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元揭、易南平二人凭着一盏油灯向前摸索,这三更天船内照明物奇缺,视线已是不佳,入到这暗格中来,这暗格似是只有那一个矩形状的出口,视线则是更差了。二人小心翼翼的缓步向前,这暗格便似一条狭长的走廊,自船身这头直通向另一头。
二人约莫走到船身中段的位置时,卓元揭手中的油灯,忽似照到了什么物事,定睛看时,竟是两双脚。卓元揭随即扬起油灯,向远处照去,瞅见更多双脚,而后又将油灯左右晃了晃,只见足有数十人,分列两排,均是背倚墙边,双脚伸向中间,无精打采地处于半卧状态。
这一众人看去皆似身心俱疲,要令其起身行走只怕已是不易,更别提要他们奔逃了。此时,人群中一年约二十二三岁的青壮,面朝易南平瞅了半晌,忽然一跃而起扑向他,口中叫道:“南平哥,真的是你?你怎在此处......难道说,你也被他们抓来了?”“被他们.......抓来?阿恒,我若是被抓来,还能这般大摇大摆走进来?”
这青壮原来便是易南平向官世文问起的一个名叫阿恒的船火儿,听易南平这般说话,便以疑惑的眼神打量着卓元揭。易南平见此情形,忙道:“哈哈,阿恒,你只当他是押我来此地之人么?非也非也!这位卓大哥是我朋友,我二人此刻正是来寻大家,不想大家竟被关在此处。”
易南平与阿恒寒暄了几句后,忽然问道:“对了,你先前说的‘他们’是何许人也?何以要将大家关在此处?究竟发生了何事?”“哦......哦......他们是......那天他们......”这时人群中传了一个老成的声音:“唉,你这孩子,一说到要紧之事,便结结巴巴、语无伦次,你且来扶我过去,我来与他说。”
阿恒忙起身过去,在昏暗中将一年过半百的老船员缓缓搀扶过来。易南平借着油灯微弱的光芒看去,此人不是老岳,却又是谁?“老岳......还真是你!咋一两月不见,你怎这般寒碜?究竟出了何事?”“你小子,要么见不着你人,见着了你便要以言语来消遣我!我们这一众人已有一日粒米未进了,这阿恒叫作是年轻力壮,饿个两三顿亦无妨。我这把老骨头可不成,一顿不吃饿得慌!”
“他们都不给你们进食么?那......”易南平转头瞅了瞅卓元揭道:“卓兄,早知如此,我们下来时,我该把你包袱里那些个干粮都带来便对了。”“南平,我听少东家说,这一批货物运到后,便要往南来接一人,原来这要接的人便是你啊!”“正是,我与老官约好的,今晚二更登船,可上得船来,我发觉诸事不对,我问起老官,他却似有难言之隐未曾明言,只是给我打了暗语。我依他暗语,这才来的此地寻到了你们。老岳,你且与我细说,这班人究竟是何方神圣?缘何要将你们关在此处,以此要挟老官?”
老岳轻咳了几声,清了清嗓子道:“此事当从两日前说起。两日前的未时,我等一众人随少东家自阳城出发,欲运一批羊毛皮北上至安泽县,按原定计划当是次日申时货运到后在这安泽留宿一晚,第三日一早南下,至这河东路与京西北路交界处的流域来接人.....”“那......这班人是何时上的船?”
老岳忙挥手道:“南平你勿急,听老朽慢慢与你说来......那日北上运皮毛去安泽县,途经端氏县,在端氏县稍作停留后继续北上。船自出这端氏县行不多时,瞅见三四里外的河道中间,停着一条小船。那日晴空万里,这河面上视线极佳,我们的船逐渐驶近。这三四里的河路,咱这船也走了有一炷香的功夫,那日我瞅的真切,这一炷香功夫内,那船始终一动未动,离远了看都瞅不见这船上有人......”
众人皆静静听他述说,老岳转向易南平道:“南平,你素知俺少东家秉性纯良,我本欲劝少东家置之不理,毕竟与安泽那边约好,须在次日申时前将这皮毛运到。现今这气候,北风大作,这船逆风北上,路程上颇有些赶。但少东家出了名的好助人,见这船在河中心未动良久,料想必是遭了事,便使我等将船摇过去相帮......”
“我们依少东家吩咐,驶近那小船,待至跟前看时,这船虽小,但船上却仅有一人而已。此人年过五旬,这身板看去却是异常健硕,正欲堵那船底漏水的洞。我们一众人登船看时,那洞甚大,已绝无堵住之可能,久而此船必沉。少东家见此情形,想这若不管不顾,此五旬老汉势必命丧这河中,便邀他上船。少东家问他去往何处,此人回答要去阳城,少东家一听,自己原本三日后也将至阳城,也算顺路,便言若他不急着赶至阳城,待我们去到安泽,返程时将这老汉一同送往阳城。老汉说那小船随他多年,不愿舍弃,少东家便使人取一粗绳,将这小船与我们的大船拴在一起,捆严实了,欲将这小船一并拖行至安泽,再做修补......”
“于是,这五旬老汉便搭上了俺们这趟‘顺风船’。这去安泽的一路上,这老汉与少东家交谈甚欢,我当时便起疑,却又怕扫了少东家的兴致,因此未敢进言......”“老岳,你对这老汉起疑,却又是看出有甚不对?”“正是,这老汉谈吐不俗,肚里墨水却似不输于少东家,然我们初见他时,却是一副渔民装扮,这普通渔民或是跑船的,多是山野村夫,绝无他这般多的见识。但要说他似文人雅士,那文人雅士却又绝无他这般的健硕身板。况且,就算他是真的在这河中捕鱼或是跑船,如今这天气,风这般大,他一人如何驾的动这条小船?”
此时,易南平满腹心事的接口:“这.......我如今正值壮年,便是叫我一人驾条船在这风声大作的河面许久,恐亦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他一个年过五旬的老汉又如何能驾的动?”卓元揭见此情形,忙插话道:“这事对易兄弟来说难,对卓某来说却绝非难事。此事已甚为明了,这五旬老汉多半是习武之人,习武之人的膂力,自是不能以常人论之!”
听卓元揭发话,这老岳一时性起,猛拍了一下大腿道:“对!对!南平,你这位朋友说的太对了。以俺这不会武的小老儿,自是想不透这一层,后来若非这老汉与少东家动了手,小老儿我是绝想不到他竟如此了得!”“老岳,你是说,他与老官动过手?”“那......南平,你莫急,你莫急,容老朽缓一缓,再慢慢与你细说经过......”老岳言罢,又轻咳了几声。
“第一日,那老汉与少东家聊的甚欢,那天夜里,河面风声大作。我们逆风而行,本就收了帆,全凭人力划船,缓慢前行。少东家因相助这老汉,担心未必能在次日申时抵达安泽县,是以命船上的青壮力轮流出力,即一班人先睡着,一班人划桨,两个时辰轮换一下,若非如此日夜兼程,恐未必能及时抵达。饶是如此,这船仍是行的极慢,待到得二更之时,却出了状况......”“出了何事?楼船进水了么?”
“咱这大船倒是无碍,只是风大,那拖着那老汉小船的麻绳却自断了,那小船随风倾覆,待有人瞅见时,已是无从施救。”“如此看来,这老汉的船没了,便也只能搭你们的船往返了。”“嗯,少东家对这老汉相敬如宾,这老汉也表示不白坐我们的船,愿出力划桨。少东家见其年迈欲推托,但这老汉执意如此,少东家便也只得由着他了......”
“他真的帮老官的船操桨了么?”“不错,这老汉确是出了不少力,膂力确是非常人可比,他一人便能抵得八九个壮汉。不过到了三更时,河面风更大了,已是不能前行,少东家只得叫众人稳住船身,待到河面风势减弱,已是近五更天了。这一晚,众人被折腾的都未睡好......”
“那......你们这船次日申时准时抵达安泽与否?”“这......要真说起来,若这老汉不相助划桨,以我们那龟速,断无法在约定时间抵达安泽。这老汉从日出起,便一直身先士卒一般的划桨,少东家本欲亲自替他一替,但都被他推却。我见他为我们能准时抵达而如此卖力,心中亦是甚为感激,自此对他的戒心也便烟消云散了。这一趟跑船,着实受罪,差不多七八成的路途均是靠手划完成,也亏的这老汉一身气力,与船上一众青壮,硬生生赶在申时前将这船摇到了安泽......”
“那......老岳,此时仍是无甚事发生,这老汉又是何时向你等发难的?”“这第二日,确是无事发生,到了安泽,一众人卸了货物,这一趟差事算是完结了。少东家按原定计划,找了家阔气的酒楼留宿,晚间在这酒楼里摆了几桌,犒赏众人,亦是对那老汉表示感激。这天晚上众人皆多饮了几杯,二更后各自回房睡下。因这第三日,只有来接南平你这一件事,加之这船南下顺风,少东家也未曾制止众人贪杯,那时料想待得天明众人酒醒后再启程,也误不了时辰......”
“老岳,那如此说来,这老汉是在你们回程时才动的手,经过又是如何?快快说与我听!”“这第三日,等得众人酒醒,已是巳时,方才启程。这船儿扬起帆来,顺风而行,真是比来时顺当多了。然而船行了不过一个时辰,有人瞅见前方斜刺里有四五艘渔船向我们飞驰而来,少东家疑心是强人欲劫船,令转舵避之而行。然行不多时,瞅见另一侧亦有四五艘渔船朝我们而来。少东家只得令全速前行欲甩开他们,此时这老汉忽然跃起身来出手,也不知何处来的一条长鞭,被他使将来,登时卷住那主帆桅杆,只一扯,那桅杆立时断裂,主帆倾倒,船也自然失速......”“鞭?这老汉使的是长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