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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长安在地上坐起来,感觉头痛欲裂,注意力不能集中。他摸了一下脑袋,却没发现伤口或者被打击过的迹象。再检查一下身上,配枪、耳机、手机、钥匙全都在,便挣扎着站了起来。

他回忆起上一次清醒时发生的事情:半夜闯入民宅的计划、小付的惊呼、徐重的警告,还有树底下恐怖的老太太……然后的记忆,便是现在。李长安尝试着在对讲机里呼唤他的两个搭档,但耳机里只有“沙沙沙”的杂音。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却发现完全没有信号。环顾四周,除了空白的墙壁,就是门洞。不透明的玻璃窗外投进了微弱的光,他慢慢地站了起来,缓缓地在屋子里走动着,却发现整个一楼都没有任何的家具。更为奇特的是,这间空宅的一楼并没有走出去的门!

屋子的正中央有一条转角楼梯,李长安在破窗和上楼这两个选择之间犹豫了一下,决定上楼探索。把手枪的保险打开,检查了里面的子弹后,李长安贴着墙边慢慢踏上台阶。

木板做的台阶踏板在发出刺耳的“吱吱”声,看上去隐蔽是不可能了,他只好加快了脚步,快速跑上去。二楼的房子结构与一楼一样,空无一物,看上去有些破旧的木地板和扇了白灰的墙壁使这个空宅给人感觉异常的压抑。李长安决定继续往上走,他心想总不会每一层都是一个样吧?结果真的被他说中了。三楼的面积只有二楼的一半,依然是空无一物。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了脚踩台阶时发出的“吱吱”声。难道房子里有暗道?李长安拿着枪,背贴着墙往楼下走去。

对方的脚步声很慢,当李长安回到二楼时,脚步声还在下面慢慢地往上走。他脑海里突然出现了一种不好的感觉,便没有再往下走去。

在二楼的楼梯口,脚步声渐渐清晰。站在楼梯口上面的李长安用手枪对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手臂渐渐发抖。

“吱呀……”

“吱呀……”

“吱呀……”

在楼梯拐角处出现的,是李长安现在最不想看到的脸。

杂乱的白发下是一张满是皱纹的脸,深陷的眼框里几乎看不到眼白,这是一张没有表情的脸。拄着拐杖的驼背老太太每踩下一步,就像在李长安的心脏上敲下一锤。

李长安只觉得自己头皮发麻,心跳骤然加速,在安静的空宅里就只有老太太的脚步声,以及自己快得吓人的心跳声。他忍住因紧张而导致的呕吐感,终于从牙缝里憋出了一句话:“你……究竟……是谁……”

脚步声停下来了,老太太看着李长安,嘴里发出了几个尖锐的音节,像是猿猴的惊吼。就在这时,李长安只感到一阵强烈的头痛和晕眩,再次失去了知觉。

(六)

单人病房里,心率仪的“滴滴”声与输液滴管里下落的溶液相互交错着,让坐在病床旁盯着输夜管发呆的小付产生了一种荒诞的感觉。

半年前失踪的方程在美誉小区里的一座空宅被找到后,立马被送到医院里来。方局亲自去找了院长,得以让几个专家联合对他检查了一上午,发现他除了严重缺乏营养导致全身水肿外,其他的一切身体技能皆正常。但连续做了好几次的刺激试验,这个陷入了昏迷的警察却毫无反应。平稳的呼吸、均匀的脑电图,所有检查结果都指向着一个结论:他睡着了。

要说这半年来谁最想要找回方程,除了李长安之外,当数小付了。自她警校毕业,并参加公务员考试进入城西派出所以来,每次分局让派出所协助参与刑事案件,方程都像个老大哥一样罩着她,让她在短短时间内成为了派出所里唯一一个能够独当一面的办案女民警。方程的失踪,让小付就像失去了一个一直依靠着的大哥哥。半年来,唯有没天没夜地工作,方能让她暂时摆脱这种难受的感觉。

“方队你知道吗,你失踪的第二天,因为方局不同意李队单独去调查你的失踪,李队把方局办公室的茶几都差点拍裂了……”

“还有……后来李队一直在办我们派出所辖区的案子,还有徐大哥也一起参与了,最后方局同意了成立专案组呢……”“专案组刚成立,你就回来了……可是李队他不见了……他是在找到你的那个空宅不见的……你快醒来带我们一起去找他啊……”

在东城区分局的小会议室里,方局、梁主任、陈立三人坐在会议桌前,一起听着徐重在投影仪前的讲解。

“首先,在国保大队的协助下,我们确认了美誉小区A102幢别墅的真实产权人是香港一家投资公司,属于企业所有,非自然人独立产权。该投资公司前年一共在美誉小区购买了6套别墅与14个楼层单元住宅,用于投资用途。购买过程也了解到了,是香港的投资公司委托本市的一家投资顾问公司操作的。在房子买下之后,香港的投资顾问公司和负责操作购买的投资顾问公司再也没有派人来过美誉小区了。初步判断,业主对方程的出现、以及李长安失踪事件,联系不大。”

屏幕上出现了一个PPT,徐重继续往下说:

“分局技侦室上午对美誉小区A102号别墅进行了彻底的检查,首先是别墅前院。”PPT上出现了一张地面的照片,“美誉小区靠近海拔四百多米的桂山,晚上的空气湿度很大。我们在别墅院子中,发现了部分泥土湿度与其他泥土不一致,这部分湿度较低的泥土形成了一个轨迹状的形状,怀疑是拖动重物后,地面泥土被轻微翻动而导致。

拖动的轨迹一直延伸到了别墅的一个侧门。经业主同意,我们在进入了侧门后拆除了地面明显是新铺装的地板,发现一个隐藏的地道入口。我们用了排爆机器人进入地道,发现这条地道长约80米,通向了小区旁的水库泄洪渠。”“就是说,任何人都可以通过泄洪渠的入口进入这个别墅,进入这个小区?”方局提出了疑问。

PPT被翻到泄洪渠的照片:“现在正是雨季,宽达六米的水库泄洪渠现在的水位约3米深,而入口非常隐蔽,除了被大量的大叶蕨类植物覆盖外,还刚好是在渠道的转角位置,如果不是到渠里面去找根本不可能在地面被发现。而且地道是斜坡式建造的,高1.2米的地道里,入口处只剩50厘米在水面上。”

看到三位领导再无提问,徐重点了几下激光笔,继续介绍下去。

“在发现方程的房间里,在地上找到了一个油灯。油灯里是普通的煤油,但通过分析,发现了灯芯除了绵和纱之外,在灯芯的下半部分检测出了微量的七氟醚(*注1)M角酸二乙酰胺(*注2)。在油灯燃烧时,两种化学物受热而挥发,会使人的神经系统暂时失去应有的功能。但方程被送到医院检查时,只在他体内检测到少量的这部分元素,他昏迷不醒应该是由别的原因导致的。”

徐重汇报完后,会议室陷入了安静,每个人都在沉思。

许久,陈立摸着下巴说道:“还有几年就退休了,怎么就碰到了这种案子呢?”

梁主任安慰道:“陈所长,这案子显然已经超出了派出所能够处理的范围了。交由分局统筹办案吧,您也可以抽身出来……”

“不!我现在还是专案组的组长,这案子我就真非办不可了?”陈立话锋一转,拒绝了梁主任的好意。“您还以为我这二级警督是混资历混回来的?‘11·7特大抢劫案’、‘3·28缉毒行动’,还有‘10·24连环凶杀案’,我陈立有试过大案不破吗?这案子我是抓定了!”

方局合上了笔记本:“老陈啊……那你给我个准,什么时候能把李长安给我带回来!”

“七天!分局给我应有的资源,七天不破案,我脱下这身警服,提头来见!”

这时,徐重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掏出一看,惊讶地向陈立说道:“陈所……小付发微信来说,莫吕霞在医院,要求见您……”(七)

人民医院的龙院长是陈立的连襟,一通电话后,医院给腾出了个小会客室。陈立、徐重、小付还有莫吕霞分别坐在小会客室里一张方桌的四面,气氛很是紧张。

“莫吕霞小姐,你究竟是什么人?”自从莫吕霞与吴淼在子心公园的迷宫里神秘消失后,李长安曾向市局出入境查询过莫吕霞的入境纪录,但却被告知“查无此人”,“莫吕霞”这个名字似乎只是个代号。

“除了名字以外,我之前跟你们说过的事情,句句属实。这次我过来,既是寻求你们的帮助,也是来帮助你们的。要不,您先看看这个吧……”突然又再次出现的莫吕霞说完,向陈立递过去一个信封。

陈立心存疑惑地接过了信封。拿起一看,信封的材质是公安信函常用的特种纸,但信封上面没有任何文字。他沿着密封线小心地撕开了信封,从里面抽出了一张薄薄的信纸,信纸上是公安B的大红头,让他对这封信的内容谨慎了起来:

各省厅、各地市级、县处级公安机关:

兹有特情人员莫吕霞(女,现大马国籍,出入境护照编号:************)协助我局办理相关案件,请予以协助。

如有疑问,请致电********,联系人:张初。注:此件为密函,保密级别为绝密。

这份落款为“公安B一局”并盖上了大红章的“密函”使陈立对眼前人的身份更是怀疑。众所周知,公安B一局即公安B国保局,对下级的国保单位进行垂直管理,这样的一封所谓“密函”,让眼前这个自称莫吕霞的神秘人显得更像一个骗子。

就在他打算让小付把莫吕霞拷起来再进行盘问时,电话响了。拿起手机一看,是分局国保大队的何队长打来的。

“陈所吗?我是何一林!刚刚省厅国保总队发了密函过来,说有个叫莫吕霞的女人来了东城区,是公安B下派地方的非警务人员,专家级别。需要我们分局协助她办案,方局让我给你通报一下……”

莫吕霞看到陈立露出了震惊的表情后,伸出手去轻轻地抽回了那封信,小心地装回信封里,再放到了陈立的面前,等他挂掉电话后,轻声地问道:“那……我们可以开始了?”

“好……好的……莫小姐需要我们怎么样的支援?”

“先弄醒那个在睡觉的警官,再去把李警官找回来!”

(八)

莫吕霞写了个清单,单子里的内容是些设备仪器以及一些药品和化学品.陈立让徐重去负责准备。徐重看了清单后,发现部分的设备和药品都是医院里有的,于是让陈立去给龙院长打个招呼,剩下的他便自行离开,到外面筹备去了。徐重走后,陈立并没有离开小会客室的意思,他仍旧坐在椅子上,向对面的莫吕霞发问:“李长安警官的失踪以及方程警官的昏迷我们并没有对外公布,甚至还没向市局汇报。那么……莫小姐您如何得知这些消息,并找上门的呢?”

“我之前说过了,我是格物师。这些事情,我总会知道的。”靠在椅背上的莫吕霞长长的流海挡住了她的眼睛,只能在黝黑的皮肤下,看到她微笑时露出的一口白牙。

“算命,这玩意不科学吧?”陈立是一个老党员,一直以来对迷信事物均不屑一顾。

“趁徐警官还没回来,我可以给你们简单地解释一下!”看到陈立的态度,莫吕霞突然来了兴致:“听说过蝴蝶效应吗?”

在一旁一直没吭声的小付终于碰上她能够说话的话题了:“这我知道!TheButterflyEffect,是指在一个动力系统中,初始条件下微小的变化能带动整个系统的长期的巨大的连锁反应!”

“没错。这个万千世界里,所有的事物都是关联的。格物师的工作,就是通过各种因,去推算出相应的果!比较浅显的例子,就是柯南道尔笔下的福尔摩斯,在《血字的研究》中,瞄了华生一眼,便把对方的来龙去脉都搞清楚了,这就是格物师的基本能力。”

“那不就是我们刑侦专业学的《刑事侦察》和《物证技术》?”小付突然觉得眼前这个人没那么神秘了。

“那是你们警察学的东西,对于我们来说,太入门了。我先后拿到了南洋理工大学数学科学博士学位和斯坦福大学统计学博士学位后,才真正开始跟随父母入门格物师这个行当……”

“可是那天晚上在公园里,你明明就是个拿着罗盘看风水的啊!”

“那罗盘是用来装样子的……否则我随便想想就指挥你们走这边去那边,你们会听吗?”

“……”

小付被眼前的这个女人雷到了,便没有再说话。三个人安静地在会客室里坐了几分钟,还是莫吕霞打破了沉默:“先带我去看看那位昏迷的警官吧,虽然我大概知道他的情况,不过还是先检查一下,呆会好快点处理、对症下药。”

陈立示意小付带莫吕霞到病房去,顺便问道:“需要医院提供个专门的手术室或者治疗室吗?”

莫吕霞摇摇头:“应该没这个必要。不过唤醒那位警官的时候,我需要一个绝对安静的环境。如果病房里有其他病人的话,那就最好转移一下吧。”

小付答道:“方队在特护病房,是个单人房。”

“那就不用另外安排了,我们走吧!”

在方程的病房里,莫吕霞表现得像个医生一样,用个小手电检查了瞳孔刺激、听力,仔细阅读了脑电图纸,嘴里一直念念有辞,还不时掏出个科学计算器算着什么,把陪着在病房里的小付完全当成是空气。

一直到晚上七点多,徐重终于带着技侦室的一个助理来到了病房。助理拖着个大箱子,徐重叹着气说道:“在门口被医院保安拦住了很久,亮出证件也不管用!还好陈所给院长办公室打了招呼……”

莫吕霞蹲在地上,把箱子打开后,逐一把里面的东西放到一张小桌子上。所有东西摆好后,陈立也进来了,一直盯着莫吕霞的动作,但没说话。

算上躺在病床上的方程,现在房间里足足有六个人。莫吕霞再次提醒,房间里必须保持绝对的安静,否则很容易会影响方程的醒来,甚至还会有反效果。陈立想了想,便让技侦的那名技术员和小付到门外去,留着他与徐重看着莫吕霞。看着房间里还有四个人,莫吕霞还想再出去一个人。但陈立坚决不同意,她只好作罢。

莫吕霞最后再检查了一遍房间里的设备与药物,便开始工作了。

她先用一把小军刀将脑电图仪的外壳拆开了,用两跟小电线接上了一个黑色的小盒子。随后又在自己的包里掏出了一个平板电脑,将平板电脑也接上了那个小盒子后,插上了键盘。十根玉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敲打着。

终于,她完成了在键盘上的操作,转身在桌子上拿起了几瓶药水,用滴管把药水混合到一个烧杯里去,并用搅棒飞快地搅拌着。混合好后,原来各种颜色的药水居然变成了一杯透明的溶液。

莫吕霞又拿起了另外一个更大的烧杯,放到了方程边上的床头柜上,拎起热水瓶往烧杯里倒进半瓶开水后,将装着溶液的烧杯泡进了大烧杯,并示意徐重过来用扇子轻轻地将烧杯里蒸发出的气体扇往方程的脸上。

最后,她拉上了房间里的窗帘,关掉了所有的灯,将脑电图仪的几个电极粘到了方程的头上,便神情凝重地在键盘上按下了回车键。

1秒,2秒,3秒过去了。

1分钟,2分钟,3分钟过去了。

漆黑的病房里除了徐重轻轻地扇风发出的声音外,鸦雀无声。

陈立焦急地想要向莫吕霞提出疑问,却又怕影响方程,只好一直盯着方程,期盼着他能马上醒来。

“啊……”双目紧闭的方程,突然轻轻地发出了一声叹气。

在场的所有人纷纷送了口气。莫吕霞一把扯掉了粘在方程头上的电极,擦了把头上的汗,跟陈立说道:“他醒了,通知医生进来做身体检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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