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前横杠金属质感的冰凉,在冬天愈发显出它的本质。许虽迟侧着身子从车旁的间隙往外看,整个车库的灯光只剩下中间那一点断断续续的,聚光灯一样打在医生身上,好像正在演出的舞台剧。
空间里剩下了医生低低的喘息。
许虽迟同时压低了自己的呼吸,身后的谢舒晴紧张的用手抓住自己的手腕。
来自大脑的眩晕和身体各处的肌肉撕裂感同时传来,好像残忍的野兽,要把他撕碎。许虽迟按了按有些麻了的大腿。
刚刚不知道从哪里打出的子弹在灿白薄纸的帮助下,虽然没有打中自己,却不同程度的从自己身上擦了一片片的皮。皮肤的触感告诉他,大腿、小腿、手臂、左手掌,都被擦掉了一块皮,有的甚至血肉模糊到感觉骨头也暴露在空气里。
刚刚的一连贯动作,几乎耗尽了他大脑和全身肌肉的所有力量。
枪声再响。
一瞬又一瞬的火花出现在青黑色的地面上,随之而现的是一个个深入地面的弹孔。大范围的扫射从两人躲藏的车旁擦过,让人的肾上腺素急剧飙升。
因为刚刚最多用了两分钟,借着灿白薄纸的力量,甚至超过了很多运动员、特种队员。所以没人看清他们具体躲在什么地方,只能确定大致的范围。可尽管如此,在不停的火力压制下,总有一颗子弹会要了他们的命。
许虽迟拉过谢舒晴,尽量让两人躲藏的范围再小一点,还能拖延一下时间。
他按住耳机,轻声问:“鸢尾?”
对面的少女好像在翻资料、敲键盘,“唰唰唰”“嗒嗒嗒”的声音不绝于耳。
“许虽迟,找到了。”少女的声音略显轻松。
“这个医生叫李延年,是你父亲在某个项目中的助理,项目开始一个月后被解雇。”
“他横跨了整个大洋回到这里,乘坐了某个不明集团的直升机,值得一提的是,他的行动路程在回到这里的途中有五天的空白。直升机好像直接穿梭到这里一样。”
许虽迟试图冲出去,但密集的火力压的他甚至抬不起头。
“所以,枪是怎么回事?”
鸢尾敲下一个键:“周边监控显示,并无异常。”
少女的声音充满疑惑。
“你刚刚已经把在场唯一的枪手解雇了,又怎么可能出现这么强的火力压制。这不是一把95式能办到的。”
许虽迟怔了怔,转头看向不远处的车的后视镜。
借着反光,他看见每一颗子弹,几乎都是从停在停车场里的车里射出来的。
“难道每辆车里都有人在开枪?”
他抬头看向他们现在躲着的这辆车,可驾驶座和后座都空无一人。
隐隐约约,一种诡异的气氛在枪声中弥漫。
许虽迟内心焦虑不堪。
他试图去观察那个叫李延年的医生,爸爸以前的同事。
李延年好像一直站在那个地方,一动不动。
只能通过灯光的反射,发现他拿手术刀的手在不停的颤抖,刀尖反射出的光在大片区域里乱照。可子弹一颗也没有射到他身上。
当许虽迟看向他时,他仿佛察觉到了许虽迟的目光,微笑着看向这个躲在车后的同事的孩子。
他甚至伸出舌头,舔了舔血红的嘴唇。有些泛青的牙龈上,白森森的牙齿泛着冷光。
“……许虽迟,小心他的手术刀!”
耳机里响起少女担忧又有些慌张的声音。
“手术刀?”
就在许虽迟有些疑惑的时候,密如蜂群的火力压制突然停了下来。
站在停车场中央的李延年面部扭曲,又好像在克制着什么痛苦。他浑身颤抖着,注视着许虽迟。
“许言颂,你怎么还活着?你怎么不去死!”
李延年疯狂的挥舞着手中的手术刀,整齐停在两边的车子仿佛被未知力量启动,车轮在地面磨出黑色的辙印,一辆一辆撞在一起。
车辆倒退。
然后又撞在一起。
车前的横杆被撞断,甚至连着车前的铁皮也被撞得凹了下去,车灯的线露了出来,玻璃在地上碎了一地。
“去死呀!许言颂,你害得我活成了这样,连一条狗都不如,你怎么不去做狗!我知道了,你本来就是别人的狗,你不会让我好过!”
李延年开始疯狂咆哮,可声音又渐渐小了下去,他低低的笑了起来。
“呵呵呵呵……”
李延年低沉的笑着,笑的鼻涕和眼泪在他那张笑的夸张皱起的脸上横流。
“他妈的。”
他抬头,用阴冷的目光看着许虽迟。
许虽迟缓缓的站了起来。
他随时可以用自己刚刚恢复的,所剩无几的力量,来应对即将发生的事情。
谢舒晴想要站起来,却被他按住了脑袋。许虽迟低头冲他摇头:“先别动。”
李延年盯着许虽迟,直勾勾的眼神像是要把他吃了。
他高高举起手里的手术刀。
“许言颂。你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让你儿子好过!你的家人、和你有关系的人都别想好过!”
李延年狰狞的说道,每一个字好像从牙缝里挤出,又好像承载着痛苦。
他身体僵直的向出迈了一步,精致的皮鞋“嗒”的一声,像是开启了一场复仇。
随着脚步的落下,以李延年为中心,车子一辆一辆的爆开,火光冲起到地下车库的顶端。在火焰里,铁皮被烧灼,然后再烧向更大的范围。
“啪。”
一颗子弹打在他面前的地上。
李延年以为那只是一颗普通的子弹。许虽迟也是。他只是更警惕的看着四周,两指捻着的薄纸光芒更盛了些。
可是,肉眼可见的白烟开始扩散。
许虽迟吃惊:“烟雾弹?”
“不。”鸢尾的声音从耳机传来,少女刚刚一直没有说话,似乎在以不为人知的方式观察着这个地下车库和周围。
“那是仙祸。”
许虽迟眯着眼睛看,可实在看不出来它与烟雾有什么不同。
只是他隐约看见,李延年的背后,是个双眼血红的手术刀在滴血的医生,又或者说,是医生的穿着覆盖了李延年。他不是医生。
“那……仙祸又是什么?”
可眼前的一幕,让许虽迟觉得自己问了一句废话。
白雾在整个地下车库蔓延开来,李延年也早已被其吞没了。他僵直的好像一具冻死的尸体,手术刀一直举在头顶,看着和手貌似冻在一起了。
许虽迟拉起谢舒晴,然后后退。
因为白雾从车底下和车顶上,以及面前的广角蔓延来,把他们逼向墙角。
许虽迟试图找一个安全的地方。
耳边响起了鸢尾的声音:“往你左手边走,然后趁仙祸还没来,快跑,一直往前跑,不要被沾染上!你的那张薄纸根本不能抵抗这种程度的污染!”
许虽迟摇头。
“不。”
看来鸢尾能看见的可能也只有车库的部分。
“来不及了。”
白色的雾吞噬了许虽迟面前的一切。
他的身后是墙角。还能感觉到手心里来自谢舒晴的手掌的冰凉与温热。哪怕是个大姐姐了,可手手还是这么小。
许虽迟后退一步,顺手把谢舒晴拉到墙角,在白雾的压迫下一步步后退。
地下车库很安静。
白雾里,隐隐传来“滋滋”的声音。有些像是……钢铁被腐蚀的声音。
许虽迟想了很多,但是总不知道该怎么做。因为已经没有路可以逃跑了。原来人类在面对未知的时候,会是这么弱小与无奈。
他轻声问:“鸢尾……?”
可耳机已经失去联络了。蓝牙耳机的蓝光已经不在闪烁了。
这个地方好像被人间遗弃了。
许虽迟还是想试试。
他试着从口袋抓出一条脆脆鲨,然后伸向白雾。从白雾里却传来一阵拉拽。
当他再把那条外边包着巧克力皮的零食从白雾里拿出时,伸进白雾里的那一截,就已经消失了。
许虽迟有些失望。但在他看向身后的大姐姐时,还是强打着笑脸。
谢舒晴也看到了刚才的一幕。
虽然眼前的一幕对这个女孩来说已经超出了想象,但她仍然没有像科幻片里面对末日来临的人那样哭。
她紧紧抿着嘴唇,脸色苍白。
“你怕不怕?”许虽迟问她。
少女点点头,又摇摇头。
许虽迟有些愧疚的看向她:“其实……他们应该是冲着我来的。你只是被卷了进来。所以……”
似乎是猜到许虽迟接下来要说什么,谢舒晴捂住他的嘴,然后注视着他。
白雾已经蔓延到了她的指尖。
许虽迟把薄纸拿出来。可是那种灿白的光根本照亮不了白雾。
“作为一个男孩子,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你知道吗?我曾经特别想要个弟弟。特别特别想,然后天天缠着我爸妈。因为我羡慕别人有弟弟。她们上下学有人接,回家有人做饭,可能是小说动漫看多了吧,我特别想有个弟弟。”
“她们说自己的弟弟会在他们受欺负的时候上去打架。会在大夏天给他们买冰棒。会在她们放学的时候来接。而我只能听她们说。”
“可是,我想,从你回来找我的时候开始,我就有了吧。”
“有了一个救我命的弟弟。”
许虽迟看着眼前的少女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起来,却没有哭。
手里的薄纸发出灿白的光,把两人包裹在角落里,勉强的抵抗着名为仙祸的白雾带来的侵蚀。好像重锤一样砸着他的大脑。
就突然想起来鸢尾说的:“……这张薄纸会给你一定的能力,也会从你身上拿走代价。”
“使用过度的话,会死哦。各种意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