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能看到我，能说出这种话也不奇怪呢。”名叫余念的少女嫣然一笑。“不过先不提这些，可以请小北先生听听我的情况吗？”

小北叹了一口气，沿着望不到尽头的海岸线踱步。余念见状跟随着他的脚步，海滩上却只留下一行的足迹。

“小北先生，第一眼看到我，您觉得我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怎样的人？外观的话，姑且是个漂亮的人，美到只是存在于此地，感觉身边的空气都变得圣洁了起来，说她是天使也不过分。但至于内心，他无法推测。至今他接触过不少“弥留之物”，他清楚地明白肉眼所见的外表与常人无法直接触及的心灵是不一样的事物，而他却可以将二者洞察。即使表面光鲜，他也可以摸到那些灵魂里多多少少存在的晦暗之物，那些令他作呕、令他难以接受的阴暗情感。所以，从外在来断定一个人的全部，实在愚蠢至极。

“不知道。”小北只好如此回答。

“真是冷漠啊，小北先生。”余念似乎并不太在意这种回答。“我还以为您也会像他们一样，称呼我为天使呢。”

如果只论长相就把人捧成天使，该说是人类的浅俗还是天使的不幸呢。

“我的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世了，有记忆起，我就生活在姑姑家里。家境因为行商还算富裕，姑姑夫妻两个也很疼爱我。从小到大，我一直保持着令人羡慕的优秀。无论是学习成绩、各项才艺还是运动的身体素质，我都确保自己足够完美。毕竟亲戚、同学、长辈们都觉得我的外表出众，有些人还给我起了‘天使’的绰号。所以，我也必须配得上这些称赞。我在各项大赛中拿了很多的奖，也顺利来到这座城市的名校。真的是很完美的人生。”

完美？而且还是绝对的完美，常人是做不到的。不，就算是圣人也不可能无懈可击。单纯因为“天使”的称呼，可以努力到这种程度，如果虚荣可以带给人们如此强大的动力，人们通常将这份虚荣称作梦想。可是，拥有繁多的“梦想”并且每一个都得以实现，这是不合常理的。那么对于她来说，支撑她的动力和行动理由是什么？

“可是三年前，‘天使’也染上了凡人的痛苦。”余念的眼角微微下垂，那张凄美的笑容再次浮现在脸上。“好像是慢性什么细胞白血病，不过我不太懂。只是发现患病的刚开始，很痛苦。每天要进行好多次的常规检查，还会有很粗很可怕的针管，刺入我的身体。”

小北瞥了一眼身旁的余念，默默地叹了一口气。类似的痛觉，他曾经承接过。第一次触到这种痛觉时，他咬紧牙关直到胸前、脊背满是汗珠。不过后来，对于这种痛感他也渐渐麻木了。倘若是面前的这位貌如天使、身体单薄的少女，他无法想象那是一种怎样的煎熬。

“后来，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医生说我的症状有所好转，治疗的强度可以降低一级了，但是每天还必须坚持服药，很多一开始记不清名字的药。被准许外出透气后，我会来到这片海滩，我很喜欢这里的大海，听着它的声音，我可以放下很多苦恼，可以不再那么消沉。当然，也是为了等待来自海洋那边的那个人……”余念低头看了看自己纤细的脚，海水慢慢涌来，她的笑容也渐渐舒缓。

“最后一次，能踏上这海浪就好了。”余念细声低喃着。

“可以的。”小北环视了一圈四下无人的海滩，停下了脚步。

“嗯？”余念歪着头看向小北，露出了难以置信却又无比渴望的可爱表情。

“如果就一会儿的话。”小北撸起左手的袖子，拆开了小臂上缠着的厚厚绷带，露出了满是疤痕的皮肤，和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他随即从口袋中掏出了一把匕首，对着小臂慢慢切了下去。

“等一下！”余念顿时惊慌失措地扑上前去，试图拉住小北握刀的手，但还未触及，那交叉的部分就穿了过去，仿佛二人之间有着不可逾越的距离一般。

“请停下来，不要这样做！”

“没关系的。”

小北甩了甩匕首上的血渍，任由它们溶解于海水中。红色和蓝色混合，会变成什么颜色来着？不重要了，海洋是不会因为这样一点血改变颜色的，海洋一直都是海洋。只是，海水咸苦的味道，是不是取决于血液中某些化学离子的存在？

小北收起了匕首，将左臂上取下的一小块肉质紧紧攥在右手的拳头上，并将拳眼置于满脸惊慌的余念的胸口处，眯起了眼。

“回生。”

一瞬间，延着指缝溢出的血液缓缓向余念的方向流去，然后消散于空气。四周并没有什么异样的光芒，但余念的身体渐渐恢复了血色，头发也开始随着海风飘起，那份质感仿佛天使真正降临，惊扰着人间。

“诶？”余念颤抖着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脸颊、身体，那无疑是生物独有的肉质感。潮水再一次涌来，受到了阻挡般被割裂开来，在余念的脚踝处留下浮沫和冰凉的触感。

小北擦了擦脸上的汗珠和顺着手臂流下的血迹，如释重负般叹了一口气。

“为什么要这么做！”

余念的惊呼让小北吓了一跳。只见她上前双手捧起小北的左臂仔细端详着。

“会感染的，我的手可能也不干净。绷带……对了，绷带……都已经被海水沾湿了啊，怎么办啊……”余念慌张地四处张望着。

“没关系的。”小北抽开了自己的手臂。

毕竟她穿的是白裙子，弄上了血渍就不好看了。小北这样想着，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

“怎么会没关系呢！正常人才不会用刀割自己的小臂啊！为什么忽然做这种事！”

“帮你……”

“如果要伤害自己才能满足我不成熟的想法，我不希望小北先生这样纵容我。”余念的脸上带着一点愠怒，眼含泪光地盯着小北。即使带着怒气，常人更会觉得这副表情的可爱值大过怒气值。

“我知道了……”受到了来自“天使”的训斥，小北有些尴尬地回答到。

“总之，请小北先生不要再做伤害自己的事情了，刚刚是我任性了，是我的不好。”余念像是被抓到犯错的孩子一般低下了头。“没有人能看得见我，我已经很久没有对谁说过话了。虽然不知道小北先生是何方神圣，但我很珍惜和您的相遇。也请您重视自己的身体。”

“哦……”小北挠了挠自己的头，再次尴尬地吱声。明明都说了没有关系的了……这孩子是不是认真过头了。

“而且小北先生刚刚还笑了对吧。明明听我说话时一直都是面无表情，没想到在割臂之后露出那么开心的笑容。手臂上还有很多之前的疤痕。难不成，小北先生你……有某些奇怪的……癖好吗？”余念收起了先前严厉的语气，小心翼翼地询问着。

“才没有。”小北又皱起了眉头。明明是为你实现了愿望感到高兴，怎么会演变成这种局面呢？这个人果然不是天使啊。

交谈中的小北没有注意到，身后一个娇小的身影正在慢慢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