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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咱说话能不能别那么老里老气的,好叫小孩子听不懂……”高世荣憨憨地挠了挠后脑勺笑呵呵地说道。

是啊,赵构寻思道,雄州乃边疆偏僻之地,自大宋朝以来素以防守前线为职责,商肆甚少,远不比东京繁华之景象,与其一本正经道来,未曾踏入东京之人大概是难以置信世间有如此天上人间之境,倒不如编个通俗的故事逗逗世荣也是有趣的。

“咳咳……”赵构佯装干咳了一声,捋了捋衣袖,作古正经地说道:“简单地来说,京城就是每天都有不可思议的事情却又真真切切发生了的地方,一个充满了稀奇神奇惊奇的光怪陆离的地方。”

“比如?”高世荣好奇地探了探脑袋瓜。

赵构脑筋一转,脱口而出,就说今年吧,汴京城外的黄河里来了个龟形状的妖怪,有一丈多长,它常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出入城里百姓家中食人面目。作妖的时候腥风四起,凌空虚渡,刀枪不入,并对周围人叫嚣,自称末法大王,乃受天神委托传旨,要道君皇帝速速改治。一时间竟俘获了数以万计的信徒。但说来也怪,这个龟妖对大人毫无兴趣,只吃童男童女的面目,老弟你说奇怪不奇怪?”

说完赵构暗喜,心想自己从小接受的是宫中一板一眼的说教,从未说过一句谎话尤其是编的这么离奇的故事,有种积压数年的阴郁瞬间得到释放的快感,或许这才是人间最平凡的小孩子应有的童年快乐吧!

这边越是离奇的故事越是激发了高世荣内心好奇的基因,他拍了拍脑门,踱步走来走去,忽然惊叫一声,“不对!肯定是有问题。”

“啥?”赵构狐疑道。

“什么妖魔鬼怪魑魅魍魉,不过是野老谈古罢了。我自幼在军营中长大,战场上什么茹毛饮血的敌人没见过,那个龟妖大概是你们京城中好事的文人雅士穿凿附会的哈哈!”高世荣笑嘻嘻地乐道,“依我看啊,那个所谓龟妖,不会就是潜伏在东京城中的金人吧?而且龟妖不是一个人,而是有组织的一群人,他们各有分工,各行其是,好从各方实现其扰乱分化京畿的目的。”

赵构瞧着世荣有模有样的神情,忍俊不禁地“噗嗤”一声笑出来,乐道:“贤弟分析的极是,世荣兄果然乃燕赵奇才,他日我定向父皇举荐贤弟去皇城司担当重任。”

高世荣不知皇城司为何物,亦不知赵构是在开玩笑,只听得担当重任四字,便推卸道:“恕兄弟书读的少,去皇城司当差需要什么条件啊?恐怕兄弟去了皇城司当差,会辜负了九哥哥的举荐之恩。”

赵构顺水推舟地开玩笑道:“弟弟过谦了,我看你胆量过人,必定能够胜任,去皇城司担当重任的前提是……”

赵构故意卖了卖关子,引得高世荣更加好奇地探了探脑袋,把耳朵凑到赵构跟前。

“去皇城司担当重任的前提就是……必先自宫。”

“我去你大爷的!看我怎么揍你。”

“嘿嘿!你来揍我啊,你要是追的了我,就让你去皇城司,追不上就让你做小黄门!哈哈!”

“怎么横竖都是做太监,额,你别跑!”

冬至日的雄州空野山谷,回荡起未曾有过的追逐嬉闹……

“胡闹!荣儿你可知罪!”翌日清晨,雄州知州高舆手握戎鞭,在高氏祠堂内指着跪立的高世荣训斥道。

高世荣泪眼框框,满腹委屈地埋怨道:“孩儿不知何罪。”

“老爷,荣儿还小不懂事,教训一下就好,老爷切不可因此气伤了身子。”高夫人劝道。

“不成器的东西!为父像你这般大的年纪都随你祖父征战沙场了,十三岁的大好年华活生生地被你糟蹋成纨绔子弟,还险些酿成大罪祸及高氏满门家族!”

“老爷说话未免也太夸张了,荣儿不就是跟九皇子殿下彻夜嬉闹,哪有老爷说的那么严重呐。”

“夫人你懂什么?自古君君臣臣,九皇子殿下乃君主之子,如圣上亲临雄州,荣儿岂能与他嬉闹,万一误伤殿下,岂不落人口实犯上之罪?为父今日要抽死这逆子,免得他日这逆子犯下滔天大罪祸及我高氏满门忠烈!”高舆说罢,扬鞭朝世荣挥去,世荣惨叫一声脸颊瞬间裂出一道血痕。

“老爷……老爷……”说时迟那时快,高夫人赶上冲到高舆面前,扒开高舆扬起戎鞭的手,挥泪痛哭道,“老爷今天要打死荣儿,就先打死我吧!”

“唉!慈母多败儿!慈母多败儿啊!”高舆怒火中烧却又无能为力,气的脖根上的青筋直冒,叹息道,“也罢,高世荣你给我听好了,今天为父打不死你是你命不该绝,但是为父绝不饶了你,从明天开始,你给我滚回军营中服役,负重搏斗、跑马射箭一个你都别想落下,别人负重三斗,你负重四斗,别人拉八斗弓,你给我拉一石弓!”

“去就去,敢情还是我怕了都,别说是负重四斗,拉一石弓,就算是叫我负重八斗,拉上个两石弓,都比窝在家里被你颐指气使强!”高世荣无端受了父亲这番斥责,顿生出一股无名之火,涨得面红耳赤,不由得负气顶撞了父亲,说罢扬身开跑,飞也似地溜了回自己屋内。

“荣儿,荣儿,快开门啊荣儿……”高夫人千百个不放心地跟了过来,焦灼地敲打着世荣的房门,心力交瘁地说道,“荣儿,天底下哪有不疼惜孩子的父母亲,你可是父母亲心头的一块肉,你父亲送你去军营,也是想让你早日实操高家兵法,想磨练你,你可要理解你父亲的一番好意……”

“行了行了,烦死了,孩儿我今天只想补个觉,谁也不见……”

好不容易打发走念叨起来没完没了的母亲,这厢高世荣思忖着不日被父亲撵进那个爬动卧雪的艰苦军营生活,即将失去一切自由的快乐和源泉,也将失去和好朋友赵构的联络,不由得愁上眉梢。他翻箱倒柜地找来一支常年不用的毛笔和一方砚台,又从衣柜里拎出一件旧衣裳撕开来作为信纸,七颠八倒地写下给赵构小王爷的告别信。

“大雪过后,天气转晴,九哥是否安好?见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在军营之中了,或许一年或许半载再也见不到九哥了。世荣不敢附庸管鲍之情,伯钟之谊,但是世荣与九哥一见如故,仿佛有千言万语要与九哥道来。下次相见不知是何年何月,但愿此生有幸能与九哥同游京城繁华之景象……”

“砰砰砰!”敲门声又响起,门外的侍童低声道,“少爷,有人求见。”

“又是谁啊?我正在补觉,谁也不见。”

“好的少爷,那我去把广平郡王回了。”

“谁?”高世荣从桌案上一跃而起,飞奔而去打开门,喜出望外地问道:“广平郡王在哪里?”

“在这里。”

只见幽深的走廊里,徐徐走来一位执篮公子,仔细一看,篮子里盛满着各式金创药膏。

“九哥怎么知道我挨揍了?”

“今早听闻高夫人告知弟弟因我而受责罚,我这个做哥哥的又岂会置若不闻。这些金疮药是父皇赏赐给我的宫廷御制药膏,特意带给弟弟,保证弟弟涂了之后定会止痛消肿。”

“怪哉怪哉,方才还觉得疼痛难忍,如今见到九哥来了,鞭伤顿时好了一大半。”高世荣笑嘻嘻地把着赵构的胳臂进了屋。

屋内经过一番翻箱倒柜地折腾已然一片狼藉,赵构留意到狼藉之中唯一一方净土,便是那书写“告别信”的桌案。

“怪哉怪哉,我素来只见过有人在宣纸、锦帛、竹简上写字,今天总算开了眼界,见识到在衣服上写字的,让为兄瞧瞧写的啥?”

“别……别……”高世荣见状连忙扑身飞去,拦在赵构面前,尴尬地说道。

“只道是写给哪个小丫头的情诗?果真如此,不看也罢,免得让弟弟难堪。哈哈!”

“不……不……”高世荣窘迫地说道,“原本就是写给九哥的,九哥不妨看去……”

赵构见往日大大咧咧的小男子汉高世荣此刻支支吾吾的,像极了刚出闺门的小家碧玉,又像是做了坏事心虚的小孩子,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来,“那我就来念念贤弟的信,哈哈!”

“‘大雪过后,天气转晴,九哥是否安好?’九哥身体甚好,劳烦贤弟挂心了。”赵构接着念下去,“‘见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在军营之中了,或许一年或许半载再也见不到九哥了。’什么?贤弟你要旅居军营?”

“是的,父亲之命不可违。”世荣道,“这还不是拜你所赐?”

“难道是昨日嬉逐打闹之事?高大人未免也太小题大做了。”赵构不解地哀叹道。

“难道你还不了解我父亲?”

“知道他严厉,没想到这么严厉,怪我咯。”

“你还笑得出来?”

“事已至此,那怎么办?”

对啊,事已至此,那怎么办?赵构思忖片刻,想着自己随王宗楚来到雄州,除了高知州一家,周围全是太子的亲信,与身陷囹圄没有区别。难得遇到一个可以敞开心扉侃侃而谈的良交知己,不如随他一起旅居军营,即使条件艰苦了点,也比仰人鼻息受王宗楚摆布强得多。

“我今日便与高大人说去,与兄弟一起共赴军营。”

“此话当真?!”世荣眼里迸发出烁烁的光芒。

“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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