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A-

高弦封已经在暴风雨中穿行了很久很久,久到仿佛快要忘记了自己。

浓重的血腥味慢慢变得不在刺鼻,好像那是他恍惚间看见的身体里流淌的东西。只有饥饿感还在隐隐作痛,似要提醒他与这个世界的格格不入。但这格格不入又在物理疲惫感中偷偷淡化,要他忘却命运的荒诞与平凡。

渐渐的有各种各样奇怪的画面在他的脑海里拼接成一部粗制滥造的电影————某年某月某个说不上名却又分明记得有的一个街角,一张陌生的脸贴着他的眼睛晃了过去,好像对方说了什么话,又好像没有开口;响彻原野的呐喊从地平线的下面传来,天空中随后下起了密密麻麻的雨,落下来的时候就变成了一块块墓碑;墓碑下面忽然伸出一条条手臂,像无数的藤蔓缠住他的双腿,用力往下一扯,地皮便被撕裂开一道口子。高弦封往前一个踉跄,就听到“当啷”一声,然后周围响起了一阵大笑。高弦封睁眼看去,殿宇轩昂,满座衣冠肃穆。殿上端坐了一人,仪表雍容,眉宇间气势凌人,说话却尽可能显出平和来:“高将军想是酒力不胜,诸卿且莫再强人所难了,哈哈哈”。左首一人闻言遥遥拱手道:“秉君上,臣素闻行伍中有传言道高将军是‘一分酒,三分力。五分酒,震南域’,想来酒力是极好的,却不知今日如何这般不济”?众人笑了一阵,却见对面站起来一人,拱手道:“君上明察,此次南征,我军与南蛮在青干山下相持三月有余,大小站数百回,惜无寸功。眼见得粮草待磬,将军亲率五十骑兵,昼伏夜出,马皆衔枚,深入敌军后部,截了敌军的粮道。信赖圣恩天佑,方使我军成此大功。只是,在截两道之时,遭遇敌军殊死抵抗,将军所率众兄弟十去其九,就连将军的小儿子也为国捐躯了。”

众人闻言无不动容,却听殿上上那人缓缓站起身来,众人忙地起身行礼。殿上那人从腰下摘下一块玉珏,道:“此乃先皇所赐,今日寡人便转赐予将军。见此玉珏,如朕亲临。”

高弦封迷迷糊糊被人暗推了一把,上前接过玉珏,只觉入手冰凉,仿佛从水里捞出来一般,一时竟忘了谢恩。方才为他请功的那人小声提醒道:“将军,您得谢恩呐”。

高弦封脑子里“嗡”了一下,连忙作揖,话未出口,忽觉脚下一软,跌坐在地。抬眼再看时却是火光通红,周围人喊马嘶,长枪断矛散了一地。一人高叫道:“将军快走”,只一分神间,一把明晃晃的弯刀自上而下,已将那人砍翻在地。那使弯刀的杀红了眼,一招得手又怪叫着向着高弦封冲过来,未及身前,斜刺里窜出一根烂银枪势大力沉地将那人挑翻开去,紧接着一条手臂把高弦封从地上拽了起来,一个人盔甲已经破损的少年急切道:“父亲,你怎么了?”,说话间手上又连挑翻两人。

高弦封脑子转过许多念头,正要开口,猛然间瞥见一把弯刀不声不响地照那少年身后探过来,叫声:“当心”,话音未落,手臂陡然爆长,堪堪抓住那把弯刀,反喂了回去,那使弯刀的一脸错愕,哼也不哼便栽倒在地。不待回头,又听一声闷哼,却是出自那少年之口。高弦封急回手抱住,摸到一支箭竿生生长在那少年的后背。高弦封惊愕已极,脱口道:“轩儿”。又是“嗖嗖嗖”厉箭排空的声音传来,然后是几声闷哼在周围响起。

高弦封环眼看去,只见周围不知何时已拥上了几个士卒,将高弦封紧紧护在中央。一个士卒撑着最后一口气说道:“将军,快......”。

“慢着”

一个榔头一样的声音传过来。高弦封抬眼看去,只见片刻功夫,场上只稀稀疏疏剩了十来个人,一人越众而出,出言制止了身边的弓箭手,道:“高将军,旬某布下今日之局,原以为胜券在握,万不料将军如此神勇,仅已区区五十人几乎使我功亏一篑。旬某佩服得很呐”。最后一句,既有相惜之意,亦不乏痛惜之情。

高弦封一瞬间仿佛变了个人,缓缓站起身来,随手从一个敌军尸首将那少年的枪抽出来,不冷不热地说:“旬先生既不愿欺我势单,想是要亲自与高某做个了断了?”。那旬姓汉子身形略瘦,原是幕僚出身,后来才投身行伍,做了将军。高弦封此刻不称官职,原是要挑他的话。

旬姓汉子如何听不出,不动声色地微笑了下,道:“令公子今日折于我手,倒是将军想与旬某做个了断才是”。

此言一出,场上霎时杀气涌动,惊得对面几人不由倒退了一步。只有旬先生泰然自若,道一声:“将军好气势”。“势”字出口,高弦封已先发制人,手中烂银枪如蛟龙出海,毫无机巧的一个“刺”字诀,在场上众人看去却有山奔海立的气势。旬先生使一把弯刀,迎身而上,不待枪势大成,“叮”一声击中枪身,忽变个“缠”字诀,弯刀宛若青蛇贴着烂银枪向高弦封刺去。

高弦封识得厉害,枪到中途,忽然手上一松,整个人仰面贴着刀底划出去,蓦地枪头变枪尾,枪尾变枪头,使个“震”字诀。那弯刀本是贴在枪身,高弦封手上甫一用力,立时便如同簸箕上的豆子被重重弹了开去,反向那旬姓汉子削去。也亏得那旬姓汉子手段了得,竟是不慌不忙,也不见他使个什么法儿,那弯刀方一跳,却又被他牢牢稳住,身形一斜,脚不点地,竟也学着高弦封刚才的样子,弯刀贴着烂银枪又自枪尾滑向枪尾。

二人一来一去,招招惊心动魄,直教人心提到嗓子眼,偏偏落在众人眼里却又如此潇洒写意,啧啧称奇。再斗数合,双方互有攻守。高弦封暗忖:我一意求刚求猛,偏偏这厮招式中竟是绵长之意。如此下去,空耗心力。须得想个计策才行。一分神间,险被弯刀削中面皮,登时一阵火辣辣的疼。

再拆数招,高弦封又想:一寸短一寸险。这人兵器造诣不下于我,不如他拳脚如何?见那弯刀故技重施,又欲贴身而来。高弦封心生一计,任他使来,自己却也照旧将烂银枪来个首尾互换,待到枪头处,忽然手上用力,竟将那纯刚的枪头生生折了下来贴着枪身打了回去。旬姓汉子不料他出此奇招,慌忙间值得用刀抵挡,只听“叮”一声,枪头险之又险地被格了开去,却是手上一紧,高弦封不知何时已到了近前,一把抓住刀柄,叫一声:“去”。弯刀竟被生生折断。

变起突然,场上众人无不动容。旬姓汉子见高弦封如此不要命的打法,一时竟也生出惧意,双掌一翻,与高弦封对了一掌,飘然后退。高弦封一招得手,哪容他走脱,道一声:“再来”。身形一晃已然赶上,旬姓汉子一惊乍定,使一招“回风舞雪”迎将上去。这一势杀机尽显,对手倘若晓得厉害处,自当悬崖勒马,撤招回防。哪知高弦封打得性起,竟是不偏不让,也使一招“破阵势”直直迎将上去。这一势势大力沉,原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招数,全身空门尽开。旬先生暗叫:不好。欲待变招,已然不及。二人结结实实互换了一掌,齐齐倒飞数丈。

高弦封歪歪斜斜站起来,看着被几人搀扶起来的旬姓汉子道:“先生对高某的手段可还满意?”

  1. 上一章
  2. 目录
  3.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