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槽失误了！”

布兰赫猛地转身，看见一个灰斗篷像箭一样慌张逃离，一下扎进人群中。他逃跑的方向，是建筑拥挤的居民区！那里状况复杂，一旦在里面跟丢，估计这辈子都没再见面的机会了！

布兰赫迅速看了林恩一眼，在一瞬间做完了三个手势。

第一个，大拇指指向自己。

第二个，食指向左一挥。

第三个，拇指向右。

林恩也迅速做出了回应：手背对着布兰赫，右手向他的左边一挥比了一个三。

那一刹布兰赫直接冲了出去，速度之快，就像是一眨眼整个人直接消失了一样。

他的目光锁死在那一抹灰黑之上，犹如最优秀的猎手，盯上了触手可及的猎物。布兰赫的运动能力，远不像他的外表看上去那样孱弱。虽不是变态的级别，但也绝对能被划分到人类中跑得比较快的那一类。

“你*的！这么快？”距离被拉进，那人慌张起来了，一错身，闪进了右边的小道里。

第一个路口，右转。林恩记下了，他也开始了自己的行动。

布兰赫也到了小道口，刚一转头突然一个大陶罐朝他飞了过来，直指他的面门！挨上这一下怕是得睡上好几天了！

哪知布兰赫根本没像一般人一样尝试侧身去躲，他直接一抬右手，把那陶罐生生接了下来！这点小伎俩，根本没影响到他的速度！

完了，是硬茬。那一瞬间小偷的脑海里只够闪过这句话。

他赶紧拔腿就跑，高速之下扒着墙角“爬”进了下一个拐角。

第二个路口，左转。

布兰赫带上了面具。

小偷一咬牙，忽地回头，猛地扔出一把飞刀来！“看看这个你怎么接吧！”

他偷笑一声，才刚回头看路，脸边冷风一刹，那柄飞刀就飞回了他的右脸边！擦啦一下，脸上割出一大道口子。

小偷还没来得及捂脸，突然就听到身后传来什么东西的破风声。是，是右后方！路口！

小偷赶紧朝左躲，进了左边的路口。

第三个路口，左转。

“哗啦”一声响，陶罐摔碎在地上。

前面！有地方躲！快！快跑！

小偷的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里，前面建筑复杂起来了！只要闪进建筑，他一定找不到！只要能进去！

快跑啊！

这是他的最后一个想法，同时他也听到了自己昏迷前的最后一个声音。

低沉沙哑的嗓音从暗处缓缓爬了出来，蜿蜒蛇行，缓缓缠绕在他身上。

像是一条巨大的毒蛇，一寸，一寸地，爬上他的肌肤……他几乎能感受到蛇鳞的的微微躁动，喷吐出腐朽的，属于死亡的气息。

“你好啊。”

咚的一下，几乎是整个身子同时失联，小偷直挺挺倒了下去，裹挟着地上的泥土，滑出去好几米。

这里的空气，像是起了一层白色的薄雾一般，隐隐有些……不太透明？就像抽烟的人嘴里吐出的烟雾，散开在空气中时的那样。

有毒，是毒雾。

“哦豁，倒这么快，这人不行啊。”林恩说笑到，“我还特地降低了浓度的。”

“你少说两句，快给他解毒！”布兰赫小跑过来笑到。他戴上面具也是这个原因，不然他这会也得挺在这里。

“没事没事，浓度不高，一时半会死不了。”林恩说着拉开了小偷的斗篷，是一个小孩样貌的人，“啊，半身人，怪不得。”

半身人是一种很特殊的种族，他们长得很像人类，但是就算成年，也只有人类孩童一样的身高。他们的感知器官极为敏锐，可以察觉到很微小的温度变化，抖动，声音等等。可以说是世界上最敏感的种族。

而半身人和人类小孩的外貌区别就在于，半身人的耳廓很大，也有一双更大的眼睛。这正是他们的听力和视力更好的原因之一，掌握特点了还是很好分辨的。

不过也因为他们敏锐的感官，这个种族对于极端环境和药物的耐受性普遍不强。因此这个小偷会在毒雾中倒得如此迅速。

林恩已经给他解毒了，正在翻他身上的口袋。要让这位醒过来还要些时间。

“说来，在这里释放毒雾，会不会影响到别人？”布兰赫也蹲在旁边，问到。

“没事，我没放多少，本身就不浓。海边的风很大，没一会就吹散了。只有这一小片地方，我们这会可能要盯着点不要让别人来。”林恩摸到了他们的钱包，“而且，虽然这种毒毒性很猛，但是是可以自己降解的。只要不是一口吸死，问题都不大。”

林恩笑到，补充了一句：“任何抛开剂量谈毒性的行为都是耍流氓。”

布兰赫点了点头，忽然他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诶说来，我还是没搞清楚，你怎么能把位置算得这么准？”

“你只说了让他左转，但是这么多路，怎么知道他会转进这里的？”布兰赫问道。

林恩当时那个手势的意思是：第三个路口，让他左转。

林恩还在尝试在他身上找出一些身份信息，看看能不能知道他是谁。听到这个问题，他的语气里忽然带了点小骄傲：“啊哈，一个心理小推测罢了。”

林恩的嘴角微微上扬了起来：“我解释一下你就知道了。”

“首先他作为一个小偷，肯定是熟悉这里的。并且你逼得很紧，光跑他跑不过你。那么他唯一的优势就是地形。”

“他可以走进各种巷子里弯弯绕绕来尝试把你甩掉。那么在这种情况下，他一般不会走直路。”

“然后，我在外面可以看见他第一个弯朝哪走的，是朝右。啊不过朝右朝左区别不大就是。”

“他发现只有你追，担心我的夹击，就不会贸然回到海边，因此他不会走朝外的路。所以他第二个弯一定是朝内拐的。”

听到这里布兰赫就明白了，脸上挂起了恍然大悟的神情：“啊！那再定下第三个弯，你就知道他的路线了！好高明！”

“对吧。”林恩明显有些膨胀，“然后因为你们在里面弯弯绕绕去了，我就算不跑，也能赶上你们俩。”

“就这样，啪！完美的配合。”林恩一拍手说到，举起了手。

“哇哦，厉害厉害，不愧是你啊。”布兰赫和他击掌，“虽然感觉有点在赌就是了，哈哈。”

林恩微微仰头，手指朝空气中点了点：“高明的计策，往往都是有些风险的啦。没有办法完全万无一失的。”

“这么说也确实。那，要是他没按你说的跑呢？”布兰赫问到。

“那就只能期待下你能不能追上他了，毕竟你也知道我跑不动。”林恩尴尬笑笑，“要是你也没追上，我们就可以去乞讨了。”

……布兰赫突然有些无语。

过了一小会，林恩把小偷身上翻了个遍，但似乎一无所获。

“好了好了，毒雾散得差不多了，你也可以摘面具了。”林恩把面具摘了下来，“我没找到他的身份信息。我们把他带到人多的地方放着吧，以免睡太久没人发现。”

“好，我来背吧。”布兰赫把对方从地上背起来。

一掂量，意外地轻，就比背小孩还要轻。

“他好轻啊。”布兰赫感叹。

林恩拍掉手上的灰：“嗯，我刚摸到了。他营养不好，很瘦，几乎是皮包骨的程度。”

“啊……”布兰赫突然有些迟疑。

“这就有些奇怪了。”林恩沿着破旧衰败的居民区小路走，打量着路边的房屋。几乎每一栋房子都是同样的悲剧。矮小，残破，拥挤不堪。房子上堆满了窗户，阳台几乎挤在了一起，每一个窗户和阳台后面，都是属于一家居民的，独立的，“房屋”。

那些房间就好像一个个窄小的抽屉一般，把人生生塞进了里面。伸不开腿，抬不起头。

“这里看上去不算差，为什么生活水平会这么落后？”林恩看向头顶如蛛网般密布的晾衣绳，一件件衣服像是被捆死在网中的昆虫，密密麻麻，舞不开，飘不动。“这么大个港口在这，不应该啊。”

布兰赫沉默了一小会。

片刻之后他开了口：“……如果非要解释的话，和港口也脱不了关系。”他绕开了脚边那株被深深轧进泥土里的枯草。

“暴力，势利，抛弃。我觉得是这些原因。”他开始娓娓道来。

“扎得港身后，就是最繁华的城市之一，半身人之国的首都，科林堡。”

“啊，科林堡，你一定听说过吧。你能想起些什么？”布兰赫问林恩，他在有意引导林恩去思考。

林恩的眉头不自觉皱了起来：“蛮多东西。”

他仔细从脑海里挖掘着信息：“永乐之城，赤道明珠，世界的奇迹。奇观建筑不止，歌舞永不落幕。没有喧嚣，没有污染，象征着不会谢幕的欢愉与不被玷污的美丽。而且我还听说他们几乎每个人都很有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城市之一。”

“嗯，没有任何工厂，也不依靠任何研究，‘单纯依靠旅游业撑起来的城市’。”布兰赫这话说得很明显了，他继续说了下去，“半身人国的国土很小很小，只有五个城市。”

“扎得港，科林堡，贡达镇，沃希镇，拉尔镇。”

“而这后三个镇子，没有经济支柱，只能算在苟活。”

“你是说……”林恩知道布兰赫话中之意了。

“嗯。”布兰赫应到，“早些年间，病毒还没有传染开的时候，这一整个国家几乎完全依赖扎得港的海运业，靠过渡费来支撑这个国家。”

“但是自从古菲大陆完全感染之后，扎得港借助猎手的兴起，迅速发展了起来，获得了大把的利润。”

“但这些钱全部……流进了科林堡？”林恩问到，他有些难以置信，“为什么不继续建设扎得港？”

“对，但也是有些原因的。”布兰赫摇了摇头。

“暴力，猎手们为这里带来了混乱与暴力。”

“半身人国这个小小的国家，没法管理好这些数量突然暴增的人群，尤其是他们还是一大群有‘正当理由’的武装分子。”

“混乱不堪的治安和几乎停摆的基础建设，再加上码头这个巨兽的日夜咆哮，没有国民愿意居住在这里。在这里他们要忍受一切‘所不该有的’，甚至会丢了命。”

“于是能离开的，都离开了。”

“离不开的……”布兰赫看了一眼背后那个正在昏迷的半身人，被他背在背上，大腿的粗细他几乎能一手包圆。

“扎得港有着全世界最大的贫民窟。”

“不止是原本的居民，还有在其他城市待不下去的国民也会来这里。同时，一些落魄的猎手，还有倾家荡产也没等到家里的猎手归来的人，也都蜷缩在那里。”

“贫民窟的出现让这里更加混乱，这个国家被逼出了下策，抛弃了这里。他们认为，只要能发展好首都，发展好旅游业，就能创造新的支柱。”

“于是他们在这些年耗费了难以想象的人力物力，修建了大量的景点，几乎把整个国库都砸在了旅游业上。而且，他们也是大力鼓励文娱产业的发展，希望笙歌夜舞能引来更多的游客。”

“唉，‘寄希望于’……”这话里的讽刺意味，不能算很重，至少是眼睛都能看见了。

林恩的脸色说不上好看：“可是据我所知，科林堡根本没什么旅游的好条件。”他说这话的语气很重，几乎是要骂出来了。“它历史又短，之前完全没什么像样的景点。而且这个国家的教育也没跟上，指望文娱人才未免铤而走险。烧这么多钱，真的值得吗。”

“扎得港的兴起只不过是顺势而为，一旦异兽被攻克，一旦失去扎得港……”林恩是咬着牙说出了这句话，“这个稻草撑起的空中楼阁，现在有多高，到时，就得摔多深。”

“骗局。”他低声咒骂了一句，“那些美号，不过是想让这个国家自取灭亡的骗局。”

布兰赫长长叹出一口气，看向林恩，用眼神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了。

“……我们只能祈祷他们的领导者，不会在酒池肉林中……丢掉初心。”

为什么是旅游业和文娱？明明有那么多可以脚踏实地的选择，为什么非要选这条路？仔细想想，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林恩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只要是知道科林堡的人都清楚，这话说得到底有几分在天上，几分在半空里。

他们不知不觉走回了集市。此时的码头里点亮了耀眼的探照灯，与天上的星星交相辉映。食物香甜的气味里，各路店家也打开了各式各样的小灯珠，散出五颜六色的幻梦。可只要一低头，泥泞不堪的地面上是各式垃圾的领地。残破的塑料袋，泡涨的包装纸，烟头，酒瓶，弹壳，尿液……腐朽腥臭的空气被压得匍匐在地上，裹满了泥水的鱼鳞仍旧做着躯体完整，光华照人的梦。

只要不低头，就不会看见地上的污浊。

就可以心安理得地，踩在脚下。

他俩沿着人群的边缘缓缓走过，寻找一个合适的地方把人放下。一边是黑暗而安静的居民楼，一边是热闹非凡的港口。两个几乎不相容的世界沿着他们的足迹割裂开来。

“……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