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最后一刻，你也是孤独地躺在这里吗。

他没有尝试去寻得地上这个弥留之物的瞳孔，而是直视着红绿灯下井然有序的十字路口，总觉得有不知名的雾气缭绕着那里，缭绕着他。

“交给我吧。”

语毕，他将右手手掌笔直地张开，垂直向下缓缓地，触到那条狗看似不存在的皮毛，就这样，一直插入到了它的身体里，他也闭上了眼睛。

“这方案我都过了几百遍了，还让我加班加点改，他是不是脑子不正常了啊？！我看他就是媳妇跟人家跑了，在这拿我撒气呢！”

粘满了泥土的皮鞋飞了过来，砸在地上哐哐作响。

“本来就够不爽的了，那俩小屁孩儿，骑个破自行车不看人的吗？是不是本来就瞎啊！”

衬衫、领带被砸在地上，扬起屋里本就积攒的尘埃。

这是怎么了？闻声起身，但抬头看去只见一张愠怒的脸，那双可怕的眼睛瞪视了过来。

“还有你这狗东西，要知道她不喜欢养狗我就不买你了。现在送也送不出去，还得成天给你喂吃的，我自己都要气死了我还得伺候你！”

从腰间抽出来的那个条状物，原来看起来很柔软，感受起来却这么硬啊。一下接一下的抽打，使空气中飘浮的灰尘一直翻飞不已。

“你给我滚吧！”

是窗户滑槽里滚轮的声音。

为什么，视角开始天旋地转了起来？最后定格的，是飘在好远好远的天空。

好痛。

从指尖传来的那种酥麻与裂痕感，如电流般经过手掌与整个臂膀传导至他肉体的每一处神经。

好饿。

已经多久没吃东西了，应该找点东西去吃，不管是什么。爬下这个台阶，对面就应该有吃的了。

好吵的声音，是那个大怪物叫出来的吗？那个在路上跑着的，它要给我吃的吗？忽然它的脚与地面摩擦出更吵的声音，越来越近。

请停下来，声音好大。

视角又开始旋转，但最后看到的是什么已经忘记了。

“是流浪狗吗？”

“看它这么脏，应该是吧。”

“刚提到的新车就撞死只狗，你真厉害啊。”

“别笑了，怪晦气的啊！”

好饿。

好痛。

好孤单啊。

“全部，交给我吧。”

脚旁那团黑色的物体渐渐变淡了，随着落地而破碎的雨滴，变得无影无踪。他面无表情的站起了身，活动了一下手指后便捂住了心口，攥紧的拳头让失去知觉的手指渐渐恢复了血色。这些感觉真是越来越清晰了。时至今日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看见这些“弥留之物”，换种说法，也就是“残留的魂魄”，而自己又为什么要去感受它们的记忆，承接、吸收它们受到的所有苦痛并视同己有，然后让它们彻底消散，一切流程，如同冥冥之中的某种使命。他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头也不回地向别处走去，和那些漠不关心的路人一样，仿佛这里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大步地离去。

这座海滨城市总有独特的韵味，比如此时暮雨初霁，阵阵潮声像是要把晚霞的红也推给沙滩、推给本就满富烟火气的市井一样。微凉的北风裹挟着咸咸的气息，冲淡了溢出的泥土味，让人清晰地嗅到海洋的呼吸。因为雨天而人迹冷清的沙滩，潮水的共鸣声更衬托出他沉重的脚步。他缓缓停了下来，面向无垠的海面，和身着一袭白裙，背对着他的一位少女。

“要帮忙吗？”他开口问道，忽然打破了只有自然声的祥和氛围。

或许是忽然的搭话，让少女受到了一丝惊吓。在少女回身的一瞬间，两人四目相对。

他打量起眼前这位试图去踏着海浪的少女：精致的五官在仿佛经过严谨计算才贴上去的人偶面庞之上，一颦一蹙的微小表情，让人徒生爱怜；及膝的连体白裙宛若白皙皮肤的衍生物，看起来毫无违和感；披肩的秀长黑发如瀑布般倾泻，残阳让肩部的蕾丝镂空设计更加妩媚，让人不禁感叹原本圣洁可爱的天使也可以独特地性感起来。

少女微微一笑，继续回过头享受地看着海浪，而他也站在潮水到达不了的水岸线边，默默地注视着一切。

“您觉得，海洋是什么样子呢？”良久之后，少女开口道。

奇怪的问题。他不禁感到疑惑。我们面前不就是海吗。

“我知道这个问题很奇怪吧。可是仔细想想，我们眼前的这片水域，就是真正的海洋吗？”

“我们看到的，只是海洋想给我们展示的一部分。”见他沉默不语，少女继续开口说道。“波涛汹涌的海、危机四伏的海，充满杀戮与死亡的海......海洋总是把阴暗的一面藏到自己的远处、深处，即使我们现在看到的它是如此的美丽。人们连真正的海底都未曾见过，连它是否还是蓝色都不能确定，怎么敢断言它的全貌呢？”

正处青春的少男少女们矫情的思考啊。他抬起右手摘下浸湿了雨水的连衣帽，露出了苍白憔悴的脸。即使下颌明显可见硬茬胡须肆意生长着，整张面庞反而意外的干净。虽然谈不上俊俏，也没有任何因苍老带来的皱纹，但那仿佛目睹沧海桑田的浑浊眼眸，让人判断不出他的真实年岁。

“人也是同样的。光凭我现在的外表，就可以看透我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吗？”少女重新回过身来，一只手撩拨着耳边的黑发，脸上的微笑在夕阳的照映下却格外凄冷，也带有一丝苦涩。

“还没有询问您的名字呢，可以告诉我吗？”

名字？

他也不知道名字，因为他不曾需要过名字。从开始有记忆的那天起，他就独自一人，持续不断地吸取残魂的痛楚，倘若必须要用到一个称呼，很多时候一个“你”字足矣，但这算不上一个陪伴人一生的名字，连代号应该也算不上。面对眼前把所有复杂情感尽显于表情的她，他的心境也不再简单。

名字啊……他瞥了一眼远处公交站点雨棚的广告牌，视力的极限让他只看到“北岸城邦……”这几个房地产广告的字样。

“北……”他低头看向脚边的沙滩。

“嗯？”少女好像并没有听清他的低语。

“叫我小北就好。”他抬起头，淡然地看向少女美丽的脸，有一瞬间，那脸上原本凄美的笑容似乎变得更加的明快。

“小北吗？是很可爱的名字呢。”少女轻笑了一下，随即将双手背后，轻轻地踮起脚尖。

“我叫余念，很高兴认识您，小北先生。所以，可以稍微听一听我的牢骚吗？”

“嗯。”

“那我就当作答应过了，我的牢骚可能很无聊，小北先生可不要反悔哦。”

“当然。但是……”他这次用坚定的眼神注视着少女的眼睛。

“也请告诉我，你的愿望和死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