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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仁言知道了这件事情之后,对李仁桂骂道:

“小明儿子是个疯子,你家儿子也是个疯子,我家那闺女也是个疯子,咱们一家怎么都尽养了疯子!”

李仁桂毫不客气地回道:

“你若不是骂人,小明家傻子老婆就不会被骂醒,不会被骂醒小尧也就不会发疯,不会发疯我儿子也不会变疯,你若不是骂人,你家阿衫怎么会和别人偷偷跑了?嘿哟喂,不知道谁是疯子?没羞没羞!”

十多天后,一件不愉快的事情发生了。家里缺盐,李仁桂带着李霜鸿一起上街,到盐老黄那里去买盐。盐老黄远远一看见李仁桂过来,竟然脸色一摆,好一副逐客样子。李仁桂到了前面,盐老黄从后面柜台处走出来对李仁桂大声说你以后不要来买了。李仁桂气的脸色发黑,这没来由的受委屈,抢上前去质问道凭什么。盐老黄桌子一拍,也不客气,拿出账本来一条条指着账单说道袁家酒楼如今欠他总计十袋共十升盐,不把债换了就不给你买盐。李仁桂也翻着账本,翻到自己年前时候的帐,大声说着自己从未欠过钱。盐老黄一点不认,你老哥哥欠账,要么你老哥哥还,要么你还,不然你们一家子休想买盐了。这件事情李仁明知道了,得知妹子在外面受欺负,匆忙从酒楼回家把妹子臭骂了一顿,骂她软弱无能,不能干事,连袋盐都买不回来,何其丢人!李仁桂也不能忍,骂他欠钱欠账,一心贪图小便宜,害的全家受累。李仁言气不过,直接驾着驴车到街上去,当众与盐老黄互骂。盐老黄说不还债不还钱不给买,天下就没有做欠钱倒贴亏本的生意。李仁言高声论说欠账有因有理有据,某年某月某日我李某某帮黄某某做了什么什么事,黄某某答应用什么什么偿还我。盐老黄大声说你这家伙子虚乌有,凭空捏造,不足为据。李仁言发怒说盐老黄背信弃义,不讲信用,以后不和你做生意。二人一拍板!“好,生意不做了!”两人不欢而散。袁三儿知道了这件事情,大为火光,“咱们家是开酒楼的,怎么能和贩盐的处差关系了?”于是他拜托亲家母去说说盐老黄的老婆,分析分析利害,劝劝把生意做回来。同时袁三儿瞒着李仁言私下把帐带回去查了,发现的确是有十袋盐的钱没有付,当时买盐的人是毛小二。袁三儿第二天把毛小二找来,问了他事情缘由,毛小二自己说当时不记得,是李掌柜要他买,只说是赊账,有人后面会补钱,没想到到现在钱也没给。这样一来袁三儿就明白了,的确是自己家犯错了,于是他又委托亲家母把十袋盐的钱和一些礼品带着,偷偷带给盐老黄他老婆,私底下认个错,道个歉,算是补偿盐老黄。盐老黄收下了东西,几日后就把袁三儿请过来,双方一起吃饭吃菜,就此和好。袁三儿回去之后,对李仁言旁敲侧击,叫他把嘴巴的毛病改了,让他回家去歇嘴两天。李仁言回到家后,整个家里都有心避着他。李仁桂一大早到李仁明的菜园子去了,李霜鸿则溜到李之尧那里,李仁明则代替李仁桂到街上买东西去了。整个家里就李仁言一个,李仁言呆不住,于是到外面串门,串来串去,说不了多少话,更多的是抱怨,抱怨昨天,抱怨今天,抱怨未来,抱怨身旁的每一个人。他好不容易将心中的憋气吐完,带着稍稍愉悦的心情回家,路过李仁明的家时,他望了一下,正好一个毛笔甩了出来,落在地上。他一下子大怒,非要管一管,于是他把毛笔甩了回去。

“唉哟,谁在外面甩回来的呀!”李霜鸿捂着脑袋说道。他正和李之尧学写字呢,他蹲在地上正写着一撇。他打开门,正好看见宛如凶神恶煞的李仁言,他愣住了。

“你们在干什么?”他问道。

“我们在……写字。”李霜鸿回答说。

“我没看见你们在写字,是不是你扔的毛笔?”他又问道,向前进了一步。

环顾四周,李之尧坐在地上,两只手各拿着毛笔,对着白纸乱画一通,时不时给自己脸上来一下。李霜鸿手上也拿着一只毛笔。

“你是扔我的,你是扔我的。”李之尧坐在地上一个劲儿摆手,墨汁甩了一地,脸上依然是哈哈的表情,两颊的肌肉拧成了三角。

“不是我扔的。”他说。

“不是你扔的,难道是他扔的?他可是个疯子。”

“不是我扔的。”他握紧毛笔,郑重说道。

“这样的坏事你以后不要做了,也不要说谎,你妈没教育你吗?嗯?”他说。

李霜鸿眼睛有些酸,想淌眼泪。

“你把地上这些毛笔,这些墨汁都收拾干净,把之尧的脸也擦干净,你二舅伯回来看到你做这些,可不好。”

李之尧一直盘腿坐在地上哈哈,甩弄毛笔,没有说话。

“这种坏事你以后不要做了,把自己家里弄糟了到没什么,把别人家弄糟了难道要别人帮你擦屁股?太不像话了!这种坏事你以后不要做!”

他心中颇为满意,自己竟然没有骂人。他叹了一口气,又说道:

“你玩的太过了。”

之后他便走了,回到家里,靠在椅子上,舒舒服服闭上了眼,小睡一会。

李霜鸿忽然想哭,不知道为什么。他把毛笔放下,冲到池塘那里,使劲洗脸,搓的皮都红了。他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哭出来,脸上是一副完完全全凶狠的样子。他被人误解了,这令他痛苦不堪。他认为自己并没有玩,自己只是在和别人学写字罢了,难道写字是一件坏事吗?一种疲劳的滋味从肠子里绕到喉咙里,他的眼睛有些睁不开了,渐渐的眼泪从眼睑中滴到池塘里,打乱了池塘的倒影。傍晚的夕阳照着池塘对面一片刚刚出来的绿,一朵白云飘在天空里。

“我什么都没有做错,他为什么讲我?我只是写字罢了。”

他回到李之尧那里,和他一起收拾好东西,两人一句话也没有说。远处的夕阳落下,白云分散,风儿脱离了阳光的囚笼,开始披上寒冷的披风,嚎叫着,哭泣着,阴阴地穿过屋瓦发出刺耳的尖啸声。

“你看看你,一天都歇在家里,要不是我,谁给你做饭。”李仁桂端着小菜放到桌子上,看见靠在椅子上的李仁言,冷不防地来了句嘲讽的话。

“我那要你做饭,我又不是自己不会,你赶紧把你干儿子教好吧。你儿子真不老实,在小明家里玩把小明家里弄得乱七八糟。”

“我当时就只是写写字罢了!”李霜鸿忽然大声说道。

李仁言没理他,闭上眼睛继续瞌睡。

他感受到了一种巨大的侮辱,顿时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他连饭也不吃就跑走了。

她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一家子现在都乱七八糟,自己儿子把别人家弄糟了,的确是自己的事情。她回到自己的小屋子里,看见李霜鸿正趴在床上。

“你咋了?”她问道,想要摸摸他的肩膀,李霜鸿却一胳膊躲开。

“你不要碰我。”他说。

“你是不是在你二舅舅家惹祸了?”

他没有说话。

“至少你得和我说一下吧,不是什么要紧事吧。”

“不是。”

“那是什么?”

“就是写写字罢了。”他淡淡地说着,眼睛瞪大,攒紧了床单,恨不得将它捏碎。

“你以后不要惹你大舅舅生气了,尽量少做点他不高兴的事。”

“我恨他!”他心中说:“我也恨你!”

“你不要管我,我自己一个人挺好,你干嘛要当我干娘?我自己一个人又不是不能过。”他脱口而出。

“你妈把你给我了,我当然要照顾好你呀!”她惊恐着,失声说道,断然想不出孩子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我待你不好吗?”

“你待我是好,”他做起来,看着她吼道:“但我不要你来管我!”

她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慢慢坐在床上,眼神在一瞬间脱落了年轻时的激情,又回到了现在的苦闷和无趣。一个孩子的到来让她改变了许许多多,她自以为付出的,他却不接受,她伤心着,只想将一个问题问出,难道你不能爱我吗?她没有说,她才明白,爱不仅仅是要付出,爱也同样需要得到收获,有时候一味的付出换不来自己需要的爱,我们之所以付出自己的爱是因为我们要去换来别人对我们的爱。一个人不能自己活在这个世界上,有了牵挂总会活得轻松许多。她以前很喜欢这个孩子,但也只是喜欢。从前他是另一个女人的儿子,她曾经是多么盼望这是自己的孩子呀,私底下还嫉妒。现在他是了,可他又不是。她曾经看见他——那时候他还很小,她便想到了独身的自己,一时间泪如雨下。现在她将爱付出在他身上,可换来的却是没有理由的伤害。她渐渐地抽泣起来,压抑着声音,没有了训斥兄长的得意样子,没有了在别人面前刚强不馁的态度,有的只是一个作为女人的痛苦委屈和酸楚。房间越来越黑,她情不自禁地放开声音痛哭了起来。

火柴“噌”的一下亮起,点起了蜡烛。他看着她,发觉她这么痛苦,不由得心中也痛苦起来。造成她痛苦的不就是自己过失的言语吗?他跪在她的面前,抱住了她。

可怜的女人,她已经没有青春的美丽了,时间剥去她外在的一切,她的皮肤开始粗糙,皱纹开始变多,头发开始变灰,身体也渐渐变得臃肿,一双又粗又皱的手将孩子抱在自己的怀中。痛苦的眼泪落在他的衣服上,他的身体上,他的脸上,他不管,抱着她也开始哭了起来。她几乎心碎,流下的眼泪不再是不解而是宽恕。她紧紧地抱着他,仿佛她生育过这个孩子一样。一种全新的爱因痛苦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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