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美誉小区座落于东城区的边沿位置，临山而建，空气清新、环境优美，主要销售对象是港澳投资者。但经历过金融风暴后，港澳投资客对内地房地产投资热情有所下降，也随着内地经济升温崛起，城市交通日益发达，越来越多城市里的居民愿意到城市的边沿买房置业，美誉小区的入住率也渐渐提高了。

黄盛是经济危机的直接受益者。一名香港投资客受生意失败、港股下跌影响，被迫大量抛售手中物业，正好黄盛那天在地产中介打听低价二手房的消息，与那名香港投资客面对面聊了起来，便直接以市场价70%的价格买下了香港客那套在美誉小区的二手房。

房子早被香港客装修好，购置些家电、搞搞卫生，一个月后，黄盛一家顺利入住了美誉小区C01幢602房。

黄盛是一个烟民，但妻子和女儿均不允许他在家里抽烟。最后经过协商，阳台成为了黄盛在家里唯一的吸烟区。每当黄盛在阳台上吞云吐雾，他都感叹自己买了套好房子：阳台正对着一排三层高的小别墅，别墅后面便是连绵不断的环城山脉，绿树成荫、鸟语花香、景色怡人，坐享无敌大山景，他对这套房子无比的满意。

有时候，他也会在抽烟时，居高临下地审视对面的房子。一套套空置的两层半小别墅，据说产权都在香港人的手上，有些是用来投资，有些是用来度假。长时间空置着，多浪费啊！日后如果能赚到钱，再找个急着套现的香港客置换一套别墅也是甚好。

那是一个晚上，妻子带着女儿睡觉后，黄盛关上了灯在客厅里打游戏。经过了两个小时的奋战，关闭掉PS4后疲惫不堪的他想要到阳台上抽根烟便去睡觉了。

就在他把烟点燃后，对面别墅里传来的一些声音引起了他的注意，他伸出头去望向声音来源的方向。

只见一直无人居住的一幢别墅的三楼平台上亮起了一盏旧式的管状日光灯，甚是明亮。一个驼背的老太太动作生疏地操作着一台洗衣机。可能是机器太久没有使用了，洗衣机似乎没有发挥他应有的功能。老太太生气地拍打了几下洗衣机后，洗衣机方才“轰轰轰”地运作起来。

别墅的三楼除了平台，还有一个大房间。只见房间里的灯光忽明忽暗，像是只点燃了蜡烛或是油灯。透过昏暗的灯光，依稀可看到房间里除了一张折叠的行军床外，空无一物。行军床上像是躺着个人，但一动也没动，或许那是一床堆成了个人形的被子吧？

黄盛想啊，这年头哪里还有人用明火照明的啊？又不是没有电用。于是便在小区微信群里给值班保安留了个言，让他们注意一下别墅区里有个房子用明火照明，小心消防隐患云云。

微信发完后，烟也抽完了。黄盛在烟灰缸里将烟头熄掉后，看到远处有个保安正骑着电动车往别墅开来，在心里表扬了一下自家小区的物管水平真高。可就在他向那幢别墅再看过去一样时，却发现那个正在洗衣服的驼背老太太以一个怪异的姿势，在身体保持不动的情况下，将头往后拧了超过90度，对着他露出了一个诡异的微笑。

黄盛被老太太这样看了一眼后，突然全身起了鸡皮疙瘩，混身的不自在，连忙进屋。检查了门锁和阳台锁后，牙也没刷直接上床睡去了。

第二天一早，他看到手机里有物业保安的留言，称未发现别墅区有人居住。他很生气，别墅里明明有个驼背的老太太在大半夜把他吓了一跳，怎么会没人居住呢！便拿着手机跟妻子说了昨晚的事情。但妻子正忙于给女儿梳头更衣，随便敷衍答复几句后便无回音。

黄盛一肚子的气无处发泄，只好简单梳洗了一下，出门上班而去。

（二）

自成立了专案组以后，李长安顺势而下，借用了城西派出所的那幢原计划用来做新食堂的小楼当专案组办公室。而陈立本身就挂了专案组组长的头衔，只能迫于无奈地接受了新食堂启用遥遥无期的这个现实。

“美誉小区发生一起失踪案！”

全市所有的人口失踪案，市局都会抄送一份警情通报到专案组里来，只因为导致成立专案组的三起案件，都牵涉到了人口失踪。在翻阅旧卷宗无果的情况下，李长安想到了这么一个办法，以专案组名义向市局申请调阅所有的人口失踪案。而21世纪的人口失踪案本身就不多，市局干脆下了文件，市局各机关以及各分局在发生人口失踪案后，都向专案组转发警情通报。结果就在文件下发的第二天，他们就收到了美誉小区的通报。

“黄盛，男，31岁，家住东城区美誉小区C01幢602房。黄盛妻子在今早8点40分到城西派出所报案称，黄盛于昨天上午7点30分上班后便失联至今，电话无法接通，公司的同事也无法与其联系，于是到派出所报警。”

在小付读完屏幕上的警情通报后，李长安掏出了手机看时间：“现在不就8点53分嘛！走！去接警室会一会这个报案者。”

从小楼走到派出所接警室用不着1分钟。二人刚跨进派出所接警室，便看到了一个衣着朴素的年轻少妇坐在椅子上，着急地要求派出所出警去帮她找老公。但坐在桌子对面的接警员似乎对她的要求不是太放在心上，还在漫不经心地敲打着键盘。

“小张啊！对待人民群众要如春风般的温暖啊！”

李长安与陈立共事多年，模仿陈立的声音也能像个八、九成，当场把小张吓得立正敬礼。在他准备将“所长好！”这三个字脱口而出时，才发现进门的是李长安，立马改口“李队好！”

李长安朝小张摆摆手后，拖过一张椅子坐在那位年轻少妇身旁，自我介绍说：“我是区公安分局刑侦大队的李长安，刚刚接到这位张警官的通知后我便赶过来了。麻烦您可以再详细跟我说说情况吗？”

少妇红肿的双眼似乎是刚哭完不久，听到李长安的问话后，又重新哭了起来。小付给她递去纸巾擦眼泪，过了好一会，才止住了眼泪，把来龙去脉重新跟李长安说了一次。

这个名叫张玲的女子所说的，基本上都在警情通报里有体现了。李长安想了想，问道：“张小姐，您丈夫失踪前，有没有什么特殊的事情发生过？”

张玲想了半天：“他失踪的那天早上……好像跟我说过之前一天晚上看到了我们家对面有个恐怖的老太太在洗衣服……”

“什么？恐怖的老太太！”李长安和小付几乎是同时发出一声惊叹！

在李长安的要求下，张玲带着两位警察到了家里。在阳台上，李长安对着对面的别墅细细地观察。但张玲很快就表现出了不耐烦的表情：“两位警官。你们究竟是来帮我找老公的，还是有些其他什么事呢……”

李长安转过身来，走进客厅。对沙发上眼睛依旧发红的张玲解释道：“张小姐，您丈夫的失踪，或许不是个案。我们现在掌握了一些暂时不能向外公布的线索，也循着您提供的线索在挖掘真相，希望您能谅解。”

张玲疑惑地盯着面前这个浓眉大眼的警察：“你的意思是，我家对面住着可能是抓走我老公的人？”

李长安摇摇头：“不确定，不能给你肯定的答复。不过，那边或许会是有相关的线索可以找得到。”

张玲听罢，便站起来，走进房间。过了半响，拉着个拖箱走出来：“给，这是家里的钥匙和楼下的门禁卡。我先带着女儿回娘家住一段时间，有什么消息的话，麻烦给我电话。”

说完扭头就走。小付在她身后追问道：“张小姐，您不如先把值钱的物品先带走吧！”

张玲转身苦笑道：“警官小姐，您觉得，一个刚买了房的工薪家庭家里会有什么值钱的物品吗？”

（三）

美誉小区的入住率其实并不高，C01幢13层楼，从楼下往上看就只有四户亮着灯。

“买了房子的不住，想住的买不起房，这什么世道？”看着乌黑一片的房子，小付愤愤不平不平地说道。

“别说这有的没的，好好工作，努力供房！上楼吧！”徐重拖着个装满了设备的大箱子，向满腹怨气的小付说道。

602室的阳台上，徐重放置好了四个红外夜间高清摄像头后，便弯着腰闪回客厅里。客厅摆放着的笔记本电脑上，四个摄像头传回来的景象将C01幢对面的八套别墅尽收眼底。

在对讲机成功对频后，小付给自己和徐重都戴上了耳机：“李队李队，收到请回复！”

“你丫的声音小点！不用对讲机都在楼下听到你吼了！”

“收到收到！摄像机已设置完毕！李队请打开定位装置！”

收到小付的通知后，李长安打开了徐重给他的一个长得像BP机一样的设备，耳机里继续传来了小付的声音：“定位装置启动成功！李队你可以开始了！”

在602室的另一台电脑中，屏幕里是小区的地图，代表着李长安所在位置的一闪一闪小红点慢慢移动着，说明他已经开始行动了。

小付从包里拆开一包薯片递给徐重，自己又拆了一包。两个人在602室里啃着零食，为在楼下即将秘密潜入的队长保驾护航。在证件与两包芙蓉王的帮助下，小区的4名夜间保安答应了凌晨12点至2点这两个小时内不进入C01幢对面别墅区的范围，并在这时间段内关闭监控录像。看着手表的时间刚过12点，李长安从一棵巨大的景观树后闪出，站到门上写着A101的别墅围墙外。

听着耳机里“吧唧吧唧”的声音，李长安压着声音地对着麦克风吼道：“我现在要进入A101了！你们俩吃东西的声音给我收小一点！”

在耳机里收到小付和徐重不痛不痒的应答后，李长安叹了口气，助跑两步后猛地一跳，双手抓住围墙顶端，再用力翻身过去。几步就经过了漆黑一片的小院子后，李长安掏出了当年抓小偷时收缴的一套钥匙，轻松地打开了别墅的大门。在小手电微弱的灯光下，李长安从一楼到三楼细细地搜查了一遍，除了基础的装修外，屋里什么也没有。这是一座彻底的空屋，看来房主在将这房子买下后就再也没来过了。

在三楼平台上，李长安用对讲机向负责监控的徐重和小付说了声后，便抓着围栏轻松地跳到A102号别墅的三楼平台上。

平台上的一台崭新的洗衣机引起了李长安的注意。这种双桶的洗干分离式洗衣机在国内已经停产十多年了，居然能在这样子的一个高档小区的别墅里发现。洗衣机有在近期使用过的痕迹，因为机身上大部分的区域没有被灰尘盖上，而剩余的区域却是积了厚厚的一层灰。

李长安心想：“这里有人居住？”但随即又想起保安说过，这一整个别墅区全都是空置房，从未见业主入住过，心里便升起了一阵疑惑。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带无线传输的夜视光纤镜，打开了开关：“小付小付！我在三楼A102号别墅的三楼平台，准备从门底下探进光纤镜，请检查视频信号！”

“收到！光纤镜信号良好！夜视功能正常，可以使用！”

收到小付的反馈后，李长安单膝跪在平台上唯一一个进入别墅的门前，慢慢地将光纤管伸进底下门缝里……

“啊……！”

耳机里传来了小付的一声尖叫，把李长安吓了一跳……

“长安！快跑！”与小付的声音一起传到耳机里的，还有徐重着急而又在发抖的声音。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李长安还是马上抓起光纤镜，从三楼平台的栏杆上一跃而出，像猴子般敏捷的跳到了一棵茂密的槐树上，夜色将他与树融为了一体，只剩轻轻摇曳的枝叶看起来像是夜风抚过的摇摆。

紧紧地抓住了树干的李长安紧张地盯着平台上的那堵门，对面六楼里的徐重也把摄像头对准了刚刚传来了可怕的画面的房间。不到10秒钟的时间，那扇门发出了“吱呀……”的声音，在夜色里显得特别嘹亮。门慢慢地打开，门后面就像是一个未知的世界一般，给人一种诡异而神秘的感觉。李长安轻轻地在耳机的麦克风口上敲打着摩斯密码，示意徐重对着房间调近摄像头的焦距。

10厘米……20厘米……半米……一米……房间门缓慢地被拉开，门缝里渐渐透出忽明忽暗的黄色灯光。当门被完全打开后，显示屏后的徐重两眼一瞪：门后竟然空无一人！

在耳机里得知门口的情况后，李长安想要从树上跳回平台里，但被徐重劝止：“长安，这房间有古怪！我建议你先撤出别墅，到六楼来看看视频回放！”

二十来岁就当上了分局刑侦副大队长的李长安最大的优点，便是善于听取别人的意见。听了徐重的建议，李长安打消了重新跳回平台的想法。但当他准备从树上爬下来时，低头一看，只看到一个驼背老太太站在树底下，面无表情地抬起头看着他。

（四）

“你们眼里还有没有组织？还有没有纪律了？行动前不报备！私借民房！擅闯民宅！一个晚上捅了多少个篓子？连负责查失踪的警察自己都失踪了！这锅谁来背？你背？还是你背？这连我都背不起啊！你们两个怎么背！”

凌晨四点，美誉小区外的一辆SUV旁，从被窝里被电话吵醒后便急急忙忙赶过来的陈立，对低着头大气不敢出的徐重和小付大发雷霆。如果陈立会使铁砂掌的话，SUV的发动机盖已被他拍得千疮万孔了。

把两人骂了足足25分钟后，气喘吁吁的陈立咳嗽起来。小付像变魔术似的从背后拿出一瓶矿泉水：“所长您说的是……您先喝口水再骂……”

“拿开！”陈立一把拍掉了小付手里的水，把手伸进了车里，掏出对讲机：“我是陈立！通知派出所前台留一警一辅，其余值班警察和辅警马上赶来美誉小区！20分钟内不到的明天全部给我写检讨！”

14分钟后，三台警车亮着灯浩浩荡荡地从外环路下来，直奔美誉小区而来，把门岗的两名夜班保安吓得不轻。

为首一辆警车摇下了车窗：“带一下路，去C01幢！”

保安们都以为小区里出了什么大事，其中一人马上推出了电动车，领着三台警车向C01幢驶去。为了避免扰民，三辆警车在进入小区后均关闭了灯。陈立安排一警一辅为单位，将8幢别墅包围起来后，便跟着徐重上了6楼看拍摄的录像。

从李长安进入第一幢别墅算起，视频一共就拍了20分钟，而其中在他失踪的A102号别墅里的视频一共就5分钟57秒。在这不到6分钟的视频录像里，由于李长安要求将摄像头对准平台大门并拉近焦距，所以有30秒的视频是拍不到李长安的。也就是在这30秒后，李长安彻底失踪了。

“把视频往回拉一点……对对对……再拉回一点……好！停！长安在那平台上，不是放了个什么东西吗？那东西有没有录像？”

听到陈立的问话，小付有点难为地说：“陈所，这个录像……有点恐怖，现在还是晚上，我怕把你吓进医院呐……”

“什么恐怖！什么乱七八糟的！快给我放一下！”

看到陈立原本就生气的脸变得更难看了。看着老同志黑得发亮的脸，徐重只好拉过了旁边的一个键盘，敲了几下后，屏幕上开始播放李长安用光纤镜在屋子里拍到的画面。

漆黑一团的屏幕里，突然出现了绿色的影相，那是拍摄设备的红外监视系统起作用了，屏幕里看到的是空白的墙壁。这时，摄像头开始慢慢地右移，看到的是一个床脚。随着摄像头的继续右移，一个面无表情的老太太进入了镜头之中！只见她用一个怪异的动作，四肢爬行、身不着地，歪着脑袋一步一步地向摄像头的方向爬过来……

就在那个老太太快要爬到摄像头面前时，画面剧烈震动了一下，中断了。

“这是什么东西？”被画面吓了一跳的陈立向徐重问道。

“子不语怪力乱神……但我也说不准这是什么啊……”

神情凝重的陈立盯着漆黑的屏幕一声不吭，过了好一会，他终于鼓起了勇气，拿起手机拨打了一个他绝对不想去打的电话：“喂？方局吗？……对对对……是这样，您能不能来一趟美誉小区？……我知道……我知道……现在不都快5点了嘛！……是的是的……因为这个事情呢，暂时还不能走正常的程序往上汇报……对对对！很急很急！……好，我通知民警在小区大门口接您！”

半小时后，又一辆警车来到了美誉小区。陪同方局一起来到的，还有东城分局的指挥中心梁主任。陈立亲自将两名分局领导接到C01幢的六楼后，将整件事一五一十向方局如实汇报。

“你们眼里还有没有组织？还有没有纪律了？行动前不报备！私借民房！擅闯民宅！一个晚上捅了多少个篓子？连负责查失踪的警察自己都失踪了！这锅谁来背？你背？还是我背？陈所长啊陈所长！我让你去担这个专案组的组长，就是怕年轻人冲动，所以才让您老同志镇住一下场面。结果呢？又一个警察失踪！市局政治处又得来找我谈话了！你说你差两年就退休了，怎么整个这么一出？你叫我怎么去顶这锅？”

陈立擦了擦脸上的汗，在比他年轻十岁的方局面前一直低着头：“是这样的。这不专案嘛！专案讲究的就是专案专办，特事特办。按程序上报再执行的话，恐怕线索就跑了……”

方局知道陈立是打算跟他耍太极了，他也不想为难这个当年叱咤东城区的神探，便把头转向了梁主任。

梁主任看到方局的表情，马上明白了这老狐狸的想法了：“国保大队最近有宗涉外、涉非法传教的案子，可以让他们介入来搜一下这房子……”

这是一个不宁静的凌晨。5点钟，天边渐露鱼肚白，美誉小区的物业公司经理被一通电话吵醒后，匆匆忙忙地来到了小区。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向他出示了证件以及一个写着“绝密”的信封后，经理从保险箱里翻出了A02幢别墅屋主留在物业公司的备用钥匙，紧张兮兮地一路小跑，给守在A102幢门前的几个警察打开了门。

徐重扔给小付一个摄像机，让她负责跟拍，自己一马当先走进别墅里。

一楼，空空如也。

二楼，屋途四壁。

三楼，地上放着一盏已经燃尽的油灯，床上躺着一个双眼紧闭的人。

徐重惊呼道：“方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