曾料到，东面的这群白衣避之不及，到头来还是结结实实地挨上了这气势熏天的砰然一击。

砰！！！噗！！！

空旷天地中，躯体血肉的破裂声音宛如瓜果撕裂一般，在这一刻尤为清晰。几名杀手在爆开的浓郁血雾中应声仰面倒飞出去，最终血肉模糊地趴在地上不停抽搐，直到失去意识之后，双眼黯淡无光，彻底死了过去。

“东方青龙位已破，速去几人补全！”

毕竟是烟雨楼的白衣杀手，不仅刺杀之道一流，就连经过常年不停的刺杀而训练出的极限反应力与机动性，也非寻常人可比。这次甚至是因为刺杀的目标太过重要而随意组建出来的队伍，但在外人眼里看来，其彼此之间的默契配合，仿佛真的是一同共事许多年一般。

青龙位被血尸抬手一刀给轻而易举地砍破，其余三个方位的杀手见状快速跳入东面阵位，将长剑插入地面之后，果断开始调动丹田气海之真气，双手结印，将阵法施展开来。

青白玄朱四灵象一出，围绕着那四股磅礴力量所形成的四道不同色彩的光柱，拔地而起，直冲霄汉。

忽见一道青色自天边滑落，又见银霜白芒在空中闪闪发亮，不时莹莹绿光在人间隔空点缀浩瀚星河，最后一股熊熊烈焰在天际燃烧，硬是压过这日月山河的气势一头。

不只是昙花一现，而是要让天地长明。

须臾间云涌风飞，摇山振岳，只教天昏地暗，阴阳浑浊，此番情景当真是犹如那混沌初开，末世神罚。

“青龙为木，白虎为金，玄武为水，朱雀为火。四象一出，天地变色，不愧是烟雨楼用来压箱底，专注攻伐之道的四象杀阵。

仅仅只是一群玉门境界的白衣杀手结出此阵便有如此天地异象，倘若烟雨楼的四位堂主来合力施展此阵，其摧枯拉朽的通天威能，怕是足以毁灭掉半座城池。”

话罢，他对身后倚在马车轱辘，近乎瘫倒一般的书生说道：

“瞧见了，此等杀伐阵势，书本上可是决计看不到。”

宋柏先早已被眼前一次又一次的残肢断臂，尸首分离给震惊的说不出话来，此刻见李弈转头同自己言语，他只能尽力控制出颤抖到麻痹的躯体，用尽全身上下所有的力气，才堪堪勉强的成功点了两下头。

四大灵象在空中一直盘亘着，似是在居高临下地嘲笑着地面上那阴邪血尸的丑陋，然而片刻之后，后者仿佛是被挑衅了一般，先行出手。

只见其右臂狂猛一挥，鲜血浆液迅速喷涌至高空，化作镰刀状朝着四大灵象便直直砍来，丝毫不拖泥带水。

即便如此，青白玄朱四尊灵象依旧未将其放在眼里，随意一道龙吟，一声虎啸，便将这看似声势浩大，仿若大山一般坚不可摧的一击给破的粉碎，凌厉攻势瞬间瓦解，化为无形。

“果然。”

李弈望向高空，暗自嘀咕一声。

倒也不是说“四象杀阵”与“血祭之术”孰优孰劣，孰强孰弱，可前者毕竟是一群玉门境界的强者所布下的杀阵，若“血祭之术”的施展者仅仅只是区区十人不到的黄田境界，那无论如何再怎么赔命，也是不够看的。

更何况，烟雨楼这阵法，无论布阵者再怎么不顾一切，倾尽所有，耗费的终究也只是真气灵力，光是这一点，便是那不计成本掏空自身血气生机的“邪术”所远远比不上的。

下一刻，空中那朱雀终于也有所行动，双翅展开之下，气压山河的裂天一击轰然砸下，火球之迅猛，势如破竹，犹如流星坠落，灼热的温度剧烈烘烤着大地，越接近地面一分，地面上的积雪便融化一分。

直到庞大的火球彻底砸到地上，血尸虽有意抬臂去挡，可最后还是抵不过滔滔烈焰之霸道，在一片火海里最终被蒸发成一股血气，消散殆尽。

而那些依旧矗立在原地，宛如盘根的坚硬古树一般的零星几个影卫们，先前早已彻底将生命献给了血尸，而此时血尸被灭，他们自然也随之一同葬身火海，就此灰飞烟灭。

还好李弈所在的地方同死去影卫的位置有些距离，不然凭借方才这声势熏灼的狂猛一击，怎么着也逃不开烈焰的覆盖范围。

白怜幽站在李弈身上，将手掌往前一探，一道金光屏障骤然现于掌心前方，硬是不让这火苗泼溅到后者身上。

方才之后，白衣杀手与黑衣影卫之间的战斗，才算彻底结束。

至此，一路同行的五十名影卫，为保大楚三皇子的性命不被随意贱辱，于是尽数命丧关山道外，无一人存活。

从始至终，他们所做出的举动，仿佛都是在间接的告诉关山道外的其他人，自己毫不惜命。

没有人会记住他们的名字，也不会有人去缅怀其惨烈壮举，甚至连他们的存在乃至豪气干云的舍生忘死之道，也不会在整个江湖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他们只会伴随着“影卫”这个名字，随时间就此消逝于历史的长河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