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往今来,历史都是一条大江,大江里,有被浊水掩盖的玉石,也有翻腾在浪尖的泥沙。这里面的是是非非恩恩怨怨岂是一张嘴,一只笔能够道得明白的。但总有那么一些人,跃出历史的江面。我们后人有必要且有义务去为他们立传写说,哪怕我们说不明白道不白。因为这不是个人的,是时代的。让我们铭记那个造就我们现在的激荡时代。观今宜鉴古,无古不成今。
辛未年,倭寇发动了震惊中外的玖壹捌事变,素有环山绕水沃野千里之称的东北,被迫沦陷。而远在南国的湖南宝庆府,天空阴云压阵,雷霆霹雳被死死地闷在阴云里,空气更是初冬的雪一样冷清。
乾清街上三三两两的行人过客,一如往常。吃清水豆腐的,加糖提味。点武冈卤菜的,食指大动。也有人要了一碗从桂林那边传过来的米粉,一股子怪味飘荡空中。还有就是街边雨窸窸窣窣地下个不停。
既然有人在屋里面烤火填肚子,自然就有人在街外头——咸亨茶楼的屋檐下,一群穿得破破烂烂的人拥挤在离大门远远的两侧,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不过奇怪的是,这些人并不伸手要饭。
远处阴暗,不时雷光闪动,由远及近,寒雨中走出个壮硕的身影来,到近处,方才看清楚。这人七尺高,背一柄无鞘青锋剑,戴斗笠蓑衣。斗笠下,目如流星,面光如玉,蓄长发(不是辫子)。周遭更有一股彻骨的寒意,让人脊背发麻。
这人是东北赶来的李元豪,外表说不上如何俊俏,但绝对非常年轻。
李元豪摘下斗笠蓑衣交给跑堂,没急着进店,而是先瞟了眼咸亨茶楼屋檐下的那群人,方才进店。
进了店,八仙桌八桌,店中央是个带有铁烟囱烧炭的炉子,专用来温酒烧水。客人不算多,三桌半,八个人,衣着各色。西装马褂,短衣麻裤都有。
正中央那用来烧水温酒的炉子边,坐着是不惑之年的茶博士,茶博士名叫黄庆道,穿用都很讲究。穿的是黄紫云锦织的衣,坐的是海南百年黄花梨木制的椅子。
李元豪找了个离黄庆道近的座位,点了瓶邵阳大曲,以及一碟茴香豆,一碗烂猪肉,摆上两酒杯。在桌上摊了两块袁大头(银元)。
“老师傅,能和我说道说道这方不一样的地方吗?”
说罢,李元豪右手做出请的姿态,左手中指指甲敲击银元。在一旁看茶的黄庆道不为所动,李元豪又排出四块大洋,黄庆道心领神会,当即叫来个小年轻接手自己的长嘴茶壶。随后起身,对李元豪作了个比肩低的揖。李元豪也不见怪,依旧是请。茶博士这才落座。
黄庆道侧身问道:“见小兄弟身上有股子风沙味,看来是跑马的北人吧。”
李元豪也侧身过去,谑笑说道:“比不得你们的胭脂味,瞧一瞧您的衣裳,上好的黄紫云锦缎子,袖口还掐金丝。哪里像个茶博士,倒是像个待价而沽的扬州廋马。”
黄庆道来了兴致,拿起酒壶独自给自己斟满酒,一时间,掌柜的,跑堂的,包括在座吃饭的都看向李元豪。
黄庆道云淡风轻地说道:“北道南道,各有其道。你走你们的阳关道,我过我们的独木桥。这是老祖宗的规矩,我也不想和你个伪道宗的人多说,现在你走,我们正道宗也不为难你。”
李元豪拍手,叫了声好。举起酒杯说:“对饮成三人,哪有人独自喝酒的理?”
黄庆道没给李元豪倒酒,而是独自夹起茴香豆吃了起来,边吃边说道: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黄河发大水,关长江什么事?”
李元豪皱眉笑道:“这就是焦正三教出来的?你这不是东西的东西生在船山老先生的省,还不如埋进土里,免得给先人蒙羞!”
黄庆道拍桌大叫,两只眼睛瞪得车轱辘大,嘴里更是恨不得吐出把钢叉来。跑堂们和掌柜纷纷亮出闪烁寒光的家伙事,刀叉斧棒。还有二楼的一杆汉阳造(汉阳铁厂造的枪)。
“大胆!你个弱冠不到的小杂种,也敢直呼尊长的名号!”
话音刚落,只见李元豪一脚上踢,结实的杉木桌烂做两瓣,酒水洒落,瓷杯叮叮当当的碎满地。
黄庆道也是眼疾手快,一个鹞子翻身,灵巧的躲了过去。
站稳脚跟,黄庆道随即狠恶说道:“强龙不压地头蛇,小子好大的威风啊!”
言语未落,掌柜已经抄起判官笔,笔锋直指李元豪,其他人也紧随其后,锋芒尽数锁定在李元豪身上,只要黄庆道一句话,不出意外,李元豪下一刻会直接变成肉酱。
这么吓人的架势,李元豪肯定不会害怕。如果说世界上有什么能让李元豪害怕的,那也只有国破两个字。
李元豪风雨不惊地坐在凳子上,满脸不屑说道:“我不想杀人,告诉我焦正三在哪里。”
好!好!好!黄庆道拍手连说三个好字,再道:“小子那么不识抬举,也别怪我们以多欺少!”
得了话,先是二楼那杆汉阳造嘭的一声,紧接着掌柜跑堂将李元豪的周边路径一一锁死,准备来个瓮中捉鳖。
子弹划破空气,破音声格外刺耳。但也是在这刺耳的一刹那间,有铛的一声,清脆在耳。
清脆声过后,直入眼的是二楼一具尸体掉下来,重重地砸在地板上,鲜血横流。
众人表情各异,有心惊,有胆颤,更有不可思议。唯独黄庆道面容不改,不但毫无惧色,反而大呵一声,让众人回过神来。
紧接着,众人立马进入状态,提刀甩斧地冲向李元豪。黄庆道也没有在一旁闲着,只见茶博士脚踏七星步,蹬上二楼高空,从上而跃。
面对众人的攻势,李元豪心中鄙夷不屑:先用杂兵牵制,然后从空中致命一击?
李元豪何许人也?北剑快无双,南道拳脚长里的北剑,道宗双雄之一,怎么可能会因为这种粗浅的谋略,在这里折戟成沙?
李元豪立马后退两步,和向自己攻来的众人勉强成直线,也没有急着先出手,而是摆好云剑架势,在判官笔刺来的一瞬间,用剑脊顺着判官笔攻势将判官笔甩开,而后顺势一提青锋宝剑,划破掌柜咽喉。
其他人莫不是如此,被李元豪用简单却快到极致的云剑一一血溅三尺,一条条鲜活的生命也就此逝去。
然而茶博士却并没有步入众人的后尘,而是在蹬上二楼高空时,用飞天爪破窗而出。而且走时,特地露出诡异的笑容。
李元豪深感不妙,因为此时空气中弥漫着火药的味道。
北剑快无双,南道拳脚长。说的便是名震天下的道宗双雄,北道李元豪,南道焦正三。
黄庆道师从南道宗焦正三怎么可能不知道李元豪的剑?打从李元豪进店开始,茶博士就已经断定这人是李元豪。无他,三尺无鞘青锋剑。
因此,黄庆道从一开始就没准备和李元豪死斗,而是一旦事情不对头,自己就立马鞋底抹油。有道是兵不厌诈,生死存亡的事,黄庆道可不敢托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