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刚将我送出门。我的手机就响了，是镜子。

“雨乔，出事了。”她的语气很紧张。“隔壁楼盘今天欺负了我们的业务员。”

业务员是地产行业负责外派发放宣传单的岗位。我们的项目当时在S城的近郊，尚未开通公交车，很多客户并不知道项目，于是招聘传单业务员是我们很大的工作助手。所以我们会在很多学校招聘兼Z业务员来拓展客户渠道。

我问镜子是哪一个业务员被欺负了。她说：“就是那个星城大学读研究生的。个子最小的那个。你在家吗？我正在你家附近，路过顺道接你。”

“行，你来吧，我在家。”挂上电话吐口气，觉得做地产真不是件轻松的事情。好不容易休息一天，又要回去，简直被卖在工地上了。

她说的业务员也是我们这里最努力的一个，是我的销售小组里的。因为他的个头在男性里看起来非常的赢弱，戴着的眼镜更显得书呆子气十足。一件白衬衣被穿成黄色，是个看起来有点“穷酸”的学生。

一定是隔壁项目的欺负他老实。

镜子估计是用最快速度开到我家楼下。我上车顺手把仙人球放在副驾驶的座位旁。一脚油门让她的小福特冲出去。只是这小区有一点不好，就是车库的出入口旁边正在做旧城改造，很多建筑垃圾和拆迁废品都堆砌在附近。开车时需要小心翼翼的绕开这些障碍物。当镜子全神贯注的看着右边反光镜里的情况时，忽然感觉左边一震。我心理暗暗一惊：糟糕。

果然是左边不小心“贴”上了前面一台白色宝马的屁股。我一看车牌又挺想笑：“星Z478，死去吧......”

镜子骂了一嘴。我压压她的手，说别冲动。两人刚要下车去检查情况道歉。前面宝马里的一个穿着花T的平头男打开门下来一看情况，还没等我们开口就先噼啪啦训起人来：“你怎么回事？没张眼睛哪，没看我亮了灯啊！你还贴上来！你的驾照是假的吧？”

俗话说先礼后兵，结果这人上来就劈头盖脸的熊我们，镜子好像内在某个地方的漩涡一样的情绪也被带动，杠上了：“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激动。就算我的错你也不能随便骂人呀。”

平头男戴着墨镜，脖子上挂了一串金光灿烂的“路路通”项链。我心想，是那个暴发户家的公子哥吧，真是俗的可以。见他那气势，我竟然一点道歉的想法都没有了。这可能就是后来夏至跟我说的，隐藏的攻击吧。当然我在当时是不明白的。我假装淡淡的说：“也就是个小刮擦而已，报警、叫保险公司都可以，你非要跑来跟我们咆哮干嘛。你是马景涛么？”

平头男顿时脸就垮了，显见也是被我激惹了，脸开始涨红。我又记挂着售楼部的事情，就赶紧赔上个笑脸：“行行行，是我们不小心。大哥我们赶时间，咱们私了。你说多少钱？”

平头男从口袋拿出打火机点燃一支烟，幽幽吸一口说：“这事得公了。”我知道他是看我们赶时间故意磨我们，此刻再不服软就是跟自己过不去了。也就放软了口气请求：“我们真的赶时间，要不就给你一千。你看就是个小刮擦而已，帮帮忙好么。”

平头男取下墨镜，左边眼角下有一道浅浅的疤让他的面相显得有些凶。鹰钩鼻衬得整个人看起来倒有点像个混血儿。看起来他对我服软请求表示有些满意，但嘴巴却不肯松口：“一千五。”我吸了一口气，愤愤的再掏五百递给他。他才点点头，努了一下嘴后接过我的人民币。转身上车前又回头再狠狠的看了我和镜子一眼。我竟然又全身一凛。

来不及细细思量为什么最近跟人眼神接触都会全身过敏，两人也匆匆加油赶往工地。

我赶到售楼部时看起来冲突已经结束，我们小组的几个置业顾问正围着被欺负的业务员陈华坐在谈客桌前休息。水微微的冒着点热气。

售楼部被分成了四个不同的销售小组，我是第二组的主管。陈华就是我小组里的金牌业务员。我问他：“怎么回事？”

一旁的销售小邓插嘴说：“他们说小陈今天在附近发传单，被隔壁东方明珠的营销总监打了。”

“你说他被王总监打了？”我很惊讶。

地产圈并不大，但凡项目楼盘大一些的公司市场部、营销部的几个人都是从业行业比较的久的人，大家或多或少都能在朋友圈里找出点熟人关系。我们项目的市场总监刘总和销售总监方总在行业里也是算的上名气的，隔壁项目竟然打我们的业务员有点太不可思议。“你在哪里发传单被打的？有没有违反我们定的制度”

陈华见我问的仔细，抿了一下嘴唇嘟囔的说：“我在东方明珠售楼部对面.......”

我明白了，业务员为了提高带客户的精准度，他们会去其他竞争项目附近寻找看盘的客户。不过，我们都规定不允许在别人门口做这种事情，显然陈华打擦边球。把“对面”排除在门口之外。这也就怪不得对方总监生气了。

“不过，他们总监开始先羞辱我们的。”另一个置业顾问小何说，“他先假装客户来踩盘的。”

踩盘也是地产行业的术语，表示同行的人用暗访的方式去其他楼盘扮演客户了解对手的销售模式，价格模式，从而获得更真实的情报。

置业顾问一般都非常不喜欢这种“暗踩”的人，因为他们见客户是需要有排轮值日的。如果不小心接待了暗暗踩盘的人，就等于白白浪费一个见客户的机会，也就是失去了一次成交机会，这无疑是真金白银的损失。

“他们总监走的时候把宣传单丢我们沙盘里面，还说粗话......”

“所以你就去他对面发传单抢客户？还是你先抢客户，他再来砸场子的？”我看着陈华。

他低下头，轻轻的说：“是我先发传单的。”

“你！不是强调过要遵守行业规则么，你怎么，嗨......我怎么说你才好!”我听完就火了，“方总监知道了么？”

“嗯，知道了。刚刚我们两个团队在售楼部门口差点打群架。”小何插嘴说，“小陈回来跟大家说被欺负了，男生们就忍不住冲过去了。”

既然老大知道了，与其等他来问我，不如主动沟通。我麻起头皮跟自己的上司打电话。结果电话铃声就在后面想起。原来我的上司销售总监方静书正走进来。我们都赶紧站好。

这位总监年纪只比我们大几岁，但是在销售管理的风格上是很严格的，为人也颇为性感野辣，倒是跟她的名字“静书”相差深远。她有一个特点就是喜欢颜值好的员工，一直就看不上陈华，觉得他又矮又丑，看起来很邋遢，不适合做地产业务员。

当时是我主张留下他在我的小组，就因为面试时他的一个细节。当我说公司决定后会再通知大家时，他忽然伸手按住我的文件夹很坚定的说：“我知道我的外形不够好，但是我的能力和耐力是最好的，请你给我一次机会。”

我显然是被他这个主动的动作打动了，这是一个会主动出击的选手。嗯，我喜欢这样的队友。

就这样我留了他在自己小组。他也不负我所望，带客量是第一，热天暴雨天都按时出勤，我远远的看见过他曾经一直跟着客户的车奔跑，就为了把宣传单塞进去，对他渐渐升起一种认可和敬意。这是我在很多年轻人身上再也没有看见过的“拼”的精神，说的自己好像年纪多老似的。

后来我了解到原来他是一个孤儿，现在的父母是养父母。养父得了重病，所以他很需要钱。听说地产行业相对来说收入比较高，他就来应聘。尽管学历挺高，但是他的外形只能让他从派发传单开始。我是他面试过的十几家公司唯一给他机会留下了试用的领导。

只是这次他违反大家的一些规则确实是也让我觉得很生气，这让老大们，老板们怎么看。所以当方静书提出让他结算了佣金先辞职的建议时，我也认同。

“雨乔，是陈华先不对才造成我们跟隔壁项目这样的冲突。不管怎样，他也没受伤。圈子只有这么大，大家失了和气伤了面子不好。陈华是你团队的人，你说应该怎么办？”方静书看着我。

“我去找王总监，跟他道歉。”我想想说，“确实是我们先对不起人家。”

“那好。如果需要什么帮助再跟我沟通。”方静书转身离开售楼部，她身上的香水味顺风飘过来，在原地萦绕。

“雨乔，我陪你去吧。”镜子仗义的说。镜子本名叫苏青，因为特别爱美总在洗手间照镜子，所以大家给她取的这个外号。

我欣慰地抱一下她表示感谢。她真的很了解我，虽然我从事的销售工作，而且是个小主管，但我的死穴其实是社交，并不耐烦与别人周旋一些人情世故当中，也不是特别擅长，出于社会功能是可以把事情执行好，但是内在的心理消耗过程其实还是有的。想来要去做这个道歉的沟通工作，她知道我也是需要鼓起一些勇气。我说：“姐们，幸好还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