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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十几分钟的车程,除去路上林恩因为不熟路跟着导航转了半天,也还算比较顺利。

扎得港的码头是全世界最大的码头之一,也是唯一一个没有特别好的渔业条件,还能有如此规模的码头。不过码头修上了,渔业也跟着发展起来了。

但这渔业吧,只能说不算好,但够用。

弯弯绕绕总算找到了海边集市。黄昏退潮之时,出海的渔船纷纷回来了,满载一船船渔获。这种时候,人们总是有说有笑的。捕鱼的人有钱了,顾客们也有口福了。

海边集市里不止有鱼贩子,还有很多依托新鲜材料,现买现做的小摊。又因为这些小摊在,很多卖菜的人也聚集到了这里。这些商户在城镇的管理下沿着路边摆好了一个个小摊位。有些是推车卖的,有些直接在地上铺一张蛇皮袋就摆上货物。总之是怎么方便怎么来。然后就是顾客,来自五湖四海的顾客。

除了港口,这里就是扎得港最繁华的地方之一。

嘈杂,拥挤,但热闹非凡。

但在这里也要小心谨慎。几乎大半个世界的猎人都会到这里来,做异兽猎人这一行的,可不见得都是什么好人。多半是被通缉的,被追杀的亡命之徒们。

这些人的各式各样的器械就放在路边。各种大货车,重型装甲车,甚至坦克,把海边围了个团团转。毕竟异兽猎人是个高危职业,只要他们能打到,别人就不会管他们用什么保护自己。到别的地方去也是一样,只要不是特别具有火力的车,上去一看是猎手公会的,别人也就不会管了。

啊当然,为了市民的安全,带枪管的车不能进的地方也有很多。相关的规矩也很完善就是了。

不过相比之下,他们两个的车放在这里就显得很正常了。

林恩把车规规矩矩停好,关掉所有设备,这才从驾驶室站了起来。忍了一路背后传来的哐哐当当的声音,他刚回头打算伸个懒腰,一看布兰赫他差点没把懒腰吓回去。车厢里全堆着零零散散的零件,布兰赫已经把后座给拆了一半了。

“卧——靠,这才多久,你这么能干的吗。”他完全没掩饰语气里的震惊。他也着实是没想到布兰赫这么文文静静的一个人,干事这么猛。

布兰赫这才发现已经到了,他嘿嘿笑笑,放下手里的角磨机:“这不想快点搞完,我们能有个床睡嘛。”他站起来拍掉身上的灰,“走吧,我们去吃饭!”

“走,下去看看。”

林恩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从裤袋里摸出一根烟,还没放到嘴里就被布兰赫一把抢了过去。“害nm抽呢!今天不让抽了,没钱了,忍忍!这根没收!”布兰赫和他开玩笑到。

一股子委屈劲一下窜到林恩喉头。但是一想又确实,他生生咽下这口气,整个人都蔫下去一分。

布兰赫跳下了车,林恩也乖乖跟着他走了下去。一下车,海边的咸腥气味就蔓延了开来,直直往鼻腔里灌。

但与此同时,还有一些很香甜的味道也弥散在空气里,混合着一丝微微的酸味。总体来说,是很清爽的味道。

远方惊起一群海鸥,叫唤着乌泱泱地从他们头顶飞过。黄色的长嘴和脚爪,洁白的羽毛在殷红的晚霞里印上一抹似红似黄的色彩,随着它们去向远方。将此间的海洋,带去更遥远的天地。

也许海鸥是大海和蓝天孕育的精灵。

——虽然风评不是很好。

布兰赫看着天上四散飞过的鸟群入了迷,突然一只胳膊搭在了他的肩头。

布兰赫微微倚进了对方怀里,问来人:“你现在在想什么?”

时间在这话之下开始拉长——缓缓地,变成一丝一缕。

……

“去码头整点薯条?”

“不是,我是说你心底最深层次的想法?”布兰赫笑了,他知道林恩这会骚话上头了。

“去!码头!整点薯条!”林恩笑到,“我饿了!”

“好好好行行行!”一把甩开林恩的手,他笑着往外走了出去,“吃!吃大份的!两份够不够?”

“够了够了谢谢妈妈!”林恩插着兜,一边嘿嘿嘿一边小跑着在后面追。

……

“一份薯条,谢谢。”布兰赫十分客气地对卖东西的大妈说。他的声线本就很温柔,再加上他平时和人说话轻言细语的,听上去就像一阵温和的风吹过一样。在这个满地粗人的集市里显得格格不入。

大妈一听他说话就抬头看了他一眼,眼里全是写的难以置信。似乎她压根没想到扎得港里还有这种文质彬彬的公子爷,但看装束又不太像。

因为按理说,会来扎得港的,除了原住民,应该只有猎手公会的暴徒和流浪者而已。但是这小港口里住的几个人谁她不认识啊,全是些五大三粗的,还真没这号人。她又看了一眼林恩,但感觉林恩也不像是啥恶人……“你们……来玩的?”大妈花了几秒钟终于得出了结论。

“啊?嗯?嗯,差不多?”布兰赫正聚精会神看着大妈手上一套行云流水的操作,完全给他看呆了。

虽然眼睛完全没看砧板,但是大妈手上一刻也没停下。切土豆,裹淀粉,下锅油炸……菜刀像飞一样穿梭在各种食材间,他都没看清那一刀刀是怎么切出来的。而且大妈完全没看砧板,每一刀离手指的距离都是一场豪赌。看得他心惊胆战,但是大妈自信的刀法告诉他完全是熟能生巧。

我靠,怎么做到的。布兰赫心想。

我靠,这公子哥来这干嘛,不怕死吗。大妈想到。

我靠,我想抽烟。完全在状态外的林恩砸吧砸吧嘴。

这一刻,谁也没摸清对方在想啥。

最终这一场“谁都不知道对方的想法”的游戏终于在薯条的交出之后落下帷幕。

“来,薯条。”布兰赫顺手递给林恩。

“你自己不吃吗?”林恩接过来问他。薯条是刚炸出来的,用一个纸盒垫底,套了一个大塑料袋装了满满一袋。隔着纸袋,微微的热气蒸腾而上,带着一缕让人怠惰的温腻腻的油香。大妈还贴心给了一盒番茄酱。

林恩拉着他继续逛街往前走:“我一会吃,先来看看有什么主食。”

走着走着,突然闻到一股酸甜的香气。他俩不约而同转头一看,是一家卖海鲜拌米粉的小店面。虽然旁边没什么人,但香气实在是太出色了。

他俩凑了上去,老板粗声粗气地问他俩:“你两吃啥?”

“呃……嗯……两份拌粉吧,海鲜是怎么加的?”布兰赫应到。

“最普通的可以什么都不加,如果要好一点的,只要这里有的海鲜你都可以点。”老板自信地叉腰说到。

“那……林恩,你要吃什么?”布兰赫拿不准主意,转头问他。

林恩捏了捏下巴,摇了摇头:“我觉得都行。”

“呃……”

选择困难症发作起来是这样的,可以选的东西太多了,反而拿不准主意了。

老板看他俩实在下不了决定,摊手说到:“想尝尝海鲜是吧,那给你们来个简单的,这里人最常点的款。就加点扇贝,加点虾的那种。”

“啊啊好好,谢谢啦!”

老板从旁边拿出两袋米粉放进面前的大钵里,一个青芒果切碎,一把葱,一些椰糖,一把辣椒,一些他们不认识的黑棕色酱汁。稍微搅拌搅拌,再加入生虾和一些煮过的扇贝,最后再寄几个柠檬,搅拌一下就完成了。分装两盒,递给了他们。“一共40块。”

“哇,好便宜。”布兰赫感叹到,林恩伸手接过了盒子。

“那肯定,在海边吃海鲜,哪有不便宜的。除非那些奢侈食材,那才是没办法。”老板用毛巾擦了擦手,眼睛看向了远方的大海。

他们点了点头,离开了摊位,在海边找了个位置坐下。

一开盒,就是一股浓郁的鲜香,带有一丝令人上头的臭味。“这个臭的是什么?”林恩好奇地指着问。

“应该是臭鱼酱,是他们自己做的应该。这边很喜欢吃这个。”布兰赫小小尝了一口,“诶好吃诶,你快尝尝!”

一听他说这话,林恩也夹了一口放进嘴里。入口的一瞬间,先是辣,直冲脑门的辣味让他为之一振。然后劲酸占领了整个舌头,又还带有些柠檬的清香。然后就是一股说不出来的又香又臭的味道冲进鼻腔。同时大量的鲜味如同决堤一般爆发而出,再加上粉条柔软的口感,就像追着刚上岸的海鲜啃了一口一样。

“确实诶,挺好吃的。”林恩又来了一口。

布兰赫叉了只虾放进嘴里:“怎么说呢……就是那种很有热带风情的感觉,很新奇的体验。”

“嗯,而且没想到能把酸甜辣综合得这么好,之前属实是有些没想到。”

“对吧对吧……”

……

谈笑间他们干完了饭,收拾完盒子,两人靠在栏杆上消食。

布兰赫看向远方的大海,从这里看去,那片被污染的大陆在浓雾中若隐若现。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他能感受到,被手套包裹着的,自己的手的触感。很熟悉,很……疏离。他转头去看林恩,这会对方正打量着集市里来来往往的各色人物。

各种各样的人的影子在他深黑色的眼珠里映过:人类,兽型人,类人……

对,这个世界上有各种各样的人种,人类只不过占了其中一小部分。还有各种动物人,他们还没有完全褪掉进化的痕迹,但也保留了一些特性,这一类统称兽型人。至于类人……是那些具有各种能力,或者长得像人的“人”的总称,比如有些可以控制物品的种族,精灵,哥布林等等各种人。它们被统称为类人。

林恩正观察着他们的行为特征,津津有味地猜测对方的身份。这是他的一个常用消遣之一。

布兰赫的视线往下移,他看见了林恩挂在脖子上的……“那个东西”。

一看见它,一些记忆就如风暴般涌上来。残缺,黑暗,痛苦……他渐渐出了神。

突然一张手打断了他的思考,捂住了胸前的那个小物件。“在想什么?”林恩问他,语气带有一些挑逗。“想那时候的事呢?”

布兰赫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既然知道,你还问我。”

林恩没有把话题继续下去,他接起了之前未完的那个问题。“之前你问我,我们之后要做什么。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你有没有听见过‘那个声音’?”林恩闭眼,和布兰赫一个朝向,转身用手撑着栏杆,深吸了一口海风。“我想你应该会比我听得更清楚。”

“……你是说?”

“虚无的呼唤。”

一听见这个词,布兰赫像触电一般颤抖了一下。他忽然紧张起来:“你也听见了?”

“嗯,我怀疑和那东西有关。”林恩点点头。

那是一个空洞的声音,空得仿佛能容下世间万物,空得仿佛能吞噬一切。它诉说着从未有过的语言,万事震颤。山川为之倾倒,海水为之逆流。撕裂时间,斩断空间。只是听见,如细碎的小刀割裂每一处皮肤,为之膨胀,为之空虚……那是无边的虚无。

是古神。只要感觉到它,每个人都会这么想。祂吟唱着千万年的圣歌,向这些沾染到祂的力量微尘,传颂来自古神的经文。

吾,存在。

吾之传业者,执吾能。

吾之授职者,担吾责。

吾之身乃百里山,吾之血为千丈海。

眼化万生目,耳闻天下声。

吾能为万物,吾能为空无。

吾生于虚无,而现沉于虚无。

吾乃汝。

吾,在,身边。

便是这样一段文字。每当病痛再次折磨他时,布兰赫的脑海中总会响起它的声音。他从未听过这种语言,但他完全可以理解这种语言。仿佛思想脱离了语言的载体,能直接让人意会所有意思。

“我以为……但是……”“我们去找吧。”

林恩这话说得斩钉截铁,虽然语气很温和,但他没有一丝退让的意思。

“祂存在。”林恩又重新摸出一根烟,给自己点上,“好吧,也许可能不存在,但这不重要。”

“祂可以是万物,祂可以是虚无。祂离我们很远,祂就在我们身边。”林恩深深吸了一口烟。

“也许我们正被某种‘神’注视着。”他说到。

“但是我并不相信有神存在。”布兰赫说,“这可能只不过是一个陷阱,让我们变成‘它们’的陷阱。”布兰赫凝视着海面,深灰色的眼瞳里此刻框满了湛蓝。

“我知道,我也不信神。”林恩弹走一些烟灰,“但这可能是一种指示。”

“可能,我是说可能,有人能够带来一些改变。”

“你知道的,这个世界并不太平。”

“祂说祂在沉睡,或许祂的呼唤是想让我们找到某个人?或者某个东西。我也不清楚。”

布兰赫理解了他话里的意思,嘴唇不住地颤抖:“神之授职者。”

林恩笑了:“对,可能是吧。”

“神之授职者,承担祂的责任。我想如果这个人真的存在,或许可以起到一些改变。”

“神之授职者,可能隐藏在这天地间的任何一个角落。”

林恩停顿了一下:“不过我最想说的是……”

“你看这片海。”林恩把拿烟的手一张开,托出面前这片海,“你之前见过海吗?”

“我……我不记得了。”布兰赫有些犹豫,他微微有些颤抖。的确,他比林恩更加清楚。只要一想起那个存在,那声音就仿佛重新萦绕在耳畔。让他战栗,让他畏惧。

“那就当没有吧。我也不记得自己有没有看过海了。”林恩沙哑的嗓音在晦涩的海风中抖开来,他烟抽太多,已经有些烟嗓了。“我们是一片白纸,不是吗。”

布兰赫应着他的话,仔细看了看大海。

近处,四角的巨石堆积在海边,海浪的攻势不断趋缓。渐渐地,大海退掉了阵线。一些被冲上岸的小鱼小虾小贝壳陷落在石头的缝隙里,此刻它们最盼望的应该是再次归来的浪潮。稍远处,灯塔的亮光在天幕中缓缓爬升,与残留的日光一起,在马上要来临的黑夜前晕染出金色的,灿烂的,日复一日的画卷。灯塔宣誓着,生命不会向黑夜屈服。再远处,浓雾弥漫的大陆上,红日正缓慢收敛起最后一丝光芒。蔚蓝的海水嶙峋出太阳今日最后的光芒,大陆上的雾气像沾湿的棉花,染上了金子般绚丽的色彩。大陆隐匿于金子之下。

这样的景色,“像是一整幅印象画。”林恩吐出一丝烟,好让它们也感受到今天最后的阳光。

今天,他们的白纸上,画下了大海。

“我们可以去旅行。”他说,“把我们失去的,从未见过的,甚至从未想过的,全部去看一遍。”

画满我们的白纸。他是这样的意思。

“反正我们也没有事可做了,为什么不呢。”林恩抽完了那根烟,直视着他的眼睛,坚定,毫不动摇。

“去旅行,去找找看那所谓的‘神之授职者’。”他把烟头扔在地上,踩灭。

布兰赫咬着嘴唇,他有些犹豫,他的眼神里有些动摇。他害怕,他害怕把林恩卷进一场危机当中去。

突然,林恩一手搭住他另外一边的肩膀,一下把他拉到怀里。两人一起扒着栏杆,抵抗渐渐变冷的海风,静静看着日落的景色。

“……布兰赫,是你告诉我,我们还能有另外一种活法。”林恩半个人倚在他身上,嘴正好在他耳朵边,他现在说话就是在他耳边耳语。“如果不是你,我可能就要在那里浑浑噩噩待一辈子了。”

“现在我们可以开始一个全新的生活,去摆脱那一切。这全是你的功劳。”

“去相信你自己,相信我。”

“布兰赫,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一阵海风忽的一刮,布兰赫眼睛一下就红了起来。“怎么了?进沙子了?”林恩关切地问道。

布兰赫拿手揉了揉眼睛,对他笑了:“没什么,谢谢。谢谢你,林恩。”他的眼角还残留有一些泪痕。

但林恩从他眼里看出了斗志,他找到了意义。

“走吧,我们要让这世界的万水千山,都印上我们的足迹!”布兰赫朝着广袤的大海挥手,仿佛正告诉它,我来了。

“嗯。”林恩挽着布兰赫的肩膀,顺着他的目光去感受他的世界。

时间重新漫长起来,海边的景色每分每秒都在变换。那样美好,向着两个年轻人展示新的世界。

世界永远对任何人敞开怀抱。这便是它的回应。

突然布兰赫感觉衣服口袋一动,他赶紧一模,兜里一空。

“卧槽小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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