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酒之人总是话多,还总是答非所问,以为这样就能显示出自己的高明,否则怎能说是醉了呢?
韩鹏举现在就是这样,但这并不代表他就忘了林远图的哀求。
他看着林远图,笑了,说道:“你说为我家卖命,又说啥功劳苦劳的。说实话,你有功劳也有苦劳,但你一点儿都不亏。你没跟我爹前,不过是菜市街的一个泼皮,一日三餐都不一定能保证。可你现在呢?坐拥豪宅,家财万贯,城外还有三百亩良田,走到哪里都是爷,这就是你对我家忠心,为我家卖命的回报,这样的回报,不低了吧?要是你没跟我爹呢?不为我家卖命呢?说不定早就饿死在菜市街了。何况,看上去是我爹指使你去砍人,去争地盘,但打下地盘后,我爹不也分给了你一块儿吗?而这就是你听我爹的话,去砍去杀的功劳和苦劳的回报。”
林远图根本无心去听韩鹏举究竟说了些什么,他只知道韩鹏举要他死,而像所有将死之人一样,林远图还是想要挣扎一下,万一挣扎成功了呢?
“鹏举,你一面要我自己说该怎么处置我自己,一面又说我是走不了了,要杀了我。这根本就是前后矛盾。但凡是个人,谁愿意说出处死自己的?何况,你就算是要我死,也要堵住帮中弟兄们的口吧?总要有个正当的理由,要能立得住脚,能服众才行。不能是一笔糊涂账,这样只会寒了弟兄们的心,于帮派不利呀!我不像卢超,他犯上作乱,他该死,说出去没人会不服,只会拍手称快。可我毕竟是忠心的,处死忠心之人,只会使韩家的威名受损,只会让道上的人说韩家处事不公、过河拆桥!对于忠心之人都处死了,何况是其他人?这样做只会让人们都远离韩家,时刻提防着韩家呀!鹏举,这是于己不利,还望你再考虑考虑。大不了,我也留下几根手指给你,这样你总可以放心了吧?总可以放我一马了吧?”
韩鹏举道:“别人可以用断指来表示自己已经臣服,但你却不行,我的主意向来不会更改。我要你自己决定如何处置自己,这是给你选择,虽然横竖都是个死,但死法总可以挑选,上吊,服毒,抹脖子或者由别人动手来了结你,这些是你可选的,死法不同,痛苦也不一样。至于你要的理由——杀你的理由,我当然是有的,而且是留给你和卢超两个人的,你想要想知道,现在就给你个明白。”
说罢,韩鹏举对着张士元点了点头,张士元会意,只见他拍了拍手,并喊了声:“把那四个家伙给带进来。”
所有人都看向了门口处,谁都想知道是哪四个家伙将被带进来,而且这四个家伙又怎么成为林远图必死的理由。
房门从外被人一把给推开了,这门一直都没有从里反锁,只因为没有必要。
四个十六七的年轻人被推搡了进来。这四个年轻人不是别人,正是捅死韩有德的那四个年轻人。
这四个不知天高地厚又胆大妄为的年轻人在捅死韩有德后,便趁乱逃离了菜市街,一切都像是事先排练好的一样,虽然凶险慌乱但却依旧被他们给逃走了。
紧接着,韩有德被人捅死的消息瞬间便传遍了京城,整个黑白两道登时就炸了锅,不仅四海帮出动了不少人满城搜找这四个年轻人,其他帮派也都在全力搜找,甚至于京城的各个城门口都有人严格盘查,以防止他们逃出京城。
一时间京城的每条街道上都有不少人在找这四个年轻人,可饶是如此,却依旧连这四个年轻人的影子都找不见,他们就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
现在,这四个年轻人的突然出现,才使屋子里的人恍然大悟,原来他们早就被韩鹏举给抓了去。
可令人感到不解的是,这四个年轻人落在了韩鹏举的手中,照理说,应该是先被毒打一顿,至少半条命得没了。这一来自然是为了泄愤,他们捅死了韩有德,韩鹏举身为儿子,抓住他们之后,就算是当场打死,也不为过;二来,则是为了探明他们背后是否有人主使。毕竟,以韩有德的身份地位来说,被四个不知名的毛头小伙给捅死了,本就不那么令人相信,若说他们背后没有人主使的话,那就更加不能叫人相信了。
可现在,且不论他们背后是否有人主使,这四个年轻人却是好好的,毫发无伤,站在那里除了有点害怕,微微颤抖着,不敢抬头外,并无一点异样。
韩鹏举朝着他们招了招手,说道:“你们哪个叫作什么白二赖子,上前来,到我面前来。”
白二赖子是这四个年轻人的领头的,他听到韩鹏举叫他,紧张地朝左右看了一眼,并没有挪动脚步,可他这脚下一慢,他身后的壮汉立马一巴掌打在了他的后脑勺上,还喝道:“你聋了吗?没听到韩爷叫你呢!”
白二赖子被猛地打了这一巴掌,一个没站稳,向前跌了一跤,又被一声喝叫给吓了一跳,忙连滚带爬地来到了韩鹏举的面前。
韩鹏举看着白二赖子,白二赖子却不敢看韩鹏举一眼,把头低得非常狠,倘若白二赖子是个乌龟的话,他此刻肯定会把头给缩到龟壳里去。
“喂,”韩鹏举极不客气地拍打着白二赖子的脸,“是你带着人捅死了我爹吗?”
白二赖子点了点头,这就是承认了。
“那么是谁叫你这样做的呢?”韩鹏举又问。
白二赖子的眼珠子转了一下,想了想后,方才咽了口唾沫,答道:“是……是卢超和林远图,他们一个是四海帮天海堂的堂主,一个是仁海堂的堂主。”
林远图一听白二赖子的话,瞬间便气血上涌,并猛然起身,飞起一脚踹在白二赖子的身上,同时叱喝道:“你这个狗东西,我就是林远图,你他-妈的竟然敢朝我身上泼脏水!你我明明就没见过面,我怎么会叫你去杀人!何况,韩老大待我恩重如山,我又怎敢叫人去杀他?我再给你个机会,你把话给我说清楚了,到底是谁叫你去杀韩老大的?是卢超一个人主使你们的,还是我们两个人叫你们去的,你最好想清楚了,要是敢说错一个字的话,我活剐了你!”
其实,事到如今,林远图又怎能不知道白二赖子所说的话,全都是韩鹏举所教唆的?可他却不能追究真相,只能寄希望于自己能够震慑住白二赖子,好使他改口,把自己的名字给划掉。
但林远图到底还是在挣扎,无畏的挣扎。就算是白二赖子被他给吓到了,往后一辈子都不敢再说“林远图”这个名字又如何?这样的话,说一遍就足够用了。而且,这屋子里的人都是听韩鹏举的,换言之,韩鹏举说白二赖子说了些什么,那么白二赖子就是说了些什么,韩鹏举说白二赖子说了几遍,那么他就是说了几遍,哪怕白二赖子是个哑巴,也无所谓。
这一点林远图不是不明白,只是他不想明白,他还抱有生的幻想。
只要对某事抱有幻想,就总会刻意回避既成事实。
韩鹏举挥了挥手,白二赖子等人便被带了下去,而韩鹏举则对林远图说道:“这下你没话可说了吧?他们交代的很清楚,你和卢超要他们去杀我爹,许诺事成之后,每个人赏黄金十两。明天这件事就会传遍黑白两道。这个理由能够站得住脚吧?能够服众吧?”
“这是栽赃!是陷害!”林远图歇斯里地大吼道,“韩鹏举,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我心里都清楚,你这是用最下作的手段来害我!枉我对你韩家忠心耿耿,最后却落得个这样的下场,我不甘心,我不服!你这样做,就算是你爹泉下有知,也不会饶你的!”
“你能这样说,看来是认命了,”韩鹏举盯着林远图,“不过,看来你还是无法做出选择,那我就替你选了,因为我实在是有点困了,不想陪你耗着了。动手!”
随着韩鹏举的“动手”二字出口,五六个壮汉一起上前把林远图给按在了地上,其中一人死死地按着林远图的头,另一人则已经把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只消一刀便能彻底结果掉林远图。
韩鹏举蹲在林远图面前,看他徒劳无功地挣扎着,说道:“别挣扎了,省点力气吧,好几个人按着你呢,你就是天生神力也难挣扎得开。再说了,我这也是帮你,你不是想要多陪陪家人吗?你人不下去,怎么陪他们呢?他们可早就在下面等着你了。”
林远图一听此话,双眼瞪圆,眼珠子似是要迸裂出来,并杀猪般喊叫道:“韩鹏举,你……你竟然敢动我的家人!他们是无辜的,一切都与他们无关,你杀我就好了,为什么要动他们!你……你把他们怎样了!”
韩鹏举起身,轻蔑一笑,道:“我刚刚说得多清楚了,你的家人已经在下面等着你了,这意思就是说,你的家人全部都死光了,死干净了。但你也别激动,这怨不得我,我刚才进城回家时,路经你家和卢超家,你们两家也不知是约好了还是怎么着,竟都着火了,而且那火势冲天,眼看是扑不灭了。站在外面看时,里面连声惨叫都没传出来,我原以为你们两家肯定有人逃出来,不可能被一锅端,可细一打听,才知道没一个逃出来的,就连下人都没能幸免,全都葬身火海了。这会儿只怕那火已经灭了,只不过你和卢超的家人肯定都被烧成了黑炭。这事儿我原本该早说的,只怪多贪了酒,记性不好,给忘了,若不是你提起你的家人,估摸着这会儿我还想不起来呢。但你至少比卢超强,死前知道黄泉路上有家人等着,不至于再为家人而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