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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询风坐在审讯室里,盯着头顶天花板的白炽灯,他感觉衣服领子有一点扎人。

厌烦的情绪像一条黑白相间的蛇——一定是诱惑亚当夏娃吃下禁果的那一条——盘在简询风的胸腔,他感觉自己的肋骨之间有一丝凉意流窜着,一条名为“烦躁”的蛇,黑色的条纹是“恐惧”,红色的条纹是“不耐烦”,两股花纹拧巴在蛇的身上,和他们的主人一样面目可憎。

那该死的蛇紧紧地缠绕着简询风的动脉与器官,将身体缠绕在肺叶之间——他觉得呼吸困难;蛇嘴里吐出黑色的毒雾,腐蚀了自己的喉管——他觉得自己喉头发紧;说不出话,它在简询风的胸腔里拧着,搅着,要把一切重要的脏器都吃个稀巴烂。

简询风想打开胸膛,看看那条蛇到底在不在——还是只有厌烦的情绪呢?

人生就像一节甘蔗,由无数个选择的“节”构成,有些阶段你的选择会很多,节就很密集——大概是靠近根部的地方,所以人们的童年就如同甘蔗的根部一般甜蜜,让人久久不能忘怀。越往成熟走,你抉择的机会就越少,于是甘蔗的顶端就变成了叶子,随波逐流,人云亦云,然后全无水分,味如嚼蜡。

简询风的人生也是如此。

他诞生在由打通两个公寓的地下室改造而来的大型地下室里。简询风没有邻居,他的邻居是下水道里小猪一样大的老鼠,长着六条腿的蜥蜴,小腿一样粗的蜈蚣。

从他记事起,地下室里的井盖就在半夜经常被翻开,一些人会从地下钻出来,他们或三五成群,或独来独往;或鲜血淋漓,或残破不堪;他们来这里只有一个目的——来保住自己的命!

简老爷子是一名医生!

不过不是那种在窗明几净的正规三甲医院坐诊的正经大夫,而是在鲜为人知,污水横流的地下室里,用反复使用的金属器具为黑道分子、通缉犯、见不得光的人处理伤口的“黑市医生”。

为什么甘蔗只能做甘蔗?因为他有着甘蔗的根和种子。

为什么简询风只能当医生?因为他是医生的儿子。

在简询风六岁那一年,他第一次学会了外伤的处理方法;

在简询风十二岁那一年,他已经学会了如何治疗脱臼;

在简询风十八岁那一年,他已经能独自处理枪伤了;

在简询风二十岁那一年,他成了新一代的“简大夫”;

在简询风二十二岁那一年,他第一次进警察局。

四十八小时前,简询风还在自己家睡觉,突然,地下室角落的井盖被人推开,与红砖地面摩擦发出了“咯棱棱”的声音,简询风知道,这是来生意了。

他穿上泛黄的白大褂,带上口罩,从一箱子用过的乳胶手套里挑出一双最干净的带上。径直走向地下室唯一的一张金属手术台。

一个长着马脸的板寸头年轻人,背着一个满脸苍白,神志不清的长发年轻人,从下水道缓缓爬出。那长发年轻人就像一滩烂泥似的,

“瘫”在长脸年轻人的背上。

简询风三步并作两步,赶紧去搭一把手将兄弟二人从下水道口拽出。手刚一接触到那昏迷的长发年轻人身体,一股远超常识的热量就传递到了他的手上,简大夫怀疑自己摸到了一个火炉。

“大夫,救一下。”马脸说话言简意赅。

“怎么了?”简大夫说话更意赅。

“不知道。”马脸继续言简意赅。

“放那儿”简大夫朝着手术台一努嘴。

简询风打开无影灯,仔细观瞧起这个长毛病患,他翻开长毛眼睛,检查瞳孔对光反射,然后在躯干和四肢部位又摸又按,期间那马脸一直紧绷着脸站在一旁。这时,长毛右前臂一处紫色结痂的圆形伤口引起了简询风的注意。

“这里,怎么了?”简询风皱着眉头问道。

“今天早上去外正街一户铺子里收租”,马脸绷着脸说道“不知道那老登发什么毛病,平常和和气气的,没想到今天见人就直接上嘴了,完全听不懂人话。于是我们俩就狠揍了他一顿。”

马脸说完,拉开衬衣露出肩膀,那里也有两个椭圆形的紫色牙印。

简询风摩挲着下巴,缓缓说道:“看样子可能是狂犬病毒,但是没见过发病这么快的。”他边说边朝着药柜走去“我这里条件有限,只能先给一针抗生素看看他能不能把烧先退下去,你抓紧带他去医院打一针狂犬疫苗吧。”

马脸从腰后掏出一叠RMB,放在托盘里,“你想想办法吧,他不能去医院。”

简询风双手一摊,做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死了不怪我。”他知道自己说了一句废话。

马脸沉着脸,沉闷的来了一句:“他在这里呆一晚。”

简询风将针管里的药推注进长毛的静脉,然后抽出针,头也不抬的比了个“OK”的手势。

马脸心领神会,又掏出一叠RMB,丢在托盘里,对简询风说:“三万,只多不少。”

简询风瞟了一眼托盘,点了点头,将注射器丢进消毒缸里。

再回头,那马脸已经不见了,要不是托盘里放着一摞鲜红的RMB和手术台上躺着一个大半死不活的人,简询风甚至觉得自己刚刚做了一场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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