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后的贺歌过起了舒适美好的生活。稍稍有些发福的她愈发妩媚,像一位养尊处优的富太太,衣食住行都不用再操心。
新婚蜜月期已过,胡建华每天早出晚归的行走在各种酒桌和慢摇吧。这是应酬,成功男人怎能被女人的石榴裙罩住?无所事事的贺歌平时打打麻将,逗逗小狗打发时光。
看着鱼肉鸡鸭就想吐的贺歌,撅起了嘴,甩手离开华丽的餐桌,山珍海味尝遍了也就那样,总会吃厌烦的,她的味蕾快速的搜索脑海中的味道,什么呢?忠实的胃给她指明了道路,这条路指向了老家——东陵村。仔细想想,她也记不清多久没回东陵村了。
胡建华反对她回娘家,那个破败贫困的家,对他来说就是污点、痛处。这么漂亮的人儿怎么能跟肮脏穷困联系在一起?这个败笔需要修改或者抹去,让它永远湮没在记忆之中,让时间冲淡、让距离剪断。
她就像被圈养的金丝雀,有着华丽的居所和源源不断的生活供养却失去了最宝贵的自由。不能和家人朝夕相处。
内心深处的召唤让她坐卧不安,根深蒂固的亲情不是一些外在的东西可以随便驯化和改变的。
无眠的夜晚,贺歌想起了妈妈烙的葱油饼,又香又软她总是吃不够。想起了家里的那块小菜地,青葱的小油菜、粉红的西红柿、弯弯的大尖椒、细长的豆角、带刺的嫩黄瓜和紫红的圆茄子。
想家,很温馨,很幸福。家是温暖的港湾,最温馨的所在。
回家的机会来了——胡建华可能要回福建老家一趟。
晚上,一身酒气混杂着刺鼻香水味的胡建华回到家,他脱了一地衣服,光着上身躺在沙发上,眯着眼睛享受着贺歌给他敲背。正在这时,胡建华的电话响了,他看了一眼电话,转身走到另一个房间,随手带上了门。好奇的贺歌把耳朵贴在门子上仔细的听,隐约听出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大概意思是爷爷可能快不行了,半个月滴水未进,现正在医院重症监护室,家人预感不妙,需要即刻启程回家......过了大概半个小时,电话的声音停止了,贺歌赶快坐回沙发上,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走门里走出来的胡建华有点不自然,他捋了捋卷曲的头发,坐在贺歌旁边。
贺歌关切的问“怎么了,是什么事?”贺歌从没见过他的家人,也没有他们的联系方式。胡建华好像有意隐瞒这什么,她也不好挑明了说,怕他介意。
“老家来的电话,是我姐打来的,”胡建华努力使自己看上去轻松一些,他轻描淡写的说,“一个远房大爷病重,家中没有儿子,我得回去充当孝子发丧。”
略觉事有蹊跷的贺歌欲言又止,他明显隐瞒了什么。无需打破砂锅问到底,男人想告诉你自然会和盘托出,不想告诉你实情,就算盘问也会有一百个谎言来应对你。
她有空去东陵村住几天了,福建距离这个中原小县城有上千公里,处理完事情再加上路上的一来一回少说也得一周,这足够她放飞自我了。
胡建华动身的第二天,归心似箭的贺歌就飞也似的到了娘家。
老娘没有跟哥嫂搬到新居,她守着自己的老窝,过着自在清净随意。
风尘仆仆的贺歌推开熟悉的被风雨侵蚀的有些斑驳的木头门,发出了吱呀的声音。
“谁呀?”一个苍老混沌的声音。贺歌知道母亲在家,她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向堂屋,终于看到了日思夜想的老娘。
“妈,我回来啦!”她提着一个很大的旅行包,包里装着两套衣裳。贺歌说,这是给你买的衣服。随即又从包里拿出好东西来:奶粉、蜂蜜、一部智能手机,还有厚厚的一沓钱。
前些日子,母亲的手机又坏了,老年手机,尽管不贵,她也舍不得买,喇叭一点声音都没有,她怕漏接孩子的电话,总是随身携带着,但是偶尔不注意还会漏接,不时看到手机上提示有未接来电,这大都是响一两秒钟就挂掉的骚扰电话或者广告推销之类的,但是大字不识一箩筐的母亲不知是谁的,就挨个给他们兄妹俩打电话。一辈子节俭惯了的母亲倒也不心疼电话费了。哥哥贺亮说给她再买一个手机,老娘一口回绝,并千叮咛万嘱咐的不让买。
贺歌都记在心上,她在城里给母亲买了一个名牌智能手机,支持语音功能,超长待机,内存还大,老娘没别的爱好,闲来无事就爱听戏,手机里存了上千首她爱听的戏呢。可把老娘高兴坏了。
她忙着招呼变成金凤凰的女儿,念叨着她不在身边的日子里,贺亮的孝顺和对她的一些照顾,还絮絮的说着儿子的不容易,起早贪黑的干活,回家也没个知冷知热的人给做口热乎饭。末了不忘骂两句烦透了的儿媳妇。
“你哥命苦呀,你可不能不管他...”老娘拉起女儿的手,浑浊的眼睛看着贺歌,她等待女儿积极肯定的回应。
贺歌苦笑一声,却只能连连点头。胡建华也是个伪君子,他防备着贺歌偷偷贴补那个上不了台面的穷家,把钱看得很紧,每个月定时定量给贺歌生活费,支出略微超出一些就刨根问底,非要说出钱具体花哪里了。有几次一时想不起来,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少不了被胡建华一顿说。精打细算的胡建华干脆拿了一个小本给贺歌,让她买一次登记一次,专门记录消费明细。
这没有难住贺歌,反而激起她与胡建华斗智斗勇的的兴趣和决心,她在账本上下了一番功夫,偷偷攒下一些钱,得空了给老娘送来,补贴家用。
“妈,这是五千块钱,胡建华给我的零花钱,你拿着花吧。”贺歌说。
老娘看着这么多钱,虽然心里有点忐忑,但想到黑瘦的儿子,她还是快速收了起来,边收边说:“妮子,以后不要给我钱了,万一被抓住了,那可咋办呀!”
贺歌亮出手上亮闪闪的的钻石戒指说:“妈,我是胡夫人,这点钱不算什么,不用多想。”
老家有着贺歌魂牵梦萦的童年记忆,这里的一草一木,一街一路,一个水坑,就能深深触动她,让她对这片土地愈发爱的深沉。
老娘宠溺的问贺歌,中午想吃啥,妈给你做。
她一时还真想不起来,她确定不是葱油饼。
看着这透过树枝洒在小院子里地面上的点点阳光,小资情调的贺歌情不自禁地走出了家门,向自家的那片菜园子走去。
春夏的时候,这里繁花似锦,各种乡野美色都聚集在了这里。现在花儿都谢败了,菜地里青葱的胡萝卜秧、翠绿的白萝卜、油亮的小青菜成了主角。菜园子边,用竹子扎起的篱笆上耷拉着已经枯萎了的丝瓜秧子,叶子已经枯黄落尽,干枯的藤蔓上还挂着几个被人遗弃不要的大肚子丝瓜。再往前走,忽的闻到了一股特殊的味道,瞬间触动了她,这就是心中的味道,急急的去寻,终于发现了!一户农家小院墙上爬满了郁郁葱葱的眉豆叶,墨绿色的叶子地下一片一片扁圆的眉豆半露着,像一个个淘气的孩子在捉迷藏。
而其中味觉上的记忆是根深蒂固的,最让她忘不了的一种舌尖上的美食,就是眉豆汤面条。
贺歌强烈的想吃到,转身跑回家大声喊:“妈,我想吃眉豆汤面条!”
眉豆汤面条是一种朴素清淡的家常饭。没有太多的油腥。
眉豆是乡间很常见的一种蔬菜,产量极高。家门口手帕大小的一块空地,点上眉豆种子,过些时日就会攀爬出细长的眉豆秧子,紫色或白色的花凋谢以后,青绿的叶子间就会挂满扁厚的眉豆。
清汤寡水的汤里下入面条和清脆爽口的梅豆角,咕嘟咕嘟一阵沸腾,苍白的面条中点缀着翠绿色的眉豆,赏心悦目。在咕嘟嘟的歌声里开锅了,用勺子往锅里淋上几滴葱花热油,这几滴油就像一个引子,立刻就把梅豆角的清香驱了出来,一股饭菜的香味迎面扑来。
这两种及其简单的食材融合在一起,却有着别样的齿间风味。闻到饭香味的贺歌拿着粗瓷碗,站在了锅边儿。看着锅里冒出的热气腾腾的白色水汽,满心期待着老娘拿起那个明晃晃的磨了豁的铜勺子盛上满满一碗,然后小心翼翼的端着即将入口的美味,坐在厨房正中间那个四方的木头餐桌前。迫不及待的用筷子高高挑起几根面条,用嘴轻轻吹,热气飘散开来,老娘碗里的热气也汇集过来,不一会儿功夫,小小的厨房雾气缭绕,把人包围了,好像沐浴在仙境中。
小时候吃饭的情形历历在目,那时候还有慈爱的父亲,贺歌经常想起那团白色——雾气蒙蒙的夹杂着眉豆的香气,父母和哥哥他们团团坐在一起,你看不清楚我,我看不清楚你,也不说话,只听见此起彼伏呲溜呲溜吃面条的爽利声音。整个胃里装满了暖暖的幸福。在儿时缺吃少穿的年代,眉豆汤面条滋养了他们干瘪的身体。
转眼二十年过去了,温饱问题早已解决,生活越来越好,父亲却早早的撒手人寰。虽不能说吃尽了人间美味但较儿时单调的食谱清单真是天壤之别。在大快朵颐了一段时期后,麻木的舌头吃啥都一个味了。当提不起对食物的欲望时,当心底有个老味道若隐若现时,遵循内心,回到生命最初始的地方去发现它,回味它。这是一种美好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