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葛大师的家时间已近黄昏,我和镜子都各怀心事沉默不语。
我拒绝镜子开车送我车送我,想自己坐公交车回家。“你说你咋不去学个车?”镜子拉开车门冲我嚷了一句,“这很难嘛?每次要你学车跟要你命似的”
“哎呀,我真的没有办法那样集中注意力开车,我会跑神的,这不成马路杀手了嘛。”我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可以放心走了。我看看这附近公车比地铁站更近,确定这个选择是最好的。说话间,车也进站了。车上人也不多,我赶紧跳上去。
每到黄昏这个时候,这个城市的交通就格外堵塞。坐在偶尔因车况堵塞而滞留一下在马路中央的公车内,每个人都用无可奈何的眼神望着天空或者低头刷着手机,每一个人都面无表情。所有人的生活都是周而复始的平淡,面对习以为常的塞车,大家都已经麻木。也许压抑着的戾气潜伏在某个角落,只等一个引爆点就将热辣辣的升腾出来。只是不知道是谁的创意,在车厢扶手上都装上了小小的绿植,这一点点生机竟然一下子吸引我的注意力,好像无形中“化”了不少车厢里的浊气。
等到家时,天光彻底没了。跟小区的保安微笑打了一个招呼,刷卡上楼。我在门上安了一个多巴胺的小门铃,很喜欢听打开门后那“叮叮”的声音。把包顺手甩在米色的沙发上,走进厨房打开冰箱看见里面还有剩下的冷汤,加热后胡乱吃完。一边擦嘴一边按下音响,让蔡琴醇厚的声音流淌在整个空间。
我自小喜欢看书,也许是受了当年父亲的影响,他总是上厕所时也要看书,妈妈以前说他这行为就是“臭知识分子”。所以我把房间的一面墙变成了一个私人图书馆的感觉,让整个书架从地面一直建设到房顶,旁边立着一把小扶梯,便于爬到高处找书。
从书柜中取下一本《梦的解析》,揉揉肿胀的小腿后拿着书斜躺在床上开始阅读。希望借助一些看起来枯燥的专业书籍增进睡眠。在这迷迷蒙蒙间就开始打盹起来。如同隔这一扇毛玻璃,我好象再次看到了燃烧的火焰。一个七八岁左右的小男孩,圆滚滚的脸庞上黑黑的眼珠,举着一个火把,直勾勾的眼神看着自己。他的衣着很奇怪,是一件小蒙古袍,灰灰的颜色上有沾染了一些碎草和尘土。这烈烈的火把映照下,他的眼神好象穿越时空与自己瞬间相连。他的嘴角紧闭,自有一番倔强与硬气在。这孩子是谁呢?
这电光火石的片段里,这电影般的更多画面有如思维切入一样,奔腾而来。竟是挡也挡不住一样。
小男孩被一个人虏起,抓在马背上。然后他被一个身材魁梧高大的男人,拎着衣领带到一个蒙古包里,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
蒙古包的中间坐着一个魁梧伟岸的男人,一头狮子鬃发一样浓密的黑发披散在肩头。脸如雕刻般硬朗,五官深邃迷人,发沿下看到一只眼睛如夜空的星星一样明亮,但却又一股桀骜与凌厉。鹰一样的明锐的眼神。我感觉自己好象在哪个空间又好象不在,唯一能确认的就是,当看到那双,不,那只眼睛时,我的心紧缩了下。是酸楚,是窒息感,是一阵阵呼吸压向胸膛的下沉,如同被湖水漫过心脏时的压力…….
这无声的默片在我的脑海继续滚动。一个年纪稍微张一点的长发女孩子也进来了。她扑向小男孩,紧紧的把他搂进怀里,两个人一起在瑟瑟发抖。做梦就是有一点奇怪,哪怕是默片一样,你就是好象可以知道他们彼此的关系。是的,我感觉他们其实是一对姐弟。
眼睛是灵魂的窗口,也象一个幽暗狭长的时光通道,那耀眼到灼目的感觉让自己惊醒。太奇怪了。最近自己为什么常常有这么多奇怪的梦,还有那么多眼睛的连接。我撞邪了么?哪个男人,即使是隔世的目光也是那么熟悉。
我一个激灵坐起来,竟然发现自己的泪水已经打湿了枕头的一片。摸到窗头柜上的玻璃杯,骨碌骨碌连续喝下几大口凉水,缓一缓自己的神。窗外晨光乍现,旭日东升。风吹过窗帘,抛起了一个漂亮的弧度。今天自己公休,可以安心。我拍一下额头,起床收拾自己。
想到难得起这么早,出门慢慢走。平日里忙于工作,家门口附近的风光居然也还是第一次这么慢慢品味。马路边种的都是高大的银杏树,下面还有一些灌木一直往两边延伸。一些石头健步道也蜿蜒曲折的掩在人行道附近。女贞子树叶青翠油亮,下面的草地里风雨兰有些已经开放,有些还是花骨朵。倒也有一番味道。安静的走过,能闻到空气里有青草的清香。有时候人慢下来,安静下来时才能体会到一种无以言明的孤独。这分孤独仅仅就是孤独而已。就象一个人坐在街边手捧一杯热咖啡,抬起头看着天空的云朵时,胸膛里会忽然感到空荡荡。
我看到健步道拐过去的前方有一个花店已经开张。走近发现这是一个玻璃花房,门口有大的滴水观音,一些紫色的熏衣草装在小花篮里,挂在大门上。一个金色的铃铛悬在门框顶部。各色玫瑰,百合,睡莲,多肉,雏菊等等茂盛妖娆的在花盆里兀自开放。一个身材消瘦欣长的女性背对着我在忙碌,只看到黑色的长发在灯光下闪耀着,居然象有个光圈在亮眼。
听到有人进来,她转过来。戴着一个黑色边框的眼睛,眼睛不大却黑亮黑亮,咧嘴笑时,牙齿特别洁白醒目,头发也是乌黑浓密,好一个明朗的女人却又透着一种神秘的气质。
“你喜欢什么花?”她开口问,声音脆生生的。“这么早你就出来,看来今天很特别哦。”
我慢慢的环顾一周,鼻腔里被花香溢满香气:“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我睡眠不是很好,不知道卧室放鲜花会不会太刺激。”
“这样啊。那,我建议你不要放鲜花。”她拿起一个仙人球递给我,“这个叫金琥仙人球,容易养活还可以净化空气呢。”
我接过来在手上仔细端详。仙人球,看起来扎手,我心理有点怕怕的,忍着没有对她表达自己的看法。
她忽然继续问道:“你是因为经常做梦而睡眠不好么?”
“是的。”我无奈的撇撇嘴。
她就这样在对面稍微歪歪了自己的头,接着看着我的眼睛,那一刻她的眼神变的很不一样。我有一丝惊恐滑过,许是不习惯忽然被人用目光捕捉住。她忽然慢慢靠近我,眼睛看起来有奇怪的光芒。如果是电影,我想我们的眼睛中间一定要用特效做一条线连接起来。我看着她的眼睛里好象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又象一片深邃的海洋,而我就是一个忽然坠入了大海的人。只是却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我什么话语也说不出来。但在雨林里感受到的哪个感觉又再次袭来。
“你有很深深的悲伤........”她终于开口吐出一句话,“放过自己吧,那不是你的错.......”
只感觉一股从下而上的气流忽然自丹田涌动而上,自喉咙喷涌出来。眼泪就这样滑下来。见鬼了,最近怎么总是这样。不由自主的哭。
“我们的身体就象一个容器,这里面装满了我们的情绪。有些时候,就象一个在烧开水的壶,蒸腾起来的时候,是时候打开盖子让气走。如果你要死死盖着哪个盖子,自然就会压的特别费力。”她淡淡的说,拿起一个喷壶对着一丛泡泡玫瑰喷了两下,“人这辈子最大的放生是放过自己。”
我竟然一懵。全身就如被某种东西击中。这个女人竟然好像不是在跟我说话,她是在跟我身体里面的那个“我”说话。我看着她长长的头发发愣,她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又从一个宽口径的花瓶里抽出两支艳丽的玫红色花朵递给我:“这是芍药,送给你。你很像它。”她整个人的流动,好像在花丛里飞舞的小精灵,有一对透明的翅膀。
芍药。正在怒放的芍药,花瓣是艳粉色,花心是明丽的黄色,带着水珠颤巍巍的在我手里。我低头闻闻她,淡淡的香。
迟疑了一下,我决定买下她推荐的仙人球,同时开口问她:“谢谢你推荐这个仙人球,我要了。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夏至。”因为我是夏天的生的。她浅浅的一笑,牙齿白白的,嘴角有一个甜甜的酒窝出现,“你呢?”
“我叫雨乔。”我也放松下来。“我竟然以前没有发现这里有家花店。”
“啊,我才开业不到一个月呢。你要不要做我的会员呀,我们现在充值有好礼送,嗯,你可以选是要花瓶还是要剪刀”。她笑嘻嘻的跟我推荐自己的业务。我倒是一点也不抗拒她的推荐,有些人做销售时就是那样一种自在,何况她在经营的就是“颜值经济”代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