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风习习,曲径蜿蜒的长生山山道上,一个身着青色长袍的年轻道士,左手执书,右手提桶,慢悠悠地循着山道而上,只见这道士其貌不扬,但却有股出尘脱俗的气质,许是常习聆道让他的身心一尘不染,才有如此神采。
只听道士一边走一边高声读道:“玄者,自然之始祖,而万殊之大宗也。”那道士念到此处,忽然止住脚步,晃荡而出的清水打湿了他的衣角,他都浑然不觉。脑中只有刚刚念完的十四个字,只见道士眉头愈加深锁,口中将那句话翻来覆去念了一遍又一遍,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间,道士微微一笑,满面春风。
“不懂,哈哈哈哈”
就在此时,道士忽觉背上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扭头看去,顿时失神。只见他身后伫立一人,身穿锦衣华服、瞧之玉树临风,手执一把折扇。此时正值红日初升,朝霞洒在他的身上,更添了许多神采,宛若天人下凡。
男子摇着画着高山流水的折扇轻声问道:“小兄弟,此去是天机宫吗?”男子音如谷中清泉,声轻却响,让失神的道士,如梦方醒。
回过神来的道士一脸窘迫,磕巴着说道:“额...是.......是的...公子沿路上去便是天机宫了。”
“多谢。”
男子展颜一笑,算是回应,旋即步伐悠然地走到了前面。道士见男子气度不凡不禁心生好感,正欲结伴同行,哪知一眨眼,那位男子便消失不见了。
道士揉了揉眼睛,直呼:“怪了!怪了!”
且说那男子一路上走走停停,赏景观松,来到山顶,便见一座汉白玉的牌楼立再眼前,上面刻着“天机宫”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牌楼下有两名年幼的小道童正在窃窃私语,见他来了便缄口不言,摆出一副静候佳宾的样子。
男子默不作声地走上前,一位小道童迎上前来,单掌竖立,颌首道:“小童清风,公子,宫主命我在此恭候多时,请随我来。”
男子心底生疑,面上却不露声色地说道:“在下初来天机宫,想先闲逛一番,顺便见见‘天机三老’的法像。”
清风闻言便欠身退回牌楼下,脑中思来想去。一旁的明月心道“这来人好大的架子,顺便见见...真是没有规矩。”
这时那提水上山的道士也已气喘吁吁的到达山顶,明月见其振臂喊道:“孝之师兄!”
秦孝之举目一望,兴高采烈地跑了过去,笑着与男子打个照面:“果真是你”,转而道:“清风、明月,今天轮到你俩值守山门了。”
清风默不作声地走到秦孝之跟前,扯扯秦孝之的衣角,后者弯下腰,清风凑到他耳边悄声道:“师兄,这位公子身份特殊,你先带他去游览一番,切记,一切顺其心意,我俩即刻回禀宫主。”
秦孝之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清风接过水桶,两个小童脚步匆匆地走了。
“公子请随我来。”秦孝之大袖一挥领着男子穿过牌楼,走向通往正殿必经的校场。远远看去那校场青砖铺地,古韵沧桑,秦孝之看着空荡荡的校场,不禁纳闷,以往此时有数百名天机宫弟子在此修道学习,然而今日却破天荒的空无一人。
秦孝之领着男子来到校场中央,一座九尺高的圣像巍巍而立,那是一位长须飘飘、神情孤傲的老者,他执剑而立,衣摆张扬,透着一股睥睨天下的气势,底座刻着十个龙飞凤舞的大字,「道中有万物,法中定乾坤。」秦孝之在旁像以往接待香客那样徐徐讲述这座圣像的来历,“这座圣像便是本门开山祖师——姜商......”
秦孝之哪会知道,身旁的男子此时早已看得入神,男子耳不能闻,口不能言,只觉身心仿佛都要被吸进那十字之中。恍惚间,男子忽然觉得那些字仿佛活了过来一样,起起落落、歪歪扭扭的。秦孝之正讲到姜商除魔卫道,光大天机,岂料异变陡生!
那圣像忽然金光大作!抖动不已!仿佛要拔地而起!方圆三里的地面开始龟裂!蓦地十个金光闪闪的大字飘离而出,一个接一个的打进男子天庭......
秦孝之在地动山摇中东摇西摆,过了好一会儿,只见身形虚化的男子,渐渐明晰。
男子抚着额头,有气无力地问道:“发生了什么?”
趴在不远处的秦孝之看了眼破损不堪的圣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男子脑袋昏昏沉沉的,闭目内观发现体内并无异样,但总觉得多了些什么,他想起还有正事要办,便对秦孝之说道:“劳烦小兄弟先扶我去大殿一观。”
秦孝之点头应是道:“好、好,迎客的葛道长是我的师傅,到时可以问询一二。”
“有劳了。”男子捡起折扇,插在背后。
两人走过通往正殿的八十一级阶梯,男子抬头一看,匾额上写着‘道法自然’四个大字,他心有所感,自言自语道:“清净无为,自然而为。”
一位慈眉善目的老道人静候在大殿外,他便是葛怀秋,与宫主徐长青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兄弟,秦孝之见到葛怀秋,一颗不安的心便定了下来,他赶忙小跑上去,说道:“师傅!这位公子...”
葛怀秋笑着示意徒弟不必多言,领着二人径直走入正殿,映入眼帘的便是矩形平台上三尊‘天机三老’的法像,上清老祖负手而立,长须散发,狂放不羁。玉清老祖双手握剑,剑锋朝天,秃顶怒目。太清老祖正襟危坐,一杆拂尘插再背后,面上无悲无喜。
男子一边打量着三尊法像,一边开口说道:“还请道长解惑。”男子虽然话中带了个请字,但他神色倨傲,不复来时那样宽和。
葛怀秋说道:“那十个字是本门开山祖师‘姜商’所写,至于刚才的异象.....老道在此生活了几十年,还未曾发现圣像有何古怪,恕老道才疏学浅。”
男子冷笑一声,打趣道:“如此看来是我与天机宫命里犯冲了,常听闻天机宫的三位老祖积德行善,人人敬仰,我可得上柱香,好求得保佑。”
男子随手拿起三根香烛,张嘴一吹,竟引燃三根香烛,而后将其插入香炉中。只见他一不弯腰,二无所求,目光从左到右,冷冷一扫而过。葛怀秋面带微笑道:“阁下说笑了,天机宫待人接物向来一视同仁,不如过会儿老道带阁下去见宫主一面,或许宫主知晓一二。”
“毋须劳驾。”一个醇厚的声音从殿外传来。
大殿内的男子转过身来,看着外面那位一席法衣,束发无冠,不怒自威的天机宫宫主徐长青后,脸上浮出难以琢磨的笑意。秦孝之正要作礼,忽听身侧男子冷冷道:“轩文帝有令,天机三老目无王法,擅闯【帝冢】,自今日起封闭天机宫,宫中上下不许一人外出,待供算出天机三老的下落,方可解禁。”
秦孝之闻言顿时一脸惊愕,“轩文帝”“九州共主”“帝冢”他转过头,见男子掌中托着一沧桑古老的青石鼎,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息扑面而来,直压的他喘不过气,眼见秦孝之七窍流血,葛怀秋闪到秦孝之身后,对其后脑一拍,秦孝之顿时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当秦孝之醒来的时候,外面月挂当空,已是深夜。他带着满脑子的疑问浑浑噩噩地来到葛怀秋的房间,还未敲门,便听师傅那温和的声音传来:“是孝之吗?”
“是。”
“进来吧。”
秦孝之推门而入,见师傅正在床上闭目入定,他忽然不知说些什么,就安安静静地走进去,垂手站在一旁。过了片刻,葛怀秋睁开双眼,像爷爷看着孙儿那样,一脸慈祥地问道:“有心事?”
秦孝之问道:“师傅,三位老祖真的闯了【帝冢】吗?”
秦孝之虽然自小在宫中长大,但偶尔也会下山去置办一些必不可少的东西,对于“帝冢”他早有耳闻,那是轩辕王朝历代帝王的陵寝,是除了宗室以外任何人不得踏入一步的禁地,虽然不知道三位老祖为何硬闯帝冢,但轩文帝必然十分震怒。
只听葛怀秋沉声道:“朗朗乾坤,大道无极,窥天谋运,须问天机。孝之啊,三位老祖行事自有其因,你我道行尚浅,观物只能识形,不能明里。况且作了笼中之鸟,虽无自由,却了却了凡俗,且当作一次修心之径吧。”
“我......我不想做囚鸟。”秦孝之低下头嗫嚅的道。
葛怀秋看着自己的爱徒,眼中的秦孝之正值大好年华,一股浩然正气由内而发。葛怀秋安然地合上双目,说道:“宫主找你有事,你去吧。”
“哦。”秦孝之呆呆的应了一声便迈向房门口。
葛怀秋忽然叫住一只脚迈出门槛的秦孝之,问道:“孝之,师傅问你,你的“道”是什么?”
“道?”闻言,秦孝之愣再原地,他一脸茫然地转过身,反问师傅,“什么是道?”葛怀秋微微一笑,再不多言。
秦孝之沿着亭廊来到后阁,此处曾是天机宫三位老祖的休憩之地。自三位老祖下山之后,三代弟子徐长青面见‘天痴长老’成为了代管天机宫的主人,他平日不苟言笑,所以通往后阁的走廊静悄悄的,没有弟子敢在此逗留喧哗。
秦孝之站在徐长青门外恭谨道:“宫主,孝之到了。”
“吱——”房门自行打开,秦孝之走进去,见宫主站在窗前,灰白色的头发散乱在背后,不复往日的严谨。
徐长青眼观天象,一抹乌云遮月,只听他开门见山地说道:“秦孝之,自今日起你不再是天机宫的弟子了。”
秦孝之楞了一下失色道:“宫主,我...我没听清...”
徐长青那不带一丝波动的语气又一次钻入他的耳朵,“从今往后,你不再是天机宫的弟子,日后你与我天机宫再无牵连。”话音刚落,就见秦孝之一脸惶恐地跪在地上,不停叩头道:“宫主,孝之不知那公子是王朝中人,无意引至深宫。宫主!您罚我辟谷面壁也好!罚我做侍童也罢,无论做什么,我都可以接受啊!求宫主千万不要把我逐出宫门!孝之自小就在宫中,这里是我唯一的家啊!”
徐长青转过身来,看着头破血流的秦孝之,语气平淡地说道:“孝之你先起来,且听我说。”
“孝之有罪,不敢起身。”秦孝之头抵着硬地,语气坚决的说道。
徐长青沉默了一会儿,缓缓讲道:“太清老祖昨夜托梦于我,言明天机宫将面临劫难。此次‘轩文帝’没有大动干戈已经是意料之外了。如今我代管天机宫,无法出宫,现如今只有你才可以探清此事的来龙去脉了。”
闻言秦孝之心底松了一大口气,可他转念一想,便说道:“可弟子学艺不精,而且经验尚浅。宫里许多师兄师姐才学术法都远胜于我,恐怕弟子难当大任。”
“孝之,你过来。”
秦孝之走上前,只见徐长青忽然转过身,伸指一点他的眉心,秦孝之便觉有股绵绵不绝的内力渡了过来,自己原本那浅薄的内力逐渐膨胀,一张脸忽青忽红,浑身热气腾腾,忍不住放声大叫!
————
“师兄。”
声音来自门外的葛怀秋。
徐长青看着昏倒在地上的秦孝之,说道:“那风云儿不愧是当朝‘帝师’,师傅让我利用‘诛仙阵’杀人夺鼎,可谁曾想到开山老祖遗留的法印竟然会渡到他的体内......实在是匪夷所思。算无遗策的天机宫,竟然也有百密一疏的时候,呵呵。”
徐长青那几年不变,冷若冰霜的面孔,竟露出了一丝苦涩。
葛怀秋站在门外,问道:“师兄,孝之身体如何?”
徐长青缓缓说道:“我们功法相同,孝之对我的内力并不排斥,只是暂时昏迷而已。”
葛怀秋看着隐在昏暗中的徐长青,说道:“师兄,孝之是我爱徒,又是‘同源’......”
“住口!”徐长青蓦地转过身来,清冷的月光下,他须髯戟张,双目如火,宛若一头鬃毛乍起的凶兽,只听他声色俱厉道:“师弟!我看你是关心则乱了!这里可离【天机监】不远,你最好不要多言!”
只见葛怀秋面色一紧,改口道:“师兄,那风云儿实力之强,恐怕你我联手也才堪堪与他平分秋色,若是加上三位老祖留下的‘诛仙阵’,必能将其收服,可谁曾料想法印竟然松动了,这是师傅都料不到的,师兄也不必自责了。”
“哼”徐长青冷哼一声,转过身去背对着葛怀秋说道:“我累了,你退下吧。”
“那不打扰师兄安歇了,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