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
黄昏之后。
霓虹灯已经挂满了窗帘,喧闹的车流还在十字路口张望。一座座钢筋混泥土拼凑的牢笼里,人们举杯欢庆。房顶上的乌鸦警惕着双眼,不时扯起嗓子催促着世人前赴后继,作茧自缚。
风,从女人们的裙摆下荡起,吹过天桥,吹过地下铁的通道,吹过老妇人脚下艰难的三轮车,吹过路灯下独自抽烟的男人。带着富家子们的打情骂俏,带着失足女郎们的逢场作戏,带着老板们的指指点点,也带着小商小贩们的卑躬屈膝。慢慢散入弥漫着檀木香的房间。
盘坐在一圈烛火中间的女人眉头微蹙,只听得“哔啵”两声,面前的烛台又熄了两盏。
“时间不多了。小聆,你赶紧通知小高,让他抓紧时间把张小艾的魂魄带回来。”站在香案前的老人神色凝重,眼看那盏油灯光焰越来越弱,忙用双手一扶,微弱的灯光晃动了两下,又长了两分。
“不行,梁叔,我感知不到他了。”女子睁开眼,一脸愁苦。
老人闻言,右手掐指,不断推算着,每掐一下,脸色就难看一分,到后来,两条眉毛已经挨在了一起,仿佛要陷进去了一般。
“小高肯定遇到麻烦了,我也推算不出他现在的状况”。老人叹息了一声。
“我再试试”,女子双手抱个诀,重又进入冥想状态。
老人摇摇头走到饮水机面前接了一杯水,还没来得及张口,就听“噗呲”一声,女子一口鲜血夺口而出,把面前仅余的两盏烛火一起扑灭。
老人暗叫声“不好”,抢过去扶住女子,急切道:“小聆,你怎么了?”
女子双手撑地,喃喃道:“深渊,是深渊。梁叔,他掉入深渊之境了”。
“你说什么?”老人一惊非小,张大了口,一时合不上。
就在此时,变故又起。就听“噗”的一声响,神案上的油灯跳了两下,像在挣扎着什么,终于还是渐渐暗淡了下去。
老人抢到神案面前,见那油灯已经生气全无,不由顿足道:“这下彻底坏了。”
女子惊慌道:“梁叔,你快想想办法。”梁姓老者摇摇头,望着躺在沙发上的男子,叹息道:“人在灯在,灯灭魂消。现如今,我也没有法子了。”
女子闻言,如坠冰窟,缓缓起身,走到沙发前,望着面前这个面相平和的男子,心头仍然希存侥幸,喃喃道:“姓高的,师傅在世时常对我说‘生老祸福,尽有定数’,我给你算过,你不是短命之人......”仿佛还要再念叨些什么,却终究没了下文。
深黑色的潮水,一波接着一波拍打着礁石。在望不到边的海平面上,乌云裹挟着雷电,正在酝酿着一场声势浩大的暴风雨。而在成团的乌云中间,却平静得像停电后的夏天的午后,甚至连知了都躲了起来,只剩下一个明晃晃的太阳,在几千万米的高空安稳地躺着。
刺眼的光芒落下来,仿佛有个声音在说:你一定要活着回来。
一定要活着回来……
要活着回来……
活着回来……
高弦封双眼陡然睁开,就看见一只巨大无比的手从天空中探下来。高弦封吃了一惊,连忙翻身,却哪里动弹得了。
柔软的海水,像一张无边无际的蜘蛛网,猎物一旦深陷其中,便无法自拔,只能坐以待毙。
天空中那个看不到面目的庞然怪物就是那个猎食的蜘蛛,滚动的云层和爆裂的闪电是它浮现的狰狞的表情,正在享受着猎物垂死挣扎时带来的最后欢愉。
可惜,高弦封不是猎物,更不会坐以待毙。
巨手抓到高弦封的千钧一发之际,高弦封突然嘶吼一声,原本黑色的眼睛瞬间泛起了琥珀色,而周遭的海水也忽然沸腾起来,像有人在下面添了几把柴火,把整个海面烧得通红。
如果说蔚蓝的是天空,翠绿的是苍山,深黄的是土地。那么通红的是什么?
是沸腾的血液。
嘶吼声中,高弦封忽然冲天而起,带起滔天巨浪。猩红色的浪潮围成一道密不透风的墙,把那怪物和高弦封阻隔开来。
怪物不曾料到高弦封居然能绝处逢生,煮熟的鸭子飞了不说,原本用来囚困敌人的血网,如今却变成了敌人的盾牌。
怪物一击不中,大为光火,巨手变爪为拳,迅猛一招,重重砸在血墙之上。
那血墙本来柔软,被怪物一拳击穿,轰然塌陷,化成一片血雨,沾到怪物身上,见风就长,如附骨之疽一般,瞬间把那只巨手吞没。
怪物吃了亏,怪吼一声,正要再使反击,却不料高弦封人在半空,忽然身影一晃,先发制敌,重重一拳打在怪物的拳头上,竟是要硬碰硬。
甫一接手,高弦封周身幽光迸发,黑气蒸腾,似有龙吟虎啸之声,随着高弦封这一击钻入那怪物的手臂。
怪物长吼一声,数道雷电交缠而落,直劈向高弦封。那雷电来得好快,霎时间边击中了高弦封的头顶。
高弦封心随意转,身化数道残影,退出数百步之远,堪堪避过剩下几道雷电。
与此同时,那只黑云幻化的巨手在一阵龙吟虎啸声中,轰然散开。
怪物断了一条臂膀,更加暴躁起来,接二连三地驱使雷电,不断攻击高弦封。
高弦封左冲右突,忽然一道雷电自眉间落下把海水炸起十来丈高。高弦封伸手一揽,落在半空中的血水凝聚成一张弓。再一揽,一支血水化成的箭矢已然搭在弓上,拉至满弦。
弓弦响处,利箭穿云而过,昏沉沉的天幕上一阵噼啪乱响。高弦封一箭射出,又接一箭,再一箭。
闷沉的吼叫声中,满天的云团炸裂开来,风雷滚动,闪电时来,于是,一场惊天动地的暴风雨终于下了下来。
川流不息的人群早已溃散,只留下垃圾桶下面的老鼠兀自嗅个不停。路灯下面已没有了独自抽烟的男人,只有成群的飞蛾,还在顶礼膜拜。
桌上的饭菜也早已经凉了。老人走过去,拍了拍女子的肩膀,轻声道:“小聆,先吃点东西吧,饭都凉了。”
女子摇摇头:“我不饿,梁叔。时间不早了,你先去休息吧,这里有我看着。”
老人还想宽慰几句,但看了看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的男人,终究还是摇了摇头,转身向楼下走去。
女子待老人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的尽头,抬起手轻轻在男人脸上摸了一下,立马又缩了回来,靠在椅子上,征征望着窗外,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在她身后的神台上面,原本已经熄灭的油灯,跳了一下,又发出了微弱难辨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