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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威虎阴沉着脸,放任尸煞宗那黑影人牵走两笼的人,仍是敢怒不敢言。

林牛儿抓着笼子铁杆,探出头愣愣看着从牢笼被赶下,一脸惊慌地跟着尸煞宗走远的二十几人。

林牛儿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只觉得那里似乎揪着疼。

“师父,我们是不是害人了?”

“我觉得这里有点堵。”

林牛儿指了指自己的心脏。

无问道人无神地坐在牢笼里,耳边回荡着已然走远的那二十来人的哭喊声。

“是,也不是。”无问道人看了看徒弟。又是重重叹了口气。

“牛儿,你记住,我们只是借口,不是理由。这世道要好处要人命,都只需要一个借口。”

“师父,我明白了。”林牛儿点点头。

“你真明白了?师父我还没缓过来呢。”

无问道人吭了一声,又是一叹,越发坚定了自己给牛儿做的打算。

“所以说,一定要改命。”

“师父,你一路上总说要给我改命,我的命很不好吗?”林牛儿总觉得,婴孩时能在百死无生的空间裂缝附近遇见师父,捡回一条命,就已经是改了命了。现在活多的每一天,就是赚来的。

“你倒是知足。”无问道人恨铁不成钢,瞪了林牛儿一眼。他当然知道林牛儿的想法。

“离开了星域,你才能知道什么才叫活着。”

“师父你不是也没去过星域外吗?”林牛儿有些不服气。他一直觉得跟着师父活得挺好的,根本不像师父说的那么差。

顶多就是睡觉的地方难找了点,吃的东西难得了点,还要防着随时会衍裂的空间裂缝,还有三五不时会出现的劫财劫尸的亡命人。

除此之外,和师父在一起还是很开心的。

“道长,”赵儿此刻却是开口,她问得认真,“要改命的话,要怎么改呢?”

“你看看这女娃,你再看看你!”无问道人指着林牛儿骂了两句,才转过头对着赵儿,露出一脸和蔼的慈祥神态。

“娃娃,改命这东西,其实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

“无非就是财权运力四种。生在星域这鬼地方,你们算是和财权运彻底无缘了,唯一能走的路,就是修灵之道。”

“说白了,就是靠自己。”

无问道人看三个小个听得出声,又长长地看了眼赵儿脸上的血疤。

略微思索后,还是决定如实说出。

“但星域的女娃娃,又比男娃娃更难出头,意外也多。”

“怎么这样不公平!”玲儿听急了,小拳头紧握朝着空气挥了挥,小脸也染上几分薄怒。

“那该怎么办呢?”赵儿对此并不意外。

“忍。”

无问道人只说了一个字,就没再说了。

林牛儿有些可怜地看着赵儿和玲儿,虽然大家此刻都在一个笼子里,可以后呢……

做个富人家的丫鬟都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吧。

“别拿这种眼神盯着我。”赵儿冷冷地扫了眼林牛儿,林牛儿此时的同情刺痛了她敏感的心。

“我会改命的!”

赵儿握紧了拳头,身体随着兽牛车的摇动而微微摆动,她遥望未知的前路,望那一眼不到头的兽牛车队,望那牢笼外不时鞭挞囚奴的壮汉,眼神越发坚毅。

“那我也改!”林牛儿有些发怔,他看向赵儿眼眸里那抹耀眼光芒,似乎灵魂深处最柔软的地方被什么东西狠狠一碰。

被赵儿这股气势感染,林牛儿觉得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在滚烫沸腾。

连小妮子都想改天换地,他又岂能露怯。

“你这小子,长大铁定是个老婆奴!”

无问道人不喜反骂,他一路上絮絮叨叨左劝右骗,还不如眼前这个泥娃子一句话管用。

不过终于让这不开窍的笨徒弟有了改命的冲劲,无问道人也只好作罢计较的心思。

兽牛车一路行了十几日,每日就是白天赶路,晚上在庇护所安顿。

他们这些囚奴,每日里也只有两次半刻的解手时间。

这十几日,又接连死了二十来号囚奴,都被黄威豹带人随意甩到了路边的野草沟里。

林牛儿这些天窝在牢笼里,整张脸饿得都有些见骨。

好不容易熬到兽牛队停下,林牛儿师徒和赵儿玲儿四人各自寻了相近的草堆解手。

因为脸皮薄,林牛儿总会尽可能走到离赵儿和玲儿两位姑娘远一些的地方。

为此无问道人没少笑他,年纪小小,就学着假正经了。

这会树丛里的林牛儿刚穿好裤子,还没等迈开步,林牛儿就感觉脚踩着的地面似乎有些异样的松动。

他眉头一皱,低头看向脚底地面瞬间,毁灭的骇人气息从遥远的地底深处,瞬息而至。

“噗、噗、噗——”

林牛儿低头瞬间,身后五名盯梢的壮汉惊恐疯狂地往他的方向逃窜,却在快临近的瞬间身体被突来的罡风吹炸,直接炸裂成一片血雾。

他们相继发出的凄厉嘶喊,成了他们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声音。

林牛儿来不及反应,浑身的血液本能地凝固成冰一般,只来得及抬头望向方才师父蹲草堆的方向。

空间裂缝带来的罡风刮得林牛儿的眼珠留下一行血泪,林牛儿脚下一空,在风呼地摇间整个人失重坠落地底深处,在巨石沙尘席卷的狂暴旋涡间,他看到了师父无问道人脸上从未有过的绝望神色。

“牛儿!!!”

无问道人身体巨震,撕心裂肺地向着爱徒放声嘶喊,哪还有半分老道的风骨。

无问道人双眼血红,胸口犹如被巨石击中一般,老泪纵横,嘶喊着就要往林牛儿方向冲去。却被身后的赵儿死死抱住,和玲儿一起拼命地将无问道人往后拉退。

林牛儿隔着旋涡,看到了师父挣扎着要向他扑来的凄惨哭喊,又向神情凝重凝望而来的赵儿看去一眼,看她死力扯动师父,额间青筋毕见,心中一暖。

能在死前看师父最后一眼,值了……

希望师父,能逃过这场浩劫……

师父,别太难过……

被大地彻底吞噬之前,这是林牛儿脑子里仅剩的念头。

断裂的大地如同开口吞噬一切的巨兽,风卷之后只剩地狱的低吼还在人间游荡,原本涂炭众生的星域末土又添新痕。

无尽灰霾笼罩新生的死寂之地,灰黑的天空压得很低,从一道道空间裂缝里,隐隐传出阵阵尖锐的诡异嘶吼。

在完全消失地面的瞬间,林牛儿的太阳穴被一块硕大的巨石砸中,陷入了完全昏迷。

因此他并不知道,空间裂缝的蔓延刚好在距离他三丈远的地方显出疲态,停止衍裂。

昏迷的林牛儿双手下垂,此刻如同飘荡在悬崖边缘,被无数块借助残暴罡风雄威的锋利碎石,将浑身衣物躯干割裂得血渍淋淋,瞬息之间,成了模糊血人。

然而,就在碎石风暴即将分解这个十岁稚儿的那一瞬,地底深处传来幽幽诡异的厉笑声。

“簌——”地一声。

一抹黑影以肉眼不可捕捉的风速隐在狂风之中,直直穿入林牛儿右侧胸膛位置,离直接殒命的心脏处只余一指。

那是一根长约一臂,宽至半掌的不规则长柱,通体黑到极致,表面坑洼斑驳。如同一根历经千年腐蚀的青铜棍。

在没入林牛儿胸膛的瞬间,原本墨黑的长柱内部迸射出耀眼的深蓝晶芒。林牛儿表面血肉以骇人的速度结冰成块,突然他双眼圆瞪,原本的黑瞳变成不带丝毫生气的蓝色眼球。

下一瞬,林牛儿闭眼,重重跌落在离空间裂缝两丈远的危崖边。

奇诡的是,杀人罡风自动避开了跌落倒地的林牛儿。

林牛儿双眼紧闭,依旧陷入无尽昏迷,因为长柱一端抵地,林牛儿此时躺倒的姿势颇为古怪,他的头和脚部着地,胸腔处悬浮离地,就像是被长柱支起晾晒的一条咸鱼。

他那张稚嫩的小脸蛋已经完全被寒霜冻封,定格了他略带苦痛的皱眉神态。

长柱坑洼的极黑表面闪动蓝黑光晕,深蓝晶芒在林牛儿体内犹如天女散花般窜出,在经脉中寸寸推进,挤压得林牛儿的经脉发出阵阵冰裂之声。

一月后,空间裂缝周围四散的凌乱肉骨已被罡风旋涡吹剪成颗颗黑粒,黑风裹着阵阵呜咽的厉啸,依旧强悍地席卷切割着大地的一切。

崖边,林牛儿依旧维持着古怪的姿态。

“叮、叮、叮……”

但每隔一两个时辰,他冻结的脸颊就会弥漫出一道冰裂微痕。黑色长柱通体极致的黑渐渐黯淡。

两个月后,林牛儿脸上的冰痕完全消融,那张稚嫩的童颜终于不再被冰蓝覆盖,重新恢复了几丝常人的血气。黑色长柱隐成了半透明状。

三个月后,罡风依旧,林牛儿整个身躯开始变软变暖。长柱几乎已呈透明,只余一丝丝外部轮廓勉强支起林牛儿的胸膛。

三个多月后的一天,林牛儿紧皱的眉头微微颤动,眼皮下眼球左右转动。

“嘭——”地一声,长柱彻底隐成透明,林牛儿的胸膛重重砸在地面,激扬起一片黑粒尘土。

“咳!咳!咳咳!”

林牛儿猛地睁开眼,一瞬间瞳孔深蓝光晕闪动,又恢复如常。

他连咳几声,还没来得及判断自己的处境,就因碾压而来的剧痛绷紧了神经。

“嘶!我的腰!怎么这么痛!”

林牛儿捂着自己的腰部,五官疼得皱在了一起。

他双手环腰,踉跄跄站起身来,呼啸的狂风将他额前的碎发吹得飞扬。

“这是哪?”

林牛儿抬起右手挡住乌压压的黑风,眯着眼睛,视线逐渐从模糊到清晰。

他看到了两丈外道道横裂的空间裂缝,没有师父和传言中所说的穷尽千里,只不过约莫十几丈纵横,其内黑土不时闪烁星芒。

“是因为这次衍裂的空间裂缝不大,我才侥幸活过来的吗?”

“奇怪,这空间裂缝中心的罡风,好像不似传言那样杀人无形?”

林牛儿轻声喃喃,查看发现自己并无什么外伤,就双手并用扑去衣物上落满的几层黑粒。

林牛儿没敢再多看空间裂缝几眼,在星域,空间裂缝几乎是每个人心中不可跨越的魔障。

而且他一直记得师父的吩咐,小孩子不能离空间裂缝太近,连看都不要多看几眼。

“也不知道师父如今怎么样了?”

“我这是待了多久呢?”

林牛儿转身,凭着模糊的记忆,试着往兽牛队先前歇脚的方向走去。

呼呼的罡风吹得林牛儿脑子有些发胀,兜兜转转走了一路,离空间裂缝稍远处都是断枝残根,已经完全没了本来面目。

转了许久,除了刺人的罡风,林牛儿没看见任何尸体。

他其实不太敢去多想师父的事情,可心里越劝着自己,脚下步伐却是越快。脚下越快,心里的慌乱猜想也越多。

师父会不会没了……

师父会不会被那络腮胡绑走卖了……

这辈子是不是再也见不着师父了……

我会不会没有师父了……

林牛儿慌乱地转来转去,茫然地像是把自己弄丢了,越想越怕,林牛儿哇地一声就哭了。

可林牛儿脚下还是不停地走,因为完全失去了方向,他只好将一块巨石当做定点,每次用石块在其上刻下一个方位,就笔直地走到再也走不动了,才停下歇一歇脚,随后折返。

接着再用石块在巨石上标下一个方位,继续笔直地朝前走去。

不知走了多少个时辰,从天微亮到日上三竿,再到夕阳微垂,林牛儿的一双脚完全走软了,可他依旧一颤一拐地往前挪动,身后是吞噬一切的空间裂缝,身旁是呼啸的杀人罡风。

可林牛儿走得久了,却觉得这如同鬼厉一般呼啸的风吹得恰到好处。至少还能替他将心里的哭喊呼出声响来。

他实在是累得哭不动了。

就在林牛儿麻木地这样想着的时候,渐渐疲弱的风中似乎夹杂了几声熟悉的断断续续的哀嚎。

那声音很干,干得哀切。

“牛儿……”

“牛儿……你快回来……”

“三个多月了,你饿坏了吧,快回来,师父给你带好吃的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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