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屋外窥探为人识破,卓元揭自是吃惊不小,但顷刻间便冷静下来。他向着身侧的易南平做了个手势,示意他悄无声息的先管自己离开。这卓元揭此刻思量的是,这吕文颂毕竟相隔六七十步远,纵是内功深厚耳力过人,能觉察出屋外有人,但料他只知屋外有人却未必知晓屋外有几人。故卓元揭思路清晰,决定搏这一把,示意易南平悄悄离开。待这易南平掩住口鼻、轻手轻脚走远后,方才理了理衣衫,推门跃入屋中。
吕文颂扫了一眼来人,轻蔑的笑道:“卓朋友,上回一别,老夫便在思量何时方能与卓朋友再聚首。却不曾想,这一天来的如此之快。”卓元揭也礼貌回道:“吕长老别来无恙!”“卓朋友智计超群,我派去的人,果然盯不住你!”“您老谬赞,卓某愧不敢当。然则......终究还是未能自您老手中走脱。”
“卓朋友若坐的不是这条船,老夫只怕也未必追赶的上。依老夫看,这世事难料,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这便是老夫与你的缘分了。”“既如此,卓某最后再问一句,那件事,您老当真还要按您那规矩来办么?”“自然不能坏了规矩。此乃帮中规矩,非是我的规矩。”
“既如此,卓某只有得罪了!”“卓朋友当真要与老夫动手?莫非你自认功夫能胜过老夫么?”“卓某原本确是另有打算,可如今既已被尊驾道破了行迹,尊驾又不愿破了规矩,便也只好动手了。余当年受人恩情,绝不能见其骨肉日后颠沛流离、寄人篱下,故明知敌不过尊驾,却也不得已须放手一搏。”
吕文颂连连摇头道:“卓朋友这又何苦?若非此事,老夫当真愿与卓朋友结交一番。以你之本领,只在这孟州府衙当差,亦忒过屈才了。”“不必多说了,我已有此刀在手,你也亮出兵刃吧!我本领固然不及你,却也不愿占你便宜。”
吕文颂笑道:“你这人倒也痛快!你当知,若老夫空手与你过招,你或还有些机会,若我使这兵刃,你必是全无胜算!如此,你还要我亮兵刃,是想以死报那昔日恩情么?何苦如此执着?”“您老有您老的规矩,卓某也有卓某必守的道义。既是各凭本领,那便都把本领使足了。若终是死在你手里,也只怪我本事不济。”
吕文颂将脸一沉,道:“既如此,老夫便不客气了!”自腰间取下长鞭一抖,说一声:“来罢!”卓元揭一句“得罪了”话音未落,手中长刀已自出鞘,一个跃步上前抢来,刀尖直向吕文颂喉间逼来。卓元揭这一式刀法使的并不似寻常刀法中的“劈”、“砍”、“推”,而却似剑法中的“刺”。
卓元揭出手极快,但见这屋内寒光闪动,他已嗤嗤嗤嗤连着刺出四刀。但这每刀相距吕文颂咽喉不过一寸距离之时,后者的身形便高速旋转,轻描淡写般避过。这卓元揭随即手腕急转,瞬间变换为反手握刀,这第五刀却回归了传统刀法的技艺,这一手横劈势大力沉,大开大合,劈出的同时身形急速向前跨出一个大步。若吕文颂仍是先前那般旋身退步躲避,则决计躲不过,而若以长鞭格挡,这如此近的距离若按常理也绝难做到,世人皆知长鞭适宜中远距击打而不擅贴身肉搏。
但这吕文颂的应对,却只是双膝微曲,上身向后仰倒,此法虽是避开了这一刀,但自身亦是门户大开。卓元揭这一刀尚未收势,便双足微点,身形悬在半空距那吕文颂的上身不到三尺间距,自上而下连出四刀,在这半空中划了一个“井”字。
卓元揭在出招之前,自是已知吕文颂武功在己之上,是以瞅准时机便全力使出杀招,不留半分情面。这一上来便抢逼身位,将自己与吕文颂的间距缩小在三四尺的范围内,料想长鞭近身缠斗不利,便凭此法以命相搏,方有些许胜算。
卓元揭在这半空中砍出的四刀,是纵两刀、横两刀,仅三尺间距吕文颂必是闪避不及,而吕文颂手中又无硬质兵刃。这长鞭以前段伤人,而后段仅可发力借力,虽是一寸长一寸强,但若遇硬质利刃贴身相逼,以这软质的鞭身后段决计无法格挡这硬刃。
卓元揭这一式刀法已是练的炉火纯青,昔日练功时以此纵横各两刀的手法斩向石桌,那石桌便以四方之形均分做九块,大小阔狭,几无差别。常人若被此斩中,必是手腿尽断,身首异处。这吕文颂内功深厚,应不至此,然终是血肉之躯,免不得重伤。
卓元揭只道自己一招得手,却不曾想这四刀着力之处,却似撞上了甚么硬物,全数被那硬物荡开。这是硬碰硬的较量,卓元揭内力自是处于下风,当下在空中一个倒折,向后跃了开去。落地之时,他瞅向吕文颂,这吕文颂并未因方才占了上风而顺势抢攻,而是亦向后退了三步站定。
卓元揭双目朝那吕文颂瞅了半晌,见他手中除了长鞭并无他物,心中暗暗惊奇:“方才出手太快并未看清,他是如何挡开我那长刀?此人素来狡诈,莫不是除了手中这长鞭,还在袖中藏了甚么兵刃不成?”
卓元揭正自疑惑之间,这吕文颂捋了捋胡须笑道:“卓朋友方才好一手‘周公剑’,老夫只道这‘一字慧剑门’的绝技已成绝响,不想今日竟有幸得见其后辈传人。不错,不错啊!”卓元揭闻言大惊失色,先前吕文颂不知以何法挡住自己这一式“周公剑”,已是令他吃惊不小,而今又道出自己功夫及身份来历,当真叫他脊背发凉。
吕文颂继续道:“老夫原想卓朋友是使刀的高手,不曾想你竟以‘一字慧剑门’的剑法融入这刀法之中,却也使的浑然自若,全无违和之感。哦,对了,卓朋友也姓卓。二十多年前,这‘一字慧剑门’有位高手耆宿,名唤‘剑神卓不凡’,不知是你何人?”
卓元揭轻声冷笑道:“您老说的这位,正是家父。至于甚么剑法融入刀法之中,是您老太抬举卓某了。卓某学艺不精,恐辱没了家父威名,故化剑为刀。只想着日后闯荡江湖与人比试输了,对方瞧不出是这‘一字慧剑门’的功夫,便也不算辱了师门。谁想今日仍是瞒不过您老慧眼。”
吕文颂听闻卓元揭此言,抖了抖手中长鞭:“好好好,让老夫再来试试你的斤两!”当即欺身而上,向卓元揭逼来。此时两人相隔两丈,吕文颂右手运力,已将那长鞭甩将起来。卓元揭见他出招,也是好奇:“这长鞭不过六七尺,何以这老丐未等逼近至杀伤距离,如此远便这般大幅挥将起来,露这么大破绽与我?”转念又一想:“以此人心智,其中必要道理,还是谨慎为好!”
卓元揭瞅着吕文颂甩鞭之时,周身尽是破绽,但恐其有诈,也不抢攻,只以刀护住周身,连连后退,始终与之保持约一丈又三尺的距离。吕文颂则不停快步向前,忽的挥鞭自上而下向卓元揭面门方向砸来。卓元揭见他出招,更是百思不得其解,这个距离,算着决计砸不中自己,虽说内功深厚之人使鞭,即便鞭头未触及对方,但仍有鞭带的劲风可延伸数寸距离亦可伤人。但看着吕文颂这般,鞭头落处离着自己尚有数尺距离,纵使这鞭带的劲风能伤人,但去势早衰,断不能波及数尺之外,伤不到人。反倒是卓元揭趁吕文颂收鞭之际抢攻,却可占得便宜。
眼见这吕文颂手中长鞭落下,看似与寻常鞭法无异。但就在这鞭头落到与腰平行之时,只见这吕文颂肩头一颤,方才这柄长鞭还是银蛇环绕一般的形态,顷刻间被绷得笔直。那长鞭便似化为了一柄长枪,直向卓元揭小腹刺来。卓元揭惊骇不已,旋身急闪惊险中避过这一刺。这鞭头去势甚猛,直刺入卓元揭背后的庭柱之中,透柱而过。
吕文颂运力急拔长鞭,那被穿透庭柱中的瓦砾散落一地。这边卓元揭恐其有后招,连着后跃几次,心中暗想:“这老丐内功精进到如此境界?当真匪夷所思。他竟以内力灌入这鞭身,自鞭梢直达鞭头,将这长鞭绷直便似使的一柄长枪一般。无怪先前他能挡住吾那一式‘周公剑’。”
卓元揭暗自庆幸刚才未因吕文颂露出破绽而抢攻,否则被其刺中,纵使不死,也是身受重伤命悬一线。卓元揭正沉思应敌对策之际,吕文颂已步步紧逼、频频发难,他快速攻出的几招,使的尽是“中平枪”的招式。卓元揭知他内功深厚,自是不敢硬接,只是侧身闪避。
但这吕文颂每一回刺空,便迅疾变换招式,由“中平枪”又转换为传统鞭法的缠、扫、拐。这两种大相径庭的招式被吕文颂巧妙结合,直迫的卓元揭只有奔走闪避的份儿,毫无还手之力。
卓元揭正自频频后跃,忽觉后背撞上了什么物事,他猛地察觉这撞着的正是一面墙。此处已是明显不过,卓元揭已被吕文颂逼至墙角,再无退路。眼见吕文颂又是一手“中平枪”招式,直向卓元揭面门刺来。卓元揭此时脑中飞速闪过一个念头:“看起来不硬接是不成了,如今只得放手一搏,或还有机会制住他手中长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