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南平扭头瞥了一眼老岳:“啥‘盖世英杰’啊?老岳你这是也要来消遣我么?”老岳连连摆手道:“岂敢岂敢!南平,老生只是想问,你瞅瞅咱这一干人,大半是老弱病残,这也就罢了,这还饿了一日。身子骨本就不硬朗,这一饿,手脚便更无力了。您二位若欲相助少东家夺回这条楼船,我等老弱病残自是无力助拳。若是要我等自行逃走,就俺们这些人的腿脚,只怕也走不远。且俺们人数众多,又无小船出逃,只得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儿干等着。是以老朽想问二位,我等一众人当如何自处?”
“呃,老岳,你倒提醒我了。你们一众人的安置是个问题。卓兄,此事你怎么看?”“我二人方才下来时打开了机关,若我俩去相助官公子前,势必要将那机关关闭,否则我俩的行踪必将败露。”“卓兄,这机关看似只有外头的人方能打开,这暗格之内并无机关。若我俩出去后关闭机关,那众人依旧困在这暗无天日的地儿。我俩好容易入到此地,现下一个人也带不出去,这一进一出岂非多此一举?”
“易兄弟所言有理,若咱就这般出去了,这一趟算是白跑了。对了,此处的下方,是否是堆放货物之处?”“正是!卓兄是想......”“先前听你说,这船跑的货物是运到安泽,就是说,货物皆在安泽卸下并交付客商了?”老岳忙接过话来:“在安泽都交货了,现如今底下这层是空的,您想说的是......”
卓元揭继续道:“若让大伙儿仍留在此地,那咱这一趟当真是白跑了。况且之后若有什么变故,再开启机关放人......易兄弟你也是知晓的,这机关开启还颇费周章。如若那货舱能容的下大伙儿,何不将大伙儿安置于货舱?对了,岳老,这货舱应比这宽敞亮堂吧?”
“这最底下一层,光亮只怕较之这儿也好不了多少,不过宽敞是宽敞的甚多了。”“这货舱可否从内闩上?”“还真可自内闩上。”“如此甚好,大伙儿若在货舱中,自内闩了门,这船底昏暗,只要不出声响,那贼人断难察觉里头藏了人。”“老朽听来,这主意不错。”
“岳老,你且清点下人数,教大伙儿依次排好,我在前头开路,易兄弟断后。先领你们出去,而后再下去底层。”“好咯好咯,老朽先点人头。”易南平走到卓元揭近前,凑过头来小声问道:“卓兄,这班人你看下来没有能派的上用场的么?我瞅着那些个操桨的青壮汉子,很是孔武有力呢!”“光有蛮力有甚么用?一看便不是练家子,一点没练过拳脚,带上了亦是无用。你这位官公子家跑船确也有趣,合着遇上了歹人全凭官公子一人迎敌么?”
“那......卓兄真就盘算着就你、我、再加上老官,咱们仨面对上头那一群贼人,能把这船自他们手中夺回来?”“不然你说怎生是好?”“这儿约有八九十号人,这青壮力好歹也有二十人上下,不加以善用?”“如何善用?你是要我现下授艺么?这黑灯瞎火的,时间仓促,我这临阵磨枪教他们拳脚之术,他们在天亮之前能学会几招?”
“可......那......就光凭我们仨定是不成!”“易兄弟,上头那几十号人,可都是水军旧部的。吾早有耳闻,这数十年间,这河北河南一带,水贼猖獗。这沁水、汜水、黄河诸多支流,水贼便有十几拨人,总计人数只怕过万。多年来在各条水路,劫掠官船民船无数,令得朝野震惊。当今圣上初登大位之时,便令这开封虎翼水军起兵剿灭水贼。这一干水贼皆是亡命之徒,且熟悉水况,委实不易应付,是以这一剿,便是六年。听闻这六年间,水军阵亡之数,便不下四千。如此看来,这水军旧部皆是自那刀口舔血的日子里过来的,岂是凡夫俗子可比?故而......卓某才不愿这些个不懂武功的青壮力随我等一同迎敌,吾只恐他们白白丢了性命!”
两人正说话间,只听这老岳喊了一嗓子,随后报上他的清点结果:“两位,老朽前前后后点了几回了,算上我一共八十七人,不会错了!”“有劳岳老了,诸位,大伙儿两人一排,年长者先行,青壮小伙后行,大家走的慢些,切勿发出声响......”这暗格之中,不但光线昏暗,走道也是异常狭窄,只容得两人肩并肩行走。众人依着卓元揭所言,年长者在前,年轻者在后,两个两个的肩并肩缓缓前行。
卓元揭举着油灯走在最前,忽然他似想起了些什么,高举右臂挥舞,示意易南平走到他近前。“唉,真是麻烦,也不知是何事?阿恒,你在后头看着吧,我到前面去!”易南平嘴里一面嘀咕着,一面叫阿恒暂且代自己断后。前排的人均已两个两个肩并肩站好,易南平若欲走至最前端,须侧身方可前行,前排的人也须侧过身来,才可留出间隙容他前行。易南平只得一面和为他让道的人打着招呼,一面似只螃蟹般横过身来缓缓前行。
“何事啊?不是说好了你开路,我断后么?怎地又变卦了?”“易兄弟,我原先想着是我在前头开路,万一遇上人我可顷刻间制住来人,以免众人行踪败露。只是我转念又一想,这船你比我熟悉,这黑灯瞎火的,我在前头带路,万一走岔了路,岂不尴尬?”
“这......我道是何事呢?就这?跟在你身后这几位都是这船上的老人了,资历只怕比老岳还深。你要不认路,只管问他们便是了。”卓元揭忙小声回道:“易兄弟,前头这几位只怕都年逾六旬了,此处甚暗,吾提醒他们留心脚下都来不及,怎敢劳他们抬眼识路?万一有个什么闪失,一脚踏空,岂不是会发出声响引得人来?”
“你......这......好吧,卓大善人,就你菩萨心肠总为他人着想。那我留在前头开路成了吧?”“好,那我与你互换,我去后头!”“你不必去后头,过来之前我亦叫阿恒代我断后,想来只要路领的对,断后是谁均可。反而还是这前头......卓兄还是与我一同在前吧!万一遇见毛贼,卓兄的武艺自是比我有用的多。”“这孩子断后能成么?”“放心吧!你别看这孩子说话语无伦次的,那只是他不擅言辞。他虽二十出头,却跟随老官亦有七八个年头,跑船也跑了上百遭。这碰上毛贼也不是第一次了,皆是逢凶化吉,只不过这一回的毛贼厉害些罢了。若真如看上去这般不机灵,老官家焉能用他这么多年?早给些散伙银钱打发走了!”
“好嘛,只是他看上去叫我放心不下,易兄弟既已代他说话,那便......”“他也便是瞅上去目中无神,显得稚气罢了。其行事沉稳较之你那知府老爷底下的那些个衙役是有谱多了!”“好了,船上你比我熟,你说怎的就怎的,休要再背后挖苦我那些同僚了。”二人不再斗嘴,只在前引路,约有一炷香功夫,二人将众人引到底层的货舱处,所幸这一路上无甚变故。
“老岳,那暗格的机关我和我这兄弟已将其关上了,贼人若不打开机关进去查探,断不知你们已经逃了出来。大伙儿便先在此处候着,从里将这门闩严实了......哦,对了,这盏灯也给你们,里面太暗,有了它便有些光亮。”“这......二位不留着自用么?”“唉,我和我这卓兄弟要去上面与老官会合了,也需避其耳目,没有光亮行事反而方便!”“那......有劳二位相助少东家了。唉,老朽亦是惭愧,丝毫未能与少东家分忧,反成了累赘......”
卓元揭与易南平二人安抚完众人,如释重负,在近似伸手不见五指的楼船底层缓缓摸向顶层。这一路上,易南平一再寻思着,老官与自己对了那一连串的暗语,若只是单单要自己寻见被关押的众人,何须费这般周折?思索之间,竟未留意脚下。
这楼船毕竟是废弃战船所改,昔日剿灭水贼之时,免不得受箭矢所创。这船每层脚下踩着的板儿,皆有少许为箭矢穿透的窟窿。这战船改民用后,虽是将这些窟窿修补了,但常年在这河道上跑,船身加速老化严重,这等修补终是治标不治本。此时易南平心有所思,加之视线不佳,竟是一脚踏空。易南平一惊之下,想要稳住身形却已是不能,整个身子因惯性向前倾倒。
易南平这一倒地,势必要激起不小的动静,引人警觉。这一刹那间,易南平心中暗暗叫苦,不想自己竟在这等紧要关头掉了链子。可正当他上身倾覆,离地不过两三寸时,猛觉什么物事勾住了他的前胸,完全抵消了他前身下坠的去势。易南平立时凭着这股阻力,腰腹一运气,这才使自个儿的身板直了起来。
易南平定了定神,瞅了一眼身侧的卓元揭,这才明白方才是他这位兄弟伸了一脚,这才未令自己出丑闹出大的动静。忙拱手道:“多亏卓兄出手,兄弟我险些误了大事!唉,想来我将那油灯给了老岳,自己却走不来这夜路,也是过为托大了。”“哈哈,兄弟不是走不来夜路,是有心事吧?还琢磨我不让众人相帮之事么?”
“唉,终是敌众我寡,我总想着多几个帮手亦是好的......”“卓某只怕越帮越忙,这些人全然不懂武艺,反会拖累咱!其实话说回来......”“话说回来咋的?”卓元揭捋了捋胡子,悠悠说道:“话说回来,兄弟你岂不也是个拖累?”
“哈哈哈,今日里卓兄这是第几次消遣与我了?好嘛,兄弟我确是学艺不精,下盘功夫亦确是不济,方才险些......好吧,此事我认,确是拖累了卓兄!”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轻声戏言,不知不觉已摸到了顶层。
忽然间,卓元揭以极低的声音言道:“兄弟禁声,身后三丈之外有人!”卓元揭发声虽是极低,但身侧的易南平听来却极为清晰,当下强装镇定,恍若无物般悠闲的继续朝前踱着步子。
身后一个声音传来:“两位,这么晚了,还未歇下么?”卓、易二人对视一眼,缓缓转头朝来人看去,心中均想着:该来的总要来,今夜的行迹,至此已是有些许败露,只是不知这来人有否瞧出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