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保定城，茫茫的华北平原一望无际，冬日的暖阳毫无遮拦的洒在整个平面上，乡村不时冒出的炊烟，又给视野披上了一层薄纱。

思聪坐在大巴车上，久久的看着窗外的景色发呆，周围都是回家过年的村民，叽叽喳喳很是热闹，不过这热闹与思聪无关，因为他知道今天的除夕夜他要第一次一个人度过了，这当然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这样度过。

一个人为什么不能享受孤独呢，为什么一定要和喧闹结伴呢，作为一个男人连这点都想不通怎么成事呢？思聪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为了让自己更舒服一些，他还是选择和座位旁的大哥聊了起来。

这位大哥一米七不到的个子（话说在1990年前出生的中国男人，不少人的身高都停留在在一米六八和一米六九，这个是个迷），大概四十岁左右，黝黑粗糙的大脸盘子，平庸的五官看不出来有什么特点，但可以看出香烟在他身上留下了深刻的痕迹，黑漆漆的牙齿，泛黄的手指。

思聪问这位大哥在城里做什么，烟迷大哥漏出黑漆漆的牙齿，说道：“我在保定开出租，一直开到大年三十，惨啊。小兄弟，我看你像个学生，你老家是容城的吗，但看起来又不像容城人。”

思聪说道：“我不是容城的，我是到容城去旅游的，这不是在寒假吗。大哥你开出租车应该很久了吧，你应该见识了很多事情了吧，保定府的故事你总归很了解吧。”

思聪这挑逗三连问，立马调动起了烟迷的哥的兴趣，他开始滔滔不绝的讲起这么多年的奇闻异事。加之思聪时不时用崇拜的眼神看看这位的哥，所以他讲的是风生水起。

思聪原本是想用这位大哥的声音驱赶一下内心的孤寂，没想到他越讲越上头，思聪也越听越上头。烟迷大哥生动的讲述了将军因为一个杯子砸饭店、历任市长的功与过、各大高校的出了什么八卦等等，还讲到京津冀三地的风土人情，大意是保定一直都是这两个城市的小跟班，许多人都在这两个城市给人家当跟班。

听司机大哥这么讲，思聪只是当做笑谈，他好奇的问道为什么保定出跟班比较多。

司机大哥回答道：“保定离京城和天津港最近，这里的人以前生活条件不好，清朝和民国的时候，一些人只能通过攀附权贵和洋人才能讨口饭吃，久而久之就有跟班多这个说法了。不过，这些年大家生活水平都提高了，我们这里也出了不少人物，也自己当老板，比如长城汽车等。”

听着大哥欲扬先抑的讲故事技巧，思聪故意宽慰他道：“其实现在的狗腿子和买办二狗子才最可恶，他们是又奸又坏又贱。”

被思聪这么一讲，司机大哥立马转头抨击那些当代的二狗子，骂那些洋人的买办和二狗子把国人给坑惨了。

看着司机大哥唾沫星飞溅，一会儿讲宏观，一会儿讲微观，一会儿讲过去，一会儿讲未来，真是比说相声精彩，说相声基本上都是道听途说，只有出租车司机才能见过那些城里形形色色的人，特别是那些微醺的乘客，所以出租车司机所讲的基本上有七分真，他们的很多新闻都是听当事人讲的。

从此以后，思聪养成了一个好习惯，每当他到了一个陌生的城市出差，他不喜欢做专车，他喜欢和不同的出租车司机聊天，而且一聊就是两三个小时。等掌握了他感兴趣的内容后，再去开会谈判，往往效率和成功率都很高，起码和谈判对方有段子可以讲。

再回到大巴车上，在烟迷司机哥的陪伴下，时间过的飞快，眼看就要到容城了，思聪才想起来问容城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

烟迷司机挠挠头，说道：“烂白洋淀有啥好看的，现在的季节就是一个大冰面子。”

思聪笑着说道：“大哥，我大老远来了，你怎么能这样说话呢。”

烟迷大哥回过神来了，他不好意思的说道：“现在的白洋淀还是很好玩的，可以体验万里冰封，而且还是小兵张嘎战斗过的地方，自然美景和红色故事都很好的。”

说道这里，大哥实在说不下去，思聪只好笑笑点头表示满意，并说道：“嘎子我知道的，很出名的小英雄，战斗水平很高的，一般鬼子都把握不住他的。”

被思聪这么一讲，大哥呵呵一笑，开始聊其他的事情了。

有的时候，人何尝不是这样呢，虽然明知道前面的事情是幻想的，但还是保佑希望，也不愿意别人去戳破它。希望啊希望啊，你将人类指引到何方？

果然，思聪千辛万苦到了白洋淀的边上后，正如那位烟迷司机所讲，望去就是一片荒凉，岸边的冰面上还冻着各种各样的生活垃圾，远处的湖里面就是一片片大冰面，当然还夹杂着一些滩涂，有的上面长些残存的芦苇，有的上面留着芦苇被割掉后的茬子。

因为是大年三十的下午，思聪站在荒凉的湖边，站了好久，竟然没有一个人经过，有的只是时不时从湖面上吹来的寒风和声响。

最后思聪还是觉得应该到湖面上去看看，本来他以为湖面不安全，但他看到上面有过人活动的痕迹，而且冰面也很厚。于是思聪就跑了上去，结果一跑上去发现感觉不一样。

平时都是踩在各种地面上，水泥的、混泥土的、木板的，这次踩到了广阔的冰面感觉非常放松。

思聪一开始是在冰面上走的，没想到越走越放松，越开心，加上白茫茫的冰面和雾蒙蒙的阳光中间，就他一个人，这让思聪感觉的莫名兴奋，有种天地之中就他一人的感觉，整个世界都是那么的安静。于是思聪走着走着，就跑了起来，他这次是闭着眼睛跑的，盲跑，反正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思聪跑累了，躺在冰面上喘了几口气又接着跑，盲跑累了又躺在了冰面上，反反复复、大汗淋漓，很是痛快。后来，思聪回想起了当年在麦田里的狂奔，但今天这种在冰面上的狂奔比那个爽很多。

终于思聪躺在冰面上累的再也爬不起来了，他看着雾蒙蒙的天空，心里想着这次幸亏来了，不然不会这么开心，人总归还是要有点希望，而且要懂得点缀希望，这样才能将希望变成变样的开心。

光线越来越暗，思聪挣扎的爬起来，赶紧往湖岸边赶，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已经跑了很远很远了。经过多次辨别方向，思聪终于回到了他下湖的地方。又经历了一段夜路，思聪终于赶到了最近的车站。

虽然是大年三十了，但辛勤的公车司机还在坚守岗位。思聪上了车后，发现整辆车上就只有他们两个人，一个是司机，另一个就是思聪。

司机看到思聪，好奇的问道：“小伙子，都这么晚了，你怎么不回家过年啊。”

思聪笑笑说道：“你不也没有回家吗，你也辛苦了。”

司机说道：“我这是最后一班车，我下班了就回家了。你呢，你也加班吗？”

这下把思聪给问尴尬了，他不敢想远方的家人，怕自己的情绪失控，于是强颜欢笑道：“你是查户口的啊，我也是做最后一班车回家的。”

因为思聪的表情很怪异，司机用眼镜瞟了瞟思聪，哦了一声不再说话了。

在回县城的路上，竟然没有一个人上车，两个大男人就这么沉默着，思聪本来是个话痨，但他今夜已经不想再说话了。

到了县城，思聪想着今晚是大年三十了，叫花子也要过个年吧，于是他找了一家当地最好的酒店入住了，房价三百块，虽然说是最好的，但县城里的酒店能好到什么地方呢，。

思聪舒服的洗了个热水澡，往床上一躺，一开始他看春节联欢晚会，什么卖拐的小品，什么大联欢，很是开心。但渐渐的他又有点伤感了，毕竟这是他第一次一个人过春节，想想还是给妈妈打了电话报平安，结果打着打着，因为是长途加漫游，电话都停机了。这下好了，他只好一个人蜷缩在被窝里，听着窗外的爆竹声，睁着眼睛跨年了。

第二天早上，思聪揉着黑眼圈离开了容城，他奔向了白沟，这个赫赫有名的北方小商品之都。

毕竟思聪早早就明白了，搞钱才是王道，他要去这里看看商机。

若干年后，思聪从新闻上看到，白洋淀一圈成了雄安新区，他下巴差点都要掉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