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山下。
易长生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抬起胳膊破旧的棉服擦了擦脸上的雪,望着绵延不断的砚山,裹了裹衣服回头冲着破旧的茅屋喊道:“娘,俺去拾柴火啦!”
屋里传来微弱的声音“外面冷不冷啊长生?”
“一点都不冷哩,老天开眼啦,雪停了。”
“长生来屋里一趟。”
“咋了呀娘”易长生连忙放下背上的木箱,急匆匆地回到屋里。
屋里东西不多,但易长生每天打扫得很干净。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虚弱的中年妇女,躺在床上,脸上写满了早年间庄稼人的艰辛。
“哪能不冷呢长生,鼻头都冻红了不是。”女人眼里写满了溺爱和痛惜。
“穿着娘的棉服去吧,娘在被窝暖和着呢。”
“娘,我真的不冷,我就去拾柴火很快就回来了。”易长生笑着对母亲说。
“再说了,男子汉大丈夫哪有不抗冻的。”
“小家伙也敢说是大丈夫啦?”母亲笑着说。
“我已经十六岁了娘,不是小孩子了。”易长生撇着嘴说道。
母亲摸了摸易长生的头。“多大在娘这里也是小孩子。”
女人转过身从竹筐中抓了一大把花生,递给易长生说道:“刚下完雪,山上危险着呢,抓把长果吃,保佑我小长生平平安安的。”
易长生接过来花生,对着母亲狠狠点了点头“娘我知道了,再说砚山这地界我走了多少遍了,没事的。”
“早去早回,长生。”女人摸了摸易长生的脸。
“等我回来给娘做饭,走啦。”易长生挥了挥手走出门去。
“上山去呀?”
易长生四处张望,不知道哪里传出来的声音。
“傻小子,看上面。”头顶树上坐着的一个小孩,正眯着眼看着易长生。
“你是哪家的小孩,怎么没有见过你。”易长生问。
“当然没见过我,我第一次来砚山庄,算是跟着大人来这里做生意吧。”小孩笑着说道。
“我叫阿文,你呢?”
“易长生。”
“好名字,寓意好。”
“你来自哪里呀。”易长生问。
“很远的地方,叫临天都。”阿文回答道。
“这么大气的名字,一定是座大城市吧。”易长生投来羡慕的眼光。
“我最远跟村里的张屠去过离这五十里地的窝窝镇,老大了,街上卖啥的都有,鞭炮呀,糖葫芦呀,还有肉包子…”易长生兴奋地讲述着自己的窝窝镇一日游。
“诶好好好,我知道了。”阿文赶忙摆了摆手,生怕他继续讲下去。
“嘿嘿,我现在得去拾柴火,我家就在那里,等我上山拾柴火回来请你来我家吃饭。”易长生指了指不远处的小茅屋。
“哟,你就不怕我是坏人?”阿文不解地问。
易长生踢了踢脚下积起来的雪,看着飞走的墨鸦说道“打小就没父亲,我也没什么朋友,庄里人都欺负我们,没地没钱的,坏人见多了,就怕坏人了…”
阿文看着他,猛地跳下树,“真拿你没办法。”说完伸出手。
“傻小子,不介意交个朋友吧。”
易长生看着眼前矮他一头的男孩,缓缓握住阿文的手。
阿文笑着松开手,“可是黄历说今天不宜出门啊朋友。”
“不出门我们家怎么煮饭烧炕呀,等看到我家烟囱升起烟来,就来我家吃晚饭。”易长生笑着回复道。
阿文皱了皱眉头,“随你。”
“那我走啦,记得来我家吃饭。”背上柴火筐,易长生走向砚山内。
“朋友吗?”阿文看着易长生离开的位置发起了呆。
“阿文,老大说今晚开始行动。”一旁树边走出一蒙面男子,沙哑地对阿文说道。
“嗯。”阿文回头看了看静谧美好的村庄。
“几百条人命啊。”
三三两两的雀鸟站在树枝上左右张望,时不时的闭上眼睛休息,一片雪从上面树枝上滑落,又忽地惊起向空中飞去,给无声的雪后砚山添加了一份生机。
刚到砚山的易长生便觉得通体冰寒,今天的雪貌似更加寒冷。易长生拾起来地上被雪砸落的树枝,打量着它能否塞到自家锅炉里,“要是夏天就好了,兴许还能抓到几只野鸡给娘补补身子。”易长生自言自语道。
看着天上的太阳,伸出手却感不到一丝温暖。突然感到脚下一空,易长生整个人陷了下去,“啊。”坑洞见深两丈有余,三丈见宽,也不知道是村里哪个猎户挖的。
他试着蹬上陷阱,可是这抓野兽的陷阱,哪里是普通人可以上去的。试了半天,易长生蹲坐在地上,开始呼救,“有人吗,有人吗!”
深冬季节,上砚山的人本就稀少,只能祈祷有过路的猎户和采药人来救他了。好在柴火筐还在外面,能被人看到就好了,易长生想。
天色渐沉了,依旧没人发现,“怎么会,再没人也不至于一个人都没有啊。”易长生心想。
“扑哧。”
什么声音?易长生扭头看去,这一扭头不要紧,一扭头便看到一双碧绿的眼睛。
“砚狼。”易长生心里一沉,向后退去,怎么这么倒霉,又是掉坑里又是在坑里遇到狼。砚狼是砚山特有的狼,通体墨黑,体型壮硕,几个猎户才能制服一只,但通常是集体行动,不知道怎么会在这里碰到一只落单的砚狼。
“狼兄,有话好好说,你叫什么名字呀?认识一下,我叫易长生。”说完,易长生学着阿文的样子伸出手。
砚狼不吃这套,呲开牙齿向易长生示威。
砚狼缓缓地向后退去,易长生也面色凝重地向后退去,常在山脚下居住的孩子自然知道这只砚狼在寻找合适的跃击式距离。
深冬时分的砚山大多动物都会选择冬眠,砚狼很少能找到食物,而且往往会由头狼先选,眼前这只饿狼明显不是头狼,看着眼前的易长生,口水不住地往下流。
“今天是要折在这了。”易长生心想。
砚狼后腿一蹬,向前扑去,易长生连忙向侧方躲去,慌忙中拿起随身携带的柴刀,横在自己身前。
“孽畜,天堂有路你不走,来触你长生哥的霉头。”易长生双腿打颤,嘴里却不停地呼喊,妄想砚狼知难而退。
“你来,有本事你就过来!”
“长生哥我打小习武,至今已有十六余年,就是神仙见了你长生哥也得敬我三分!”
眼看砚狼不动,易长生心里有了些许底气,“狼兄,不打不相识,能否就此别过?”砚狼歪头看着易长生,不解眼前这个人在干什么。
就这样对峙了数秒,砚狼蹲了下来,似乎是不打算继续扑杀,易长生也收起来了柴刀坐在了地上。
“你听的懂人话?”
“嗷。”
“这么说是咯?”易长生笑着说。“能带我上去吗狼兄?你能下来,自然也能上去吧。”
砚狼轻蔑地看了一眼易长生,“嗷呜。”
“你瞧不起我是吧,你长生哥我就是不想自己上,知道吧。”易长生把手背在后脑勺,闭着眼说道。
砚狼起身向后一撤,助跑后纵身一跃,便跳到了上面,仰起头来留给下面的易长生两个鼻孔的嘲讽。
“喂,你这狼有没有道德底线呀。”
“狼哥,你是哥,你带我上去呗。”易长生现在就差给砚狼磕头了。
此时,坑上传来人声“去四周看看,不要留下活口。”砚狼谨慎地望向声音传来的地方,步步向后退去。
易长生心想,肯定是村里的猎人来了,“喂,我在这里!”
“那边有声音,过去看看。”“怎么还有只狼?”
言语间,几道红光穿过,刚刚还生机勃勃的砚狼身首分离,硕大的狼头落在易长生的脚下,眼里写满了震惊和不可置信。
不是村里人,心里想着,易长生握紧手里的柴刀,此刻的他面对坑外的人远比面对砚狼的时候更加谨慎。
“哟,还真有人。”两个蒙面人蹲在坑口,对着易长生调侃道。
“小子,你可是砚山庄里的?”
“是。”易长生答道。
“真难得呀,你应该是庄里最后一个活人了吧。”蒙面人的面具下发出刺耳的笑声。
“暗三说山上去了一个男孩,就是他吧。”另一个人说道。
“不管是不是他,砚山设了这么大的迷阵,这些村民怎么可能走出砚山,还不是得被我们瓮中捉鳖。”蒙面人笑道。
“可惜了,村里有几个女人我还是看的上眼的。”一旁的蒙面人奸笑道。
“等做完哑楼这次生意,哥俩个再去青楼勾栏听曲,做些雅事。”
“大哥,上次你给自己叫了几个,剩下的都是你不要的,这次我怎么得也得先选。”两个蒙面人有说有笑地聊了起来。
坑内的易长生脸色苍白,什么叫我是村里最后一个活人?来不及他多考虑,蒙面人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
“好了,废话少说,也送他走吧。”说罢,蒙面人双手结印,身前出现了戾气翻滚的符咒,一推,符咒向易长生砸去。
易长生大惊,连忙向四周闪躲,可是在这有限的空间内,他能跑的地方实在不多,蒙面人有些不耐烦了,接连几次弹出符咒,正中易长生的胸口,给予其致命一击。
符咒穿过易长生的旧棉服,冲进他的胸膛,易长生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肋骨碎裂,听到了心脏剧烈加速的声音,一股血腥的热流从胸腔流出,整个人怦然倒地。
好痛,他心想。
他听村里柳先生说过,外面世界里有着不同于砚山庄的人,有各式各样的证道者,所谓证道者,按柳先生所说,就是上天入地,控雨纵风,力拔山峦的人。只是当初他对证道者有多向往,现在就有多恐惧。
胸里的血止不住地往外流,易长生感觉目光变得愈发涣散,他想用手堵住胸前的伤口,只是符咒早已洞穿了整个身体,他也再提不起一丝力气控制自己的手臂。
“这次是真要死了啊”
看着黑沉的天空,易长生眼里慢慢失去了光芒,最后他想到了家里的母亲,不受控制的闭上了眼睛。
“只是还没给娘做上晚饭。”就这样整个人便彻底昏了过去。
不久后,成群墨鸦飞荡在砚山庄的天空,它们是这座屠场的唯一送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