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易二人回头看时,瞅见发话的人正是入席时坐在他俩对面“副主宾”位置的两个独臂人之一。易南平一手按着额头,岔开的两根手指分别抵住头部两侧太阳穴,不住地捏揉,脚下踉踉跄跄,似是仍未完全酒醒一般。卓元揭见状,忙抢上一步扶住,并答复那独臂人道:“这位兄台,大半夜的叨扰您了,我这兄弟之前在席间贪杯,饮的多了,至今仍未酒醒。这不,这厮内急,起夜来寻茅房,我见他脚下无根,恐他摔着,故一路相伴他而来。”
那独臂人道:“原来是公子的客人。这茅房在这一头,你方向错了!”“这......咳!这船我是头回坐,当真不识路。这识路的人,如今仍在醉生梦死中呢!”卓元揭边说,边当他面朝着易南平嘟了嘟嘴,意思是说识路的易南平如今尚未清醒。随即又客套一番:“多谢这位大哥为余指路。”
“既是公子的客人,我等须当以礼相待。为客指路乃我们底下人分内之事,这位公子无须客气。”卓元揭寻思这人分明是劫船的,可在自己面前还非要装作是官公子的人,由此可见,至少就目前来看,自己和易南平所行之事尚未暴露。既然尚未被怀疑,卓元揭想还是速速避之,免得久了被瞅出破绽,忙拱手道:“那......兄台,若无它事,小弟便不再叨扰了。我若不再扶他去,只怕他.....”话尚未说完,卓元揭便架着易南平故作匆忙的朝那人所指的茅房方向而去。
卓元揭虽是架着易南平的身子,背对着那独臂人,却仍以不易为人察觉的姿态,以余光扫向那人双足。卓元揭顿觉自己已是架着易南平行了十几步,但那人的双足却丝毫未动,似是并无离去的意思。
见此情形,卓元揭心里盘算,看来此人仍是对他俩有所警觉,如若此人一直盯着他俩,那岂不是无法付诸行动?不过,话说回来,这三更半夜的不睡觉仍出来走动,难免惹人怀疑。虽说借口兄弟因贪杯,内急起夜,自己陪同,这缘由实属正常,无可厚非。但毕竟这个时辰了,这独臂人提高警惕,盯得紧一些也不足为怪。
卓元揭忽然心头一动,想到一事,只因他自己有一习性,便是无论吃饭、睡觉,还是上茅房,他那口四十二斤的单刀,却总是贴身携带。方才他架着易南平行走之时,这口刀便背在后背,这明晃晃的甚是扎眼。你说你陪个酒醉之人起夜上茅房,还要背口刀在身上,却是要作甚?这如何不教旁人起疑?
由于这独臂人盯得甚紧,不得已卓元揭只得装的像一点,硬生生把易南平架进了茅房。刚一进茅房,卓元揭便掩了门。此时易南平按耐不住,轻声发话道:“卓兄真是找的好理由,平白便要兄弟陪你一同来闻这五谷轮回的味儿?”“兄弟休要取笑卓某了,想是这人已经起疑了!”
“起疑?方才卓兄回他话,我听着并无破绽啊?缘何起疑?”卓元揭听他发问,忙以右手拇指指了指自己背后那口刀,并道:“他不起疑才有鬼呢!谁起夜会背着这家伙儿?”易南平听他此言,噗嗤一声险些笑出声来,急以手掩住口鼻,这才没发出声响。
易南平忍俊不禁的轻声道:“卓兄,习武之人我见得多了。似卓兄这般刀不离身到如此地步的,委实找不出第二个了。兄弟我就在想啊,卓兄他日若是成家了,这夜里是抱着嫂子入眠呢,还是依旧抱着这口宝刀入眠?”“兄弟啊,我说你一个光棍,讥讽另一个光棍有意思么?你若真有本领,娶他几房后,再来与我贫嘴!好了,先别贫了,咱思索接下来如何应对外头这人吧!”
“卓兄,这厮想是盯上咱了,不打发了他,我二人只怕难以去与老官会合了。”“我也正寻思此事呢,然而我思量的是,这盯上我们的,究竟是一人还是两人?”“这......难道他还有帮手在附近盯梢?在哪儿呢?”“先前在席间,易兄弟可有注意到?坐在我们对面的两个独臂人......”
“这个当然留意了,这两位的特征太过显眼,依稀记得,他俩一人没了左臂,一人没了右臂。”“正是,此二人怎么瞅着都似是互为帮手。我从前在衙门之时,但凡遇上重要人物需盯梢,一般都是两人尾随跟踪,一人在明处,一人在暗处。”“卓兄是说,这另一个独臂人也盯上了咱们,藏在暗处?”
“没错,一般明梢之人离目标之人近,跟得紧但也容易败露行迹;而暗梢之人离的略远,须藏匿行迹不易被察觉,但容易跟丢人。这一明一暗相互帮衬,方可确保这盯梢万无一失。”“如此说,卓兄方才并未贸然出手,而将我拉来这......这地儿,便是因卓兄不知晓这暗梢之人的方位。一旦对明梢之人动了手,势必打草惊蛇引得暗梢警觉。他若向船上其他同伴示警,你我便功亏一篑了。卓兄可是已想出谋略?”
“我是寻思着先找出暗梢的所在,先制住暗梢。但制住暗梢之时,不可为这明梢觉察到,而后再制住这明梢。”“那......需要兄弟我如何帮手?”卓元揭轻声笑道:“此事,非易兄弟不能助我也!”
却说先前与卓、易二人照面的其中一个独臂人,因这卓元揭背着的那口刀太过扎眼,是以对这二人多少有些生疑。可他上头之人正与这船主相谈这条船易主之事宜,先前叮嘱其巡视船内各层,只令其确保周边不得有人破坏这船只易主的进程,遇人须谨言慎行,非必要不可节外生枝引出事端。
这卓元揭起夜背口刀,确是令他不安,但习武之人中刀不离身的奇葩亦是有的,也不能断言说这卓元揭便有什么歹意。是以他第一眼瞅见这口明晃晃的刀时,并未上前质问,但终是有些后怕,故而远远瞅着,他须确认卓元揭并无威胁方敢离开。
正瞅之间,忽闻这茅房内传来一阵嘈杂声。“汝这醉汉!平白吐我一身,吾这可是上好的缎子,你须赔我银钱!速速赔我!”“你......你这穷.....穷厮!趁......趁俺吃......吃醉了酒,便......便寻思着讹......讹我钱财!俺......俺可不上......上当!”“什么我讹你,睁开你的狗眼瞅瞅清楚!我这衣服已是废了,你速速赔我!”“我......没钱赔你,你......你便又拿我怎.....怎的?”“汝这厮休要与我耍赖,别仗着认识这船主,便想赖账。今日,便是那船主亲来与你圆场,不与我几十两纹银作赔,我也绝不罢休!”
“那......那你要......要怎的?要钱......没......没有,要命,这......这就有......一条......”“哈哈,你别道我不敢动手!要么赔钱,要么......”话音未落,只听得长刀出鞘的声响。那明梢的独臂人听的暗暗心惊,心想你俩不是拜把子兄弟么?何以就为这些个鸡零狗碎的事儿便要拔刀相向,整出这么大动静来?
这独臂人谨慎的走近几步,那茅厕还掩着门,他也未敢太为靠前。只是这里头的声响听来极为清晰,兵刃劈砍的声响,拳脚着力之声,只听得他冷汗直冒。心里寻思这里头的两个莽汉,也忒真性情了吧?这两位在席间还自称是要好的兄弟呢,就这点屁事至于生死相搏么?
这明梢的独臂人闻这打斗的声响,似是片刻之间停不下来,先前领头的有交代,是以未敢近前,只隔着两丈开外张望。心里盘算着,别生出事端,这茅房内的二人即便厮斗出了人命,亦是事不关己。
另一个暗梢的独臂人,此时藏在距离茅房七八丈的位置。起初他远远的看见卓、易二人,见明梢的同伴有所警觉,自己便也留了个心眼,在远处亦是死死盯住二人,直到二人进了茅房。只是后来他未料到竟有这等变故,这二人竟自在茅房里厮斗起来,闹出如此大动静来。
这暗梢之人只觉好笑:这今晚是啥日子,咋什么奇事都有?先前席间这二人之一酒醉,还怕他是装醉,恐其与船主有甚猫腻,故而一路尾随这二人,直到这酒醉之人入得船主的雅间,卧榻而眠。现如今看来,此二人不过是江湖草莽,倒是自己杞人忧天了。
这暗梢方自松了口气,暗想今个儿晚上定是平安无事了,先前自己与明梢的同伴不过都是虚惊一场。于是他自藏身的檐上轻轻飘落,松了松筋骨。这暗梢的活儿,在这檐上伏了半天亦是颇为受罪,此时见平安无事正欲放松一下,而后去与自己明梢的同伴打个招呼,换换岗哨啥的。忽然,只觉什么物事自后颈处撞了自己风池穴一下。
这风池穴乃是人体后颈部的一处要穴,若受重击,轻则头晕目眩失去意识,重则后脑经络严重受损恐成痴呆。这暗梢只觉后颈部一阵醉麻,对他出手的人虽使力不大,却足以致其晕阙瘫倒。在倒地之前,这暗梢脑海里迅速闪过一个念头:难道这船上另有高人欲相助这船主?这念想方急闪而过,他便失去了意识,不省人事。
这暗梢失去意识,正欲倒地的一刹那,对他出手之人伸出一臂,托住他的上身,再缓缓将他的身体置于地上,如此便不会闹出声响。若要问此人是谁?这除了卓元揭,还能有谁?
先前卓元揭曾言“此事,非易兄弟不能助我也”,这其中的道理,便是这易南平出生也算是富贵人家,见识甚多。早年曾见善口技者,施一屏障,人坐于屏障中,只消一桌一椅一扇一扶尺,便可摹拟这世间万物之声。易南平那时甚是为此着迷,故拜了那口技先生为师,学其技法。
别看易南平学武的资质平庸,但学起这口技来却是天赋异禀,不消两年光景,便已可出师。虽说这茅房之内并无桌椅、折扇、扶尺等道具,然纵使无这些道具,要他摹拟这打斗之声,却也绝非难事。卓元揭先是假意与其对骂,而后便伏于暗处观察四周,余下那些噼里啪啦的打斗之声全凭易南平一人以口技摹拟,尽量将这动静整的大些。
这暗梢之人终是放松了警惕,自他从藏身之地跃下,暴露行踪之后,卓元揭便悄无声息的从暗处绕到其身后,随即发难,一击得手。却说这明梢之人闻着茅房内动静渐小,恢复平静后,他想洞悉里头的情形却又不敢贸然闯入。于是他便想寻其暗梢的同伴,与其合计一下再做打算,但竟发觉同伴并未在起初藏身之地。
这明梢四处张望,仍是寻不见同伴的踪迹。他心中略有不安,正行走间,忽觉背后有身影闪过。他随即急转身形,以他仅有的右臂向那黑影拂去,那黑影将头一沉避过了他这一拂。与此同时,他口中蹦出一个字:“谁?”然而,他这个“谁”字卡在喉头尚未完全发出之时,这喉间便中了一指。这一指力道甚大,他整个人向后飘出一丈开外,往地上便倒。
这明梢的身子正欲触地之时,他的右脚便似被一只利爪牢牢卡住,将他的身子平平托起卸去了下坠之势,再缓缓将其置于地上。自此,此番打斗已是谢幕,与那暗梢一般,亦是悄无声息中便被制服。
“卓兄所算果然不错,以此法将暗梢引出来,先制住暗梢,这明梢便更是手到擒来了。”“此事能成,易兄弟这口技的本领当居首功。不过方才还真悬,我那一指若是略慢一慢,他喊出声来,我俩便前功尽弃了。所幸的是,有惊无险!”
二人将两个晕阙之人均拖至暗处藏匿起来后,易南平问道:“如此便可么?无需找条麻绳将他二人捆了再将嘴堵了?”“兄弟这也太不把卓某当回事了?方才我已试出这二人的功力。兄弟只管放心,没有两个时辰,这两位绝计醒不过来。”“那......既已无后顾之忧,我二人便可去与老官会合了。”
二人在黑暗中逐渐摸到这会客舱外,向内瞅去,这里头还亮着灯,只见两个人相对而坐正在商谈。这其中一人的正脸,二人是瞧的真切,正是船主官世文无疑,而另一个人背对着二人,瞅不清样貌。这两人正自言语,卓元揭忽的一惊。易南平见卓元揭脸色大变,忙轻声细语的问道:“卓兄,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