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对于“城中村”的想象,更多是源自于九龙城寨那种充满着塞伯朋克风格的场景。但在沿海的一些三、四线城市里的“城中村”这种地方,更为贴合它的名字:四处都是高楼大厦包围着的一片区域里,有着上百年的古老楼房与四、五层高的自建出租屋交替混杂,呈现出一种无序的混乱。只容得下一两辆电动车并排行使的狭窄小巷可能会突然穿越一大片的菜地,又可能会在一堵结实的砖墙面前变成一条断头路。
每当傍晚,在巷道里追逐的孩童、树底下打牌的农民工、楼道里做饭的妇女们,共同营造出城中村里的一股独有的烟火气。这也是城中村的居民们独立于城市和农村之外的一种生活气息。
二饼是一个九岁的小女生。春节前,老家的姥姥和姥爷相继去世后,父母便把她接到了离家六百多公里的城中村里来。在这个她的父母赖以为生的城市里,二饼却感觉自己是一个格格不入的、多余的存在。
害怕过马路的二饼不习惯每天要坐半个小时的校车才来到的农民工子弟学校,也不喜欢每天下午4点放学后回到家里空无一人。父亲是开清洁车的环卫小队长,母亲是社区卫生站里的清洁员,父母的工作尚算体面,但忙碌。
自东城区创建“无消防隐患示范区”以来,城中村里所有的柴炉、煤炉都被执法人员没收走了。从小就没碰过燃气炉具的二饼对一拧就着火的燃气炉也感到害怕,尝试了几次想要在放学后为父母做饭,终究没有成功。有一次还差点因为没有关掉炉具开关而让自己煤气中毒,幸亏那天居委会的计生专干路过闻到了燃气释放的臭味,及时进屋把她救了出来,这也让她遭受了父母的一顿毒打。从此以后,二饼放学后就乖乖地在家里做作业。作业写完后,便趴在窗台上看着巷道里的小男生们追逐、嘻闹,等母亲下班后,从卫生站的食堂里将当天吃剩的饭菜打包回家给她当晚餐。
(二)
二饼家是独立的一座碉楼。
碉楼,是岭南地区一种独特的古老建筑。民国时期,为了抵御土匪和山贼,村子里会集资修建一些四、五层高,坚固如堡垒,每层皆有四面枪眼的楼式建筑。民兵驻扎在碉楼里,既可放哨防备,又能射击御敌。G革开放后,为了增加集体收入,村委将村里的几座碉楼简单修葺了一下,作为出租屋外租出去给外来打工者。由于二饼爹的领导跟村书记有些交情,二饼爹便以很低的价格租下了碉楼,供一家三口居住。
在碉楼的四周,都是低矮的村屋,村民们大多都已搬到城市里去,住在村屋里的,都是外来打工者。
这天下午,天上下着毛毛细雨,每天在巷道里追逐的小男孩们都跑到别处躲雨去了,外面空无一人。二饼在窗台前发了一会呆,觉得甚是无聊,便想要爬到顶楼上去,看看能不能居高临下地看到妈妈工作的卫生站。终于在楼梯上爬到五楼的二饼失望地发现,空空如也的顶层漆黑一片,连窗户都没有。二饼正想要退回二楼看看书打发时间,这时外面闪过一道闪电。闪电的亮光从五楼墙壁上的几个碗口大的枪眼洞里传了进来,让二饼发现了原来这里还是能居高临下地看到外面的。
在漆黑的顶楼里,二饼失去了对外面的方向感,只好挨个枪眼看出去,看看哪边才是妈妈上班的方向。
二饼从第一个枪眼望出去,发生外面的景象很陌生,便打算换个枪眼继续看。但正当她准备拧过头去,余光却瞄到了不远处一个房子的阳台上,一个驼背的老太太正在剁肉饼。已经吃了一个多星期食堂剩菜的二饼想起了已经去世的姥姥过去总会在周末带她到镇上的菜市场买猪肉回家剁肉饼,心里有点酸,嘴里有些谗。二饼聚精会神地看着剁肉饼的老太太,嘴里念念有词:“一定要放蒜末……这样肉饼才会香……加入调料后还要将肉饼反复摔打……让调料入味……”
在那个阳台的楼下,二饼发现了一个黑色的东西在挪动。她好奇将目光投向了楼下,但一楼栽种的那棵龙眼树挡住了她大部分的视线,让她始终无法看清。终于,那个黑色的东西挪到了龙眼树的遮挡范围之外后,她才看清了那是一条硕大的狗。
那条黑得发亮的大狗起码有一米多长。狗的嘴巴咬着一个红白蓝色的大尼龙袋,里面似乎是装着什么活物。袋子里的东西不停地在动,让黑狗拖拖拽得很累,几次让袋子脱离了它的嘴巴。黑狗看起来突然生气了,朝着袋子大声地吠了几声,并高高地跃起,用两只前掌重重地拍在了袋子上!袋子不动了,黑狗继续咬住袋子的挂耳,继续拖走。就在它快要进屋时,黑狗突然转过头来,两只黝黑的眼睛盯着二饼看。
二饼被这只突然间远远盯着她看的狗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离开了枪眼。过了好一阵子,待心情平复了,她才重新从枪眼里再看出去。
那个在阳台上剁肉饼的老太太的手已经停下来了。她身旁就站着那条大黑狗,大黑狗与老太太在一起,远远地盯着二饼看,二饼好奇地与老太太远远对望着。
突然间,女人的嘴露出了一个夸张的笑容,与木无表情的双眼在一起,甚是怪异。
(三)
连跑带摔的二饼用她自己都想不到的速度从五楼跑回了一楼,把大门里的木门栓紧紧地扣上后,缩在墙角里瑟瑟发抖。
随着雨势的逐渐变大,天空上的乌云越发越多,碉楼外的世界就像进入了黑夜。街灯还未亮,室内未点灯,屋里屋外陷入了一片漆黑,蹲坐在墙角的二饼在黑暗钟盯着门的方向,一动不动。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她的脑海里越发紧张,抱着腿的双手快要把肉都掐出血来了。终于,在黑暗中传来一阵拍门声,声音冲破了二饼脑海里最后的防线,她“哇!”的一声哭出来了!
“二饼?二饼你在里面吗?开门啊!”与拍门声在一起的,是妈妈急促而焦虑的声音。
妈妈的声音就像是大海里的灯塔,把二饼从漆黑中唤醒。还没止住哭泣的二饼跌跌撞撞地摸黑跑到门边上,把门栓拉开,抱着妈妈继续痛哭。结果这一下就把二饼妈吓坏了:“孩子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二饼不敢告诉妈妈自己偷偷跑上五楼的事情,因为之前爸妈都叮嘱过,不准跑到顶楼上去,只好解释道说自己害怕打雷和闪电,所以把门反锁起来了。
二饼妈抱着二饼,又安慰了她一会,便拿出从卫生站食堂里打包的饭菜,摆到桌子上。惊吓过后的二饼看到桌子上的饭菜,肚子“咕噜”叫了一声,终于想起了自己还没吃饭,饿了,便坐到椅子上狼吞虎咽地吃起了饭菜。
吃完了饭,在二饼蹲在屋外的公共水龙头前洗碗时,二饼爹急急忙忙地回来了。二饼一边洗着碗,一边听到父亲与母亲的谈话。
“老孙家的闺女丢了!”
“不会吧?倩倩那孩子蛮乖的,不会乱跑的啊!”
“老孙他媳妇不是不上班在家带娃的吗?”
“他家五个娃,你说玉萍那婆娘带得住几个?”
“那现在怎么办?”
“治保会动员咱城中村里的住户一起去帮忙找娃,我这不回来穿个雨衣吗?晚上栓好门,别睡太死,我可能会很晚回来。”
二饼爹又再走出门来,摸摸还在洗碗的二饼的头:“娃吖,爹出去有点事,呆会早点跟你娘上床睡觉,记得听话哈!”
(四)
“城西所报过来说,城中村里有个流动儿童走丢了,方局指示让刑侦的值班领导带队去支援一下!收到请回复!”
被调到城西派出所任副所长不到一周的李长安又被借调回了分局刑侦大队,暂时接替方程原副大队长的工作。在新的工作岗位上,李长安唯一的工作任务就是找回自己的老搭档,在自家车库里失踪的东城区公安分局刑侦副大队长方程。可是好几个月过去了,他几乎把东城区都翻了个遍,一点可用的线索都没有。
今天晚上是他值班,他正打算重新梳理一遍在方程的失踪现场拍摄的照片时,对讲机里发出了来自指挥中心的指令。他在对讲机里回复了指挥中心后,看到外面骤雨连连,便准备自个开车到城西派出所去。路上他从对讲机里得知,寻找流动儿童的临时指挥部设在了城中村入口的村治保会里,便掉转车头往城中村开去。
在治保会现场负责指挥的是城西派出所的所长陈立。看到曾经搭档过一周的李长安独自一人来到,陈立心里有些不高兴,但并没有表现在脸上。在李长安进屋后,马上向他汇报了情况。
晚上8点,城中村住户孙立民在城中村治保会治安员的陪同下来到了城西派出所的接警前台报案。孙立民称,其女儿孙倩当天下午4点30分放学后回到家里,写完作业后(约5点)便离家到外找同学玩。5点15分开始下雨时,孙倩家附近的小孩都纷纷回家了,唯独没有看到孙倩。孙倩的妈妈李玉萍便打电话给平时跟孙倩一起玩的几个小孩的家长,但对方均表示孙倩没有到他们家中。
李玉萍带着自家4个小孩冒雨在城中村里尝试找孙倩,一直未果。6点钟,孙倩的爸爸孙立民赶回家后,让李玉萍先带着小孩回家,他与几个一同住城中村的老乡去找小孩。直至7点半一直没找到,便向村治保会求助,同时由治保会的治安员陪同下到达派出所报案。派出所接警后,派出了两组辅警带着笔记本电脑上户,挨家挨户地将安装在城中村各大出租屋里的简易视频系统中的储存数据拷回来;另外通知分局监控室排查下午5点钟后城中村附近各大治安、交通监控摄像头,看能否找到孙倩的轨迹;同时安排了全体的值班民警进入城中村,在城中村的两个出入口排查所有离开的车辆与大件货物,同时由民警带着治安员及志愿参与找人的城中村住户分散到城中村的各个角落里去寻找孙倩的踪影。
看到陈立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当,找到失踪的小女孩也只是时间的问题,李长安的心思又回到了方程失踪一案的卷宗里。治保会里,几个对讲机一直响个不停,各个搜索单位不停地报告所在位置,以及查无所获的消息;而各监控设备均查无所获,就像孙倩根本没有在城中村里走动过一样,没有一个摄像枪在下午5点后拍摄到她的身影,这让陈立越来越恼火。到了晚上9点,陈立终于把怒火发泄到了心思并不在此的李长安头上:“李长安!我不管你是不是分局派下来的领导!现在所有民警都在外面努力的工作着,你能不能不要在这里晃来晃去?去找点你该做的事去做!”
李长安有点愕然,他印象中的陈立是个和蔼可亲的老领导,从未看到他如此般地发过这么大的火,而且矛头居然还是指向了自己。
现场尴尬的气氛被突然走进治保会的一个民警打破了:“报告陈所!有个租户说他有线索提供!”
跟着这个民警一起走进治保会的,是浑身湿淋淋的二饼爹和二饼。
估计二饼爹平时没怎么跟警察打个交道,看起来非常紧张:“政……政府,我这闺女下午看到过一些东西,可能跟失踪的倩倩有关……”
陈立在二饼面前蹲坐了下来,右手轻轻地拍了一下二饼的肩膀:“来,小朋友,跟警察伯伯说一下,你下午看到了什么?”
于是,二饼将她下午在碉楼五楼看到的那只大黑狗,以及狗拖住一个会动的大尼龙袋就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陈立。站在一旁的李长安听到二饼说道“驼背的老太太”时,心里突然一颤!方程失踪的那天白天,他办的案子就是与“驼背的老太太”有关!他不禁竖起了耳朵仔细听着二饼的讲述。
而陈立听完后,马上拿起对讲机,用几乎是吼叫的声音下达了一个新的指令:“所有人注意!全力寻找一幢二层老房子,房子的二楼有个有顶的阳台,阳台正对着远处能看到一幢五层高的碉楼!搜索人员注意安全,那房子里可能有大型犬!”
这时李长安对陈立说:“陈所,我也去一趟现场吧!我跟这小女孩回家,看看能不能在碉楼里定位到那幢房子。”
陈立点点头,李长安便让二饼爹带路,往碉楼走去。(五)
碉楼距离治保会并不远,不到2分钟他们便走到了。二饼爹在前领路,二饼和李长安跟在后面。碉楼的四、五楼都没有安装电灯,平时一家人的生活区域也就在三楼一下。李长安打开了手电,将狭小的楼道照得通亮。二饼是第一次看到里如此明亮,眼里露出了好奇的神色。
三个人踩在木楼梯上发出“吱吖!吱吖!”的声音,让这座楼下有人居住的碉楼散发出一丝年代感。很快,三个人就来到了顶楼,二饼已经分不清哪个是她下午看出去的窗眼,只好逐个把头凑过去看。无奈夜里的城中村里灯光昏暗,在暴雨中更是视线受阻,到处灰茫茫的一片。
看完了五楼的八个枪口后,二饼像个犯了错误的小孩,低着头站着,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我看不清……”
二饼爹好像有点害怕这个在他们家里的警察,急得直接抽了二饼一个耳光:“你这倒霉孩子,乍能说看不清呢?刚刚你不是跟你妈说下午看得一清二楚的吗?”
二饼被她爹的这耳光一下打懵,“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李长安上前拦着二饼爹:“大哥,有事好好说,别打小孩!这大晚上的,又下暴雨,的确是很难看得清的,别怪孩子哈!”
说完,又转过身来蹲跪在二饼面前,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本来打算做夜宵的饼干:“小朋友别哭,警察叔叔批评爸爸了,打人是不对的!不过,你可以帮警察叔叔一个忙吗?”
二饼接过李长安递过来的饼干,用手背擦擦眼睛,虽然没有把眼泪马上止住,但还是停下了哭泣。她看看爸爸,又看看李长安,点点头。
李长安向二饼爹说:“我相信你女儿,你也应该去相信她。辛苦你们一下,我们一块出去找找,明天我帮她向学校请假,休息一天,可以吗?”
二娃爹对着警察很是敬畏,连忙答应了。李长安掏出腰间的对讲机,想了想,又夹回了腰间皮带上,再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拨通了城西派出所的值班电话:“喂!我是李长安!派出所还有几个值班的?好的好的……你派个人再带两套警用雨衣来我这,雨衣规格要一男一女的,女款尽量小好!我的地址是……”
派出所的效率很高,5分钟不到,一个辅警走进碉楼,对在一楼大厅坐着的李长安敬了个礼:“报告李队!雨衣送到!”
李长安看到走进来的正是辅警小肖。由于他在程度被谋杀案中表现突出,现在已经是城西派出所的辅警副中队长。今天晚上并没有轮到小肖值班,他是临时接到电话后赶到派出所来,协助报警前台进行处警值班的。
看到小肖的来到,李长安决定现场抓壮丁。他先让二饼和二饼爹穿上了高度防水的警用雨衣,然后让小肖也跟上,一起走进漆黑的城中村巷道里。
小肖之前是负责路面巡逻的辅警。听到李长安讲述二饼下午看到的东西时,心里大概有了几个可疑的目标,便主动领路。四个人打着两个手电,在漆黑的雨夜里缓慢前行。
很快,他们就来到了第一个目标。一棵三米多高的龙眼树旁,是一幢两层高的旧宅子,楼道里横七竖八的停放了四五台电动车,每个房间都亮着灯。
二饼擦掉了脸上的雨水,眯着眼睛看了一会,摇摇头大声说道:“不是这里,那个房子好像是有院子的!”
于是小肖继续领路。半个小时内,他们遇到了好几支寻人小队,交换了一下信息,均无所获。而一直找了六个房子,二饼均说不是。
李长安着急地大声向小肖询问,还有其他符合条件的房子吗?
小肖犹豫地说:“按道理说是没有了,不过还有一户,我们是可以去看看……”
“那快走!”
一行人来到了距离碉楼差不多半个城中村远的一座旧宅子外,李长安用手电照亮了院子大门上的已经破损不堪的石刻字,“鐘宅”两个繁体字勉强可见。
这时,雨下得更大了,小肖大声说道:“这里是个华侨屋!据说从W革时期起便已荒废到了现在!由于找不到屋主,所以村委会也不敢将这里改建出租,怕哪天屋主的后人回国发现房子被占了要打官司。之前曾经有些流浪汉和拾荒者住进来,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们都很快就搬走不住了。反正我入职三年多以来,这里就一直是荒废丢空的!”
李长安正想说继续再找下一个地方,却发现他的雨衣被二饼拉扯了一下。转过头去,看到二饼一脸认真地说道:“好像就是这里……”
院子里黑压压的,就连穿透力极强的警用LED手电也不能穿过院子照亮里面的房子。李长安让小肖先领着二饼父女回家,并交代要留下二饼爹的联系方式,明天要给二饼的学校请假云云。待小肖三人走远后,李长安解开了腰间的枪套,独自走进了华侨屋大院。(六)
年轻的刑侦副大队长一手举着手电,另一只手藏在雨衣里,暗暗地握着打开了保险的手枪,慢慢地走进大院。稀里哗啦的雨声使得李长安听不到任何屋内可能会发出的声音,他只能不断地改变着手电照射的方向,仔细地观察着周边的每一个细节,这使得他走得更慢了。
就在他走到这个其实只有不到二十平方米大的院子中央时,手电的光终于能照亮房子上的墙壁。他停下脚步,用手电慢慢地扫过这个房子外墙的每个部分。
突然间!当手电照到了二楼阳台后的一扇玻璃窗上时,他看到玻璃后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女人用一个非常夸张的嘴型向他微笑着,但女人的双目却是无神,使得整个表情看上去非常的诡异!这就是二饼口中说的那个剁肉饼的驼背老太太吗?
李长安被这个女人吓了一大跳,手枪差点要掉到地上。但他瞬间便回过神来,一个箭步冲到房子门口,踹开了木门。当他用手电扫过一遍,确认屋内一楼没人后,立马快步踏上二楼,冲进了连接阳台的房间里,大叫一声:“不许动!我是警察!”
但空荡荡的房间内并没有人,李长安慢慢地穿过了房间,走出阳台后,再走进二楼的另外一个与阳台并联着房间。手电筒的光柱射进屋内,只看到一个套上了小孩衣服、颜色鲜艳的纸扎人,站在房间的正中央。
这时候,李长安心中的恐惧到达了顶点,只剩下警察的身份让他勉强保持着理智。李长安慢慢地将手枪塞回枪套里,一边用手电慢慢扫射着房间与阳台,让二楼的一切始终保持在他的视线里;他的另外一只手,则从口袋掏出手机,用微信给陈立发送了一个定位后,重新掏出手枪,静静地于二楼的那个纸扎人或者是什么潜伏在黑夜里的东西对峙着。
时间过去了十多分钟,不知道是雨水还是冷汗,让李长安混身都湿透了,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干的。当十多分钟后,红色和蓝色交替变化的灯光慢慢出现在他眼前的墙上,全身紧绷的李长安终于松了一个口气,把手枪塞回枪套里,从原路返回一楼。
就当他准备要踏出一楼大门去迎接他的警察伙伴们时,李长安突然感觉到一股强大的推力从后将他扑到!在他快要摔倒在地时,李长安下意识地单手撑地,往外卸力,让推倒他的那个东西滑过他的背,摔到前方。
这时候李长安才发现,扑倒他的是一只从屋里不知道哪个角落冲出来的、体形巨大的黑狗。而同样的,院子外刚刚骑着警用摩托车来到的陈立也发现了,他马上掏出枪来对着那只狗,想要将它击杀!但黑狗似乎感觉到了来自院子外的危险,倒地后立马翻身,后腿发力,一下跃过两米高的围墙离开了。
陈立收起了枪,跑进院里扶起了李长安:“人找到了吗?”
李长安喘着粗气,摇摇头:“封锁现场,不要让人进屋,通知分局派技侦的人过来,好好地查一下这房子。”
说罢,便叉着腰慢慢地向院子外走去。当他刚走出院子时,突然两眼一黑,重重地摔倒在地上,浅起了一片泥水……
(七)
李长安醒来后,发现自己换上了整套的病号服,趟在医院的床上,插着针管的右手隐隐作痛。他轻轻地“啊”了一声,把坐在门口椅子上打磕睡的小付惊醒了。
看到李长安醒来,小付马上开心地说道:“李队你醒啦!”并走到床沿按下了呼叫铃,通知医生前来病房。
在医生给醒来的李长安做检查的同时,小付一边给这位老领导回述之前发生的事。
话说李长安在城中村里的那幢华侨屋门前晕倒后,陈立马上让一同前来的治保会主任找来附近居住的一个租客,开着电动三轮车把他送到医院来。由于有警用摩托车开路,20分钟不到就把李长安送到了人民医院的急诊室。医生给他检查时,发现李长安的体温高达42度,可是验血结果却一切正常,没有发现任何发炎或是病毒性感染的症状,于是只好把他转到病房,通过输液的方式注射退烧药和生理盐水,看能不能先把烧退了再说。结果他一晕就是48小时。但在送院两天后的晚上10点半,他却突然醒过来了,体温也恢复了正常。
病房里的护士给李长安抽了一管血送去化验后,住院医生叮嘱他在化验结果出来前不要乱走动,在病床上好好休息。但李长安心里还是放不下那幢奇怪的华侨屋,便向站在一旁的小付投去了求援的目光。
小付装作看不到李长安的目光,在医生离开病房后,她又搬了个椅子到病房门口前,像个门神一样守着大门,不让李长安离开。她是陈立安排过来看住李长安的。陈大所长在她出发前便认真地叮嘱过:“如果那小子醒来了,他肯定会要求马上出院,你要想尽办法稳住他,等我来找他!”
就这样,病房里的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对视了好一会,李长安才打消了要出院的念头,翻过了身去,用被子蒙着头生闷气。另外一边的小付也觉得甚是无聊,便在手机上刷起了小游戏。
过了一会,病房的门突然被推开,门后的小付差点被撞得扑到在地上。她转过身去正要破口大骂,却看到进来的正是陈立,连忙站直,立正敬礼,一本正经地:“报告所长!李队已经在半小时前醒来,经医生检查,已经退烧!验血报告将在15分钟后出来!”
陈立笑着摆摆手:“好了,别贫了。我要向分局下来的大领导汇报下工作,小付你也搬个椅子过来,坐一旁听一下吧。”
李长安听到是陈立进来,连忙翻开被子:“陈所长来了?快请坐快请坐!”
陈立微微笑着,在李长安旁边的另外一张床沿上坐下了:“睡够了吧?尊敬的李长安副大队长啊!怎么年纪轻轻的,淋点雨就发烧昏迷了?”
李长安抓抓脑袋,露出了个难为情的表情:“陈所您一把年纪了,就别跟小付那些小年轻一样贫了……快说说,那个小孙倩的小女孩找到了吗?还有,那个华侨屋是怎么回事?那只偷袭我的大黑狗又是怎么回事?”
陈立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叠资料,又掏出了一副老花镜戴上后,将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向陈立一五一十地道来。
在李长安被送去医院后不久,分局技侦室的人很快就来到。带队的依然是徐重,还有两个副手提着工具箱跟在了徐重的后面。陈立张罗着让到场的派出所民警与辅警一同在华侨屋的周围拉起反光警戒带,并让两名持枪民警跟着徐重与他的组员一同进屋保护他们的安全。徐重看到大院里已经满是带着泥水的脚印,知道室外已经没有采集证据的意义了,便打算直接推门入室。这时负责保卫的民警拦住了徐重,表示先让他确认屋内安全后,再让技侦室的专家们进屋。但徐重轻轻地推开了那位民警:“没事的,什么大风浪没经历过?别进去破坏了地上的痕迹了。”
徐重的技侦小组很快就完成了对一楼的检查,随后上了二楼。就在一个年轻的技侦员打算把那个将李长安吓得要死的纸扎人抬走时,却发现纸扎人非常重。他轻轻地剪开了纸扎人,却在里面发现了失踪了5个多小时的孙倩!
被马上送到医院的孙倩让好几个警察、医生和护士都忍不住红了眼睛:赤身裸体、双眼紧闭的她只剩微弱的呼吸。右边小腿被活生生地锯掉,涂上了不知明的糊状物用于止血。
急救室外,孙倩的母亲哭得晕了过去,而父亲孙立民则红着眼睛、气得浑身发抖,使劲抓住陪同到医院的小付的手,要求警察一定要把凶手抓住!他要把这个残忍的凶手煎皮拆骨!
在几个老乡的劝服下,孙立民才放开了小付,懊恼地坐在椅子上,搀扶着老婆,却又忍不住大声地哭了起来。
两个小时后,技侦室的检查报告通过内部网络发送到陈立的手上。这个五十多岁、还有三年就退休的老警察揉了一会太阳穴后,才点开了鼠标点开了检查报告文档,戴上了老花镜认真地看了起来:
1、屋里一共发现了两个人的足迹。其中一组轨迹清晰的是43码的警用雨靴,明显是李长安留下的。另外一组则是33码的小足,而且足迹很浅,不好判断是女性还是小孩。
2、二楼,则发现了大量的生活痕迹,包括毛发、人体皮屑等随处可见,然而并没有发现有指纹。提取了房间内有使用痕迹的“夜壶”,没有发现粪便或尿液样本。
3、二楼阳台地上有大量铁锈,由于铁锈并未在地面留下印痕,可判断是近期内有金属重物在二楼搬动过。
4、经使用鲁米诺试剂,未能在屋内发现血迹,也未能发现将孙倩右脚小腿切断的凶器。
5、接医院报告,孙倩体内血液里含有大量莨菪碱、东莨菪碱及阿托品,这是使她昏迷不醒的主要原因;
6、通过对医院送来的样本检测,包裹住孙倩断肢的药泥中含有云南白药、三七、龙芽草等成分,有显著的止血效果;药泥中混入了大量直接在华侨屋大院里挖采的泥土。
陈立讲完后,把手上的资料扔到了李长安面前:“方局说了,如果你醒来没事的话,这个案子就你来负责,城西派出所协助;如果你一直没醒来或者要住院的话,那案子就全部交到刑侦大队来处理。不过刑侦那边现在配合搞全市的打黑除恶也很忙,我猜得没错的话,最后还是得落到派出所头上来……”
陈立刚说完,病房的门又被打开了,这次进来的是住院医生:“李先生您的血液检查没有任何问题了,可以随时办理出院。不过如果觉得身体有什么不适的话,一定要马上回来检查……”
没等医生说完,陈立就马上开始下命令了:“走,小付你马上去帮李大队长办出院手续……李长安,你快点换衣服下来,我开着警车在楼下接你!”
李长安和小付马上兴奋地给陈立敬了个礼:收到!马上执行!
(八)
李长安那天晚上穿的衣服全都被小付带回派出所洗掉了,只好向医院借了套病号服穿走回家。在警车里,他反复翻阅着孙倩案的卷宗,心里就只有一个巨大的疑点:当晚在楼下他明明看到了窗户里有个老太太,而跟着父亲来到治保会提供线索的二饼也声称她有看到一个老太太,那么究竟这个老太太在哪呢?
到了派出所李长安才发现,陈立的办公室已经变成了临时办案点。各种资料堆积如山,就那个当时把李长安吓得够呛的纸扎人也摆到了小茶几边上。
李长安环顾四周,得意地问道:“我说陈大所长,您这一把年纪了,还有三年就要退休了,何必亲自办案呢?在办案组抽两个民警上来不就得了?”
陈立咳嗽两声:“基层警力不足啊……我好不容易在分局里争取来了个办案副所长,结果呢?干不到一个月又回到分局里去了,你说我手底下还有多少人?”
李长安老脸一红,又想起了失踪的方程,又想到了那个在窗户里的神秘老太太,于是马上进入了正题:“我想……这案子的重点,还是那座华侨屋。”
说罢,他在小黑板的正中央上写上大大的三个字“华侨屋”。随后,向陈立和小付讲述了当时他进入华侨屋后所发生的事。
小付听完后,吓得捂住了嘴巴。陈立则眉头紧锁:“那你现在的办案思路是?”
李长安想了想,在黑板上画上了两条线:“我们兵分两路。明天一早,我再回一躺城中村,我想去找那个叫二饼的女娃聊聊。至于小付,你带上小肖,到医院里去看看孙倩醒了没有。如果醒来的话,就给她做个笔录。注意家属的情绪,以及不要吓到小孩。”个找东西的目标了。
可惜二饼在家病了两天,家里一直有人,使得老太太在接下来的两天里都无法进屋。所以我马上安排二饼一家搬到外面去,结果当天晚上老太太看到了碉楼乌灯黑火的,果然来到了。”
在方局的努力下,区政府重重地表扬了在本次案件中表现突出的二饼,为她安排了公办学校的学位。她再也不用每天一大早起床去赶校车,到在市区以外的外来工子弟学校上学去了。而在派出所的帮助下,孙倩得到了许多社会热心人士的帮助,一家义肢生产厂家为她提供了免费的假肢,并承诺会一直为她提供服务至18岁。
而这宗案件由于无名老太太的神秘失踪而暂时关闭了。就在派出所内勤将卷宗封好送进档案时的同时,人民医院督查室的一个医生正对着四楼住院部的医生发脾气:“你仔细看看这张CT片!你别告诉我你这个9年本硕博连读的医学院毕业生居然没看到这么一个脑瘤?马上通知患者回医院复诊!”
住院部医生被督查骂了一顿后,赶紧拨通了病历上登记的电话:“喂……李警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