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苏浩的声音，女孩转过头，上下打量着他，但一句话都没说。她很快又把视线挪回了脚下，头也不抬一下。
苏浩的心咯噔一下。
“去我们居住过的小城，”女人将她肩上的包换了换位置，和女儿一样看都不看苏浩一眼，“海城现在已经容不下我们了，我的家乡，也许是和我们无缘了。既然进不去学校，住房还有问题，也只能放弃了。”说罢，女人扫了苏浩一眼，又极快地将视线复位。
一旁的女孩突然抽泣起来。她穿着和初见那天一样的白色连衣裙，上面已经沾上了些来自城市喧嚣的风尘。苏浩忆起对她的所有印象，只记得这是个非常坚强的孩子，还能安慰自己的母亲。李海荣，她的名字就像这座城市的过去一样，坐落于海边，繁荣昌盛。
“我不能在这儿上学了。我的能力还是不够，就差那么一点……校长偏说我的功力不够，可我已经做得和手册里一模一样了……”她的声音还是那么细小，但低沉了几分，也不像那天那么生机勃发。
苏浩感觉头晕乎乎的。在这之前，他怎么也想不到，说了好话、送了礼，竟然还是会被拒绝，简直是没天理了。为什么像海荣这样的学生会被拒绝？是她不够努力？是她真的成绩差？他不相信。
苏浩把自行车一放，焦急地询问母女俩。她们说，终于能来见校长的那天，茶叶也给了、省吃俭用勉强凑下来的钱也交了，校长和一些校领导让女儿在办公室表演了几个招式还做了题，说要等几天出成绩，成绩到了才能来上学。后来她们的出租屋涨价了，因为交不起房费，房东用暴力把她们赶了出去，而面对现代人手中的各种武器，中野家族的战斗招式也没什么用了。这事情过去了之后，这对风餐露宿的母女又接到高中打来的电话，对方称女儿的成绩不够，学校收不了，又接到家里亲戚的电话，说老人生了重病……两人当场就崩溃了。一番思考，她们还是决定回到曾经居住过的小城，投奔亲戚生活。苏浩听闻这些事，有些自责的同时哑口无言，也许是说不出什么，也许是觉得对这个社会没什么好说的了。半天，他挤出几个字，安慰了一下母女俩。
车来了，海荣和母亲提着一大堆行李，缓缓地走上车。苏浩顿在原地，呆呆地说了声“再见”，那女孩再朝他看了一眼，脸上浮出温柔的微笑，没有作声。苏浩想要挽留，回过神来，车却已经开出了好远……
星期一的早课，苏浩没什么兴趣，晕晕乎乎地抄写着老师黑板上方便面般的文字。他总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缺失了什么本该对自己意义重大的东西。那女孩的事情，他还在想。班里面有的混混从他椅子后经过，看到他满面愁容，还要补上一句：“这个逼一看就是表白被拒了。”如果是以前，苏浩可能还会和他们理论几句，有时还会打起来，反正学校里那些混子的武力值并没有比他高多少。今天不一样，今天苏浩根本听不见这些人说的话，有些东西很容易就在他缠绵的思绪中被忽略掉了。
中午的时候，他去上厕所，经过一间办公室，门留了一条缝，里面有人正在聊天。他听出来是校长的声音，里面似乎是在收红包，说了一大堆客套的话。苏浩习惯了，这学校最差的、比他还不如的那些学生大概都是这么进来的，这种事情可能不足为奇吧。但想起那个女孩，苏浩还是不能忍，他早就想改变这个破烂学校的一切，改变这种制度，改变许许多多像他这样的人的命运……但凭一己之力怎么做得到呢？。
他恨透了这里。
下了课，苏浩跑进食堂，在人堆中抢着吃饭。这里的午餐始终是这样，看着就让人没有食欲。炒饭是黄色的，不知道是放了咖喱还是什么调料，倒是一点香味都尝不出来，更是连油都不舍得加，哪有正常炒饭那样的粒粒分明，而是全部粘在一起，学生们都调侃这干得像刚从撒哈拉空运过来。猪排有些炸焦了，不仅一股苦味还油腻腻的，要是能给炒饭匀一点油倒也不至于这样了。苏浩看着就不想动筷子，但再难吃的东西也比西北风好，他每天都会强迫自己把那些味道怪异的东西咽下肚去——其实不想他们的味道就会好很多，他曾经把发苦的豆腐干想象成鸡蛋，把烧焦了的炒木耳想象成海蜇丝，最后也都挺过来了。
苏浩吃了那一整盘奇怪的东西，去了趟厕所，回来时就看见食堂阿姨在回收泔水桶里的肉和表面上的米饭，那一双双渍满油污的手还会从学生们的餐盘里扒出剩饭，收集到一个半透明的塑料袋里。他觉得有点奇怪，因为以前大妈们都只收肉和骨头，目的看上去很明确：喂给狗吃。收米饭没有理由——学校的米饭有没有营养，阿姨们自己心里清楚，自然不会喂给任何家禽吃，否则它们的蛋越下越小。不会学校真的要把煮出来的、吃剩下的米饭再回收加工一次吧？苏浩心里一阵寒意，他的瞳孔似乎缩小了些，脑子里全是对自己曾经吃到的，湿漉漉好像煮了很多遍的米饭的恐惧——说不定这种东西昨天还在别人的盘子里，被别人动了几筷子，还吐了口水进去——因为苏浩确实看到过有人为了宣泄对食堂的愤怒，嚼完了再吐出来，这本来并不是多大的事，但现在只让人感觉恶心，苏浩恨不得把他昨天晚上吃的干馒头都呕出来……天似乎要塌下来了。
“小伙子，别挡着路。”一位老师从苏浩身边挤过去，很凶地瞪了他一眼。苏浩还没回过神来，换了个位子，仍然愣在原地。一番思考过后，他决定跟踪食堂阿姨，去那潮湿阴暗的地方看看，食堂究竟会对这些收起来的食物做什么。
跟踪可不是个容易的活。苏浩不是杀手，更没学过刺客，潜行技巧也一条不懂，只能装成是高一新生找不到路，跌跌撞撞把厨房当成厕所的样子……其实这样的谎言他自己也不太信，但这样做至少被发现了也不要紧，最多只是被阿姨指着骂一顿。苏浩坐在食堂的位子上等了一会儿，终于遇到了一个好时机，厨房门口没有人，他便悄悄走了进去，看到里面的转角处，两个大妈在用方言聊天，他勉强能听懂，不过就是日常琐事，给子女催婚什么的。真正值得注意的是，一袋子剩饭躺在那，两个大妈负责把他们放进超大号电饭锅，加点水继续煮，又是一顿晚餐……
苏浩回头就冲出了食堂，此时已经快过了饭点，只剩几个人在食堂的角落里细嚼慢咽。他径直朝一个还在吃饭的小伙走过去，坐在人家对面，擦亮了眼睛盯住那盘饭——青菜看上去比昨天更加枯黄，猪排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米饭更是重量级，有一些不自然的压痕、断裂，再回忆起自己吃的时候，那米饭就像潮湿的硬纸板，还带着淡淡的酸味——这足以证明学校在加工剩饭了。
苏浩的直觉没错，可他一点也不开心。吃着这么恶心的东西，浑浑噩噩过了三年，他怀疑这三年他长得骨瘦如柴还时不时犯胃病的真实原因就是午餐。苏浩真是无比羡慕那些富二代，交得起学校的强制饭费，还能无时无刻吃香的喝辣的，上课的时候嘴也在蠕动——他们至少保障了自己的肠胃健康和食品安全，而苏浩这样的穷人就只能忍受！他越想越气，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表情也变得难看起来，对面那个正在吃饭的小伙终于投来了不解的眼光，不小心和苏浩对视了。小伙连忙躲避，只见苏浩迅速把手伸过来，一把夺过他的餐盘。
“妈的，别吃了，这东西根本就是剩菜，我们每天都在吃剩菜！你知道吗？你嘴里的美食昨天还在别人的盘子里，说不定人家昨天还往里面吐了口水！”苏浩喊着，拿着盘子走向泔水桶前……小伙有些惊恐，他的筷子也滚了下去。很显然，这位高一的新生并不能理解学校食堂的可怕。看着这小伙满脸不解，苏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应该只有电子游戏里的仿生人才能如此心平气和地吃下食堂饭菜吧，莫非这个小伙是异食癖？
苏浩没再想下去，沉重地走出了食堂的大门，继续他无聊的校园生活。
在这个罪恶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