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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关山道,马车后头紧跟着也逐渐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可能是由于山路多险峻,四个车轱辘行进比较缓慢,所以杂乱的脚步声听上去并没有多么的急切。

宋柏先揭开窗帘一看,内心骇然。

“全都是影卫,先前遇到那千机门之人拦路时为何没有出现?”

“我安排的。

万一烟雨楼派出的杀手实力不如这只影卫队伍,那他们便会有所顾忌,只有将他们隐藏在暗中,前方的杀手才会毫不犹豫的出手。起先罗叔并无杀意,所以他们才没有出面制止。”

见李弈之潇洒随性,书生苦闷不已。

“殿下果真是心性超然,不仅寒光悬于眉间仍面不改色,就连明知前方是刀山火海,也能够从容淡定地踏路而行,实在是佩服不已。

不过令柏先十分不解的是,既然罗大人手段如此高明,为何不将他留下来护着殿下一路前行呢?”

李弈闻言,毫不在意地问道:

“在车上都听到了?”

宋柏先垂下脑袋,面有愧色。

“无妨,这本来就不是什么秘密,你既然与我共事,那么迟早都是要知道的。”

李弈摆摆手,继续说道:

“罗叔虽然也是一名修行者,可自身境界却只停留在白虹境,修行天赋是比较差一些。不过这也并不算什么,毕竟对于千机门的弟子来说,最强的战斗手段莫过于是暗器手法。

虽说罗叔能倚仗暗器之功以弱胜强,即使是客栈里那沙风奎也不是他的对手,可在对上那些境界更高之大能者便依旧还是毫无还手之力。人家一剑就能取你头颅,再高深的暗器手法,施展不出来便是形同鸡肋。”

世间修行者分六等。

白虹,黄田,玉门,紫府,青云,以及那最后世间极少数人方能抵达的仙桥彼岸,画外之境。

纵使宋柏先没有开启修行之路,这些修行上的常识要想知道也并非难事,更无需博闻强记。只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白虹境竟真能越境击杀黄田境,行有悖于常理之事。

倒不至于骇人听闻,只是有些出乎意料,毕竟世间强者无数,像越境杀敌这种天赋卓绝之人他虽没见过,但也并不代表就真的没有。

而对于李弈方才所言,宋柏先立即听出了话外之意。

“莫非前方的杀手,比沙风奎还要强大?”

“如果我预料的不错,出了这条山路,关山道外,迎接咱们的杀手,将会是烟雨楼近十年都未曾派出过的最高规格的杀手阵容。

若来的真是白衣杀手,那影卫就真的可有可无了。”

宋柏先顿感头大,总觉着自己上了一条贼船,而且这条贼船的目的地还是九幽黄泉。

他现在可不仅仅只是为了自己而活,他若是死了,赵公明也就白死了,当下他只得暗自祈祷车后的影卫能够在接下来的险境中派上些用场。

“在我看来,先前你既然能在二楼清风阁仗义直言,不被刀兵所迫,那便不是一个贪生怕死之人。”

宋柏先满脸苦笑,但却并未就此接过话匣。

他虽然不怕死,可就这么十分荒唐地白白葬送掉了性命,心里多多少少肯定会有点些不甘的。

李弈似乎能够洞悉人心。

“放心好了,你不会死。

今日过后,我身为皇子的底牌也将逐渐暴露在天下人眼前。”

……

余杭郡,南湖。

一望无际的寒江冰湖上,一位七旬年纪的蓑衣老者独坐烟雨桥畔,手握松木钓鱼竿,躺在躺椅上,悠哉悠哉。

白虎堂堂主林瓒,踏入青云境界近十载,自以为五境之内,世间少有敌手,可一旦当他主动靠近眼前这个穿着蓑衣的老人时,便会不由自主地乱了道心,仿佛周遭有千万枚袖珍小剑在不停地割划其肉体,异常难耐。

疼痛虽不立刻现于肌肤,可心境却是被扰乱的一塌糊涂。

“今日一早传来消息,玉皇顶掌教的小师弟,下山了。”

老者依旧不为所动,只是静静地看着光滑平坦湖面,仿佛若有所思。

“楼主闭关近十载,前些时日方才出关,怕是还不知道紫榜于一年前已被再度刷新。而这名玉皇顶掌教的小师弟,便是如今的‘紫榜第一人’。

据可靠传闻称,他此次下山步入凡尘俗世中历练,是为了找寻那成就青云境界的一缕契机。”

林瓒仍旧锲而不舍,不想千辛万苦换来的一句话竟让前者如芒在背。

“老夫已经借给了你一剑,若还不成事,那留你们白虎堂何用。”

于是乎,他促狭道:

“可他毕竟是奔着李朝歌的方向去的。

埋藏多年的那道雷在东平客栈已经失了作用,怕只怕此次玉皇顶出手,令李朝歌安全地回到神都之后,从此便再没有杀他的机会了。”

老者眯着眼睛重重的吐出了一口气,很明显有些不耐烦。

林瓒见状,立马跪爬在地上,身子颤抖,不敢妄动。

“老夫闭关十载砥砺出的这一剑,本来是要留给我那其余三位‘同道中人’的,不敢说当世无人能及,可威能堪比‘仙人拂袖荡山河’却是实实在在的。若是玉皇顶那年轻人真能受得住,便说明李朝歌命不该绝。

江湖纷纷扰扰几千载,玉皇顶能出这么个天赋卓绝的小辈不容易,老夫若是亲自出手将其打杀了,也不合江湖规矩,日后难免被世人诟病。”

停顿片刻,他突然有些怅然若失地自言自语道:

“总不能让玉皇顶,真的后继无人吧?”

林瓒显然对这话是不明就里,只当自家楼主身上是有作为剑圣的心骨傲气在,所以不屑出手,于是干脆乖觉地闭上嘴巴。

“那些小辈,可都是难得的杰出弟子,就这么葬送在了关山道,你白虎堂当真舍得?”

“这世上总要有人牺牲,为了烟雨楼千秋万世的不朽伟绩,死几个玉门境修士算得了什么。”

老者感慨万千,倍感欣慰地说道:

“所以你才是这白虎堂的堂主。”

林瓒缓缓抬起头,略带羞色。

“楼主曾经不遗余力的栽培,时至今日林瓒一直铭记于心。”

话语一出,许久未见半点反应,林瓒自然也识趣地闭上了嘴。

片刻后,一道饱含疑惑与失落的沧桑声音划过南湖霜柳,直冲西南方向,令岸上林间磅礴浓郁的雾气悉数激荡开来。

老者双眼失神,心中似有所执着。

“修剑一甲子,方见画外境,如今闭关十载,心中却依旧无法弃去尘垢。

齐剑神,你究竟是如何办到的……”

……

天穹倾如盖,阴云覆白山。

马车一行经历颠簸山路,终于出了这条悠长古道,从东平郡奔行至此足足一天一夜,距离神都城也是不足半日的车程。

关山道外,积雪高如丘,山坡两侧将中间的这条通往神都的阳关大道高高拱起,宛如两只宽大的手掌将其半包裹住一般,看上去压抑已久。

在李弈的授意下,车夫驱车很慢,五十名东平客栈的影卫已经从先前跟在车尾,变成了如今将马车左右后三侧尽数护住的局面。

因为他们知道,接下来的路很难走,关山古道的陡峭比起前路,根本就算不了什么。

要杀这位大楚的三殿下,关山道,是他们最后的机会。

“此去神都,想过之后要做什么吗?”

宋柏先想了一下,诚恳道:

“起初想进文渊阁,做个学士,阅遍天下名书自是再好不过。

可现在嘛,我却自知必须要按照你们给我安排的道路走。”

李弈挑了挑眉头,坦然一笑。

“说句玩笑话,你何不将目光放的再长远一些,坐上那庙堂之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宰相?!”

宋柏先连忙摇头摆手,刚想开口拒绝,不成想耳畔庞的一阵寒光混杂着车外彻骨的冰冷瞬间令其止住了嘴,与此同时背后也凉了个透彻。

不容半点犹豫,随着两声的骏马嘶鸣,马车立即停住。

书生一回头,只见半截长剑毫无阻拦地捅进了车内,原本十分暖和的车厢内部,此刻骤然间冷了下来。

“终于出手了。”

李弈嘴角一挑,扯住僵住了的书生,玩味笑道:

“坐在车上可就成了烟雨楼杀手的活靶子。

走,随我下车亲睹天下第一杀手门派的风姿!”

还未待宋柏先反应过来,便被锦衣华服的年轻人给扯下了马车。

“敌袭,保护殿下!”

影卫中有人带头扯喊了一声,倒是不似平日里之冷酷。

五十名影卫须臾间分立于各处,背靠马车,遥望两旁雪白的山丘,手中的长剑早已握了个紧绷。

与此同时,两股矫捷迅猛的白色队伍从山上飞落,加在一起足足有上百人。衣袍被凌厉寒风吹的好一阵呼啸,发出“嗖嗖嗖”的声音。

来者皆白衣裹身,若非他们手中刀剑上的寒光侵照,此刻掺杂在一片白茫茫的冰天雪地里,倒像是山上随意洒落的一摊飞雪,彻底与天地融为一体之后,根本分不清楚人在何处。

“还真是白衣杀手!”

李弈望着四周飘然而落的白色衣袂,脸上竟浮现出一股莫名的兴奋。

烟雨楼的杀手共三个级别,由低到高分别是黑袍,白衣,青衫。

所说先前东平客栈那杀人无数的血煞刀,凭借黄田境界的实力仅仅是黑袍杀手的话,那么烟雨楼的每一个白衣杀手,实力都不会低于玉门境。之所以杀手排行榜上这些人都未曾显赫在外,便是因为他们将大部分的时间都花在了修行上,与那只喜欢谋取杀人快感的沙风奎自是截然不同。

白衣杀手所杀一人,足以抵得上黑袍杀手手里的十颗人头。

嗖!!!

又有一道寒光激射而来,直指在场这位衣着最为华贵之人。

白怜幽身影一飘,两指掐住李弈身前的这股锋芒,用力一捏,剑身当即崩碎成了一地铁片。

烟雨楼杀手,自然也是烟雨楼的弟子,他们所掌握的烟雨剑法便是这一杀手门派最常用的刺杀手段。与其相比,没有强横手段傍身的影卫便已是失了先手,更何况他们的境界又只是黄田境,对上玉门境的修行者便只有一种结果,那就是被取掉性命。

左右两侧的白衣杀手一往无前,所到之处残肢断臂,累累白骨,淋漓的鲜血不知不觉间就已经染红了整条道路。

与此同时,一抹浓稠的红色就这么溅在了书生丰神俊朗的半张脸上。

随着冰天雪地的彻骨寒冷,原本贴在脸皮上滚烫血液,此刻也逐渐骤冷继而凝固下来,就像一张油皮纸一样糊在脸上,令宋柏先好不自在。

刀剑相交,战场厮杀,这些书中描绘的热血沸腾本来都是他日日夜夜心向往之的景象,可如今当他亲临现实世界的残酷之后,望着周遭的血光以及浓厚的血腥味儿,他的眼里就只剩下了慌乱和不知所测。

噗!!!

一名影卫的脖颈在宋柏先的眼前瞬间炸开,血花四溅,后者脑子还没接收眼前的影像,身体却先一步做出了本能反应。

宋柏先一屁股瘫坐在地上,脸色苍白。

明明清风阁里的两条人命都没能引起他生理上的不适,为何唤作几十人就能让他忍不住想要呕吐呢?

直到现在他才明白,自己并非是想象中的那般坚韧,只不过心理上承受能力比寻常书生要好上那么一些罢了,遇到尸山血海,他的大脑也还是会一片空白,还是会被扯进那漫无边际的无底深渊。

文弱书生两眼失神,浑身染血。

当他看向身前不远处的李弈,发现后者脸上并未见惊恐,反倒是异常的严肃认真。

立于危墙,还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这不免让宋柏先怀疑眼前这位皇子如此稳重的心性,是从九幽炼狱里多年滚爬磨炼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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