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丫头，就送到这里吧，你家里还有活要干呢，别因为送人这点小礼节给耽搁了。”李家庄村口，李老头对王婉摆了摆手说道。

“嗯，大伯您路上小心点。”王婉点了点头，身子却一动不动。

“婶婶再见。”牙儿冲王婉挥了挥手，笑眯眯的说道。

“嗯，牙儿再见。”王婉温和地笑着回答道。

“走吧，小家伙，比比咱俩谁走得快。”李老头轻轻拍了下牙儿的头，还没等牙儿反应过来，便快步朝村外走去。

“李爷爷你耍赖！”牙儿惊呼一声，急忙朝着李老头离开的方向屁颠屁颠的追了过去。

“跑慢点，别摔着了。”

“知道了婶婶，您回去忙吧，我肯定比李爷爷快。”

“这孩子。”王婉笑着轻声自语道，她并没有立刻回家，而是站在原地看着李老头和牙儿渐渐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才转身向着家中走去。

……

“李爷爷我赢了！”到了家门口，牙儿一个大跨步跳进了院门内，转过身用清脆的声音朝着离自己还有一些距离的李老头高喊道。

“牙儿，谁来了？”一个虚弱沧桑的声音从屋里传出，赵溪的脸色异常苍白，她扶着门框，步履蹒跚的从屋内走了出来。

“奶奶，是李爷爷过来了。”牙儿急忙来到赵溪身边，扶着她坐在了院子墙角的小板凳上。

“他来了？”赵溪微微一愣，“是来让我准备后事的吗。”

“不是不是，李爷爷说给您重新配了一副药，您喝完之后效果会好很多呢。”牙儿眼圈微红，急忙说道。

“牙儿，我活得够久了，前世的罪孽也该赎完了，不知道你那爷爷……咳咳……咳咳……”赵溪说话间脸色泛起几分红润，剧烈咳嗽了起来。

牙儿见状急忙拍了拍赵溪的后背，“奶奶你别说话了，李爷爷会把你治好的，等我明年长大成了汉子，我就可以好好照顾您了。”

“对，我们家牙儿明年就是真正的汉子了。”赵溪用颤抖的双手抚摸着牙儿的头，一脸慈祥的说道。

“妹子，你这孙子可真机灵，比我这一把老骨头要强多了。”李老头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他哥来了，进屋坐吧。”赵溪挣扎着起身欲向屋中走去。

“算了，这墙角晒晒太阳挺好的，一会儿我还要在院子里煎药呢。”李老头急忙摆了摆手，显得有些局促。

他走到赵溪身边，把随身带着的两包药和从李风家盛的稀粥轻轻放在一旁说道，“小家伙，取个勺子和小板凳过来，我先给你奶奶把把脉。”

“来，妹子，先把右手给我。”看着赵溪苍白的脸色，李老头有些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微微别过头严肃的说道。

赵溪平静地伸出如干树皮一般的右手，放在了李老头身前，李老头用五指轻轻捏在赵溪手腕上后，缓缓闭上眼，神色愈发地凝重。

“怎么还是老样子，气血不通，经脉阻塞……左手给我看看。”李老头惊讶的睁开双眼，继续说道。

“没有脉象！为什么会这样？”李老头猛的再次抓起赵溪的右手，对她两只手同时号脉。

“神虚、气弱、血亏，脉象无胃、无根、无神，这……这……”这次李老头沉着脸没有说话，赵溪的脉象他越号越心惊。

心惊之后，便是心凉，李家庄春天的清晨本就带给人一丝清爽的凉意，只是现在随着赵溪脉象一点点在李老头心里浮现，这一丝清爽的凉意瞬间变成了一股磅礴的寒气充斥着他全身。

“大限将至了吗？”赵溪用微弱的语气打断了李老头缥缈的思绪。

“别多想了，你的脉象已经有好转之势了，再配合我这次调配的药，你还能再好好活几年呢。”李老头松开赵溪的手笑着摇了摇头说道。

“李爷爷，板凳和勺子拿来了。”牙儿右手提着小凳子，左手拿着勺子，夯吃夯吃的走到两人身边。

“牙儿，你把东西放下出去玩会吧，我和你李爷爷聊会天。”赵溪身子前倾，捏了捏牙儿的脸蛋，努力挤出一丝笑容说道。

“不行，我还要向李爷爷学习煎药呢。”牙儿看向李老头，有些疑惑地说道。

“小家伙，先去玩吧，我和你奶奶聊会天，煎药的事不着急，等需要你的时候我会叫你的，你别跑太远了就行。”李老头眯着眼笑道。

等牙儿走后，院子里一片寂静，李老头和赵溪谁也没有说话，空气中偶尔吹过几缕清风，缭绕在两人心间。

“哈哈……你啊，骨子里和小风子他爹一个德行。”赵溪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率先打破了平静，转头笑着对李老头说道。

“我？我怎么了？”李老头一愣，他没想到赵溪会这样说。

“同辈中，你，小风子他爹，还有我家那个，都有一个共同的臭毛病，就是不会说假话。”见李老头不懂，赵溪继续说道。

“嘿！”李老头嘿了一声，不自觉的摸了摸鼻子。

“实话实说吧，还有几天我就能见到那死鬼了？”赵溪平静的说道。

“妹子，你喝了我新配的那两副方子……”李老头急忙说道。

“别继续在我身上浪费好药了，我的身体状况我清楚，喝再好的药也就是撑个把礼拜，我这辈子活得够苦了，不想再苦下去了。”赵溪摇了摇头打断了李老头的话。

李老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沉默了半晌之后，李老头轻轻开口道:“还在恨我？或者是……他？”

“恨又能如何，现在回想起来，你和他当初也是没办法，官兵过来抓壮丁，全村的小伙子躲了起来，那帮畜生找不到人扬言要屠村的时候，你们又能有什么好办法呢……”赵溪想起多年前刻骨铭心的那一幕，怔怔的说道。

“那你为什么……”李老头正欲继续问下去，但又渐渐没了声音。

“自从他被抓走后，我一个人守着家里，虽然村子里对我照顾颇多，但大部分活还是得自己操劳……”赵溪说道这里声音低沉了下去。

听着赵溪说话的语气，李老头隐约察觉到了一丝诡异，想要开口的时候，却被赵溪硬生生打断了。

“他被抓走后的一个月左右，田里的野草长得特别厉害，我担心收成不好的话会没办法凑齐官兵征的户粮，于是我下地顶着露水拔了两天的野草，第二天下午我看天上乌云密布，想提早回家，可没走几步路就感到腹痛难忍，加上那会儿天上已经开始下雨，我只好咬着牙想挪到水沟边的树下缓缓……”赵溪说道这里眼圈开始泛红，声音也变得哽咽。

“你……”李老头还想插嘴，可赵溪又自顾自说了起来。

“呜……也是、也是、也是在那棵树下，我、我……流产了。”说完这句话之后，赵溪便嚎啕大哭了起来。

“什么！？”李老头瞳孔骤然间放大，一下子站起身，难以置信的低吼道。

“嗯！当时剧烈的疼痛让我晕了过去，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有了身孕，并且、并且流产了！”赵溪面色扭曲的哭着说道。

噔噔噔，听到这个震撼的消息，李老头不由自主的往后重重退了几步，突如其来的信息冲进了他的大脑，惊得他愣在了那里。

“我醒来之后，捧着那个不到巴掌大的孩子跪在雨中撕心裂肺的哀嚎，我求老天爷不要带走我唯一的骨肉，不要掐灭我仅有的一丝希望，我愿意为了这个孩子付出一切！可老天爷还是无情的带走了他，至今我还不知道他是男是女……”说到这里，赵溪像是发了疯似的嚎叫着。

“这……这……我一时的犹豫竟又害死了一个鲜活的生命……”李老头呆呆的嘟哝着，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一切。

“我恨！我恨官兵为什么要抓了我丈夫，如果不抓走他，我的孩子也不会就这样夭折！”

“我恨！我恨朝廷不顾百姓死活，为一己私欲挑起连年战火，不然也不会有官兵前来抓壮丁！”

“我恨！我恨自己为什么要嫁给那个死鬼，我自己一个人虽然过得孤独又辛苦，但如果不嫁给他，我断然不会遭受如此灾厄！”

“我恨！我恨我为什么生来就是个孤儿，吃百家饭长大，如果我父母不抛弃我，我不一定会遇到他，更不一定会嫁给他，也不会酿造如此悲剧！”

“我恨！我恨这苍天无眼，我一生勤勤恳恳、与人为善，可到头来却落得夫妻离别，骨肉夭折的下场！”

“我恨……嘿嘿……”赵溪尖锐的声音渐渐平静了下来，只是嘴中还嘟哝着一些只有她自己才能听清的话，但这种平静底下掩盖着的疯狂，却让李老头打了一个又一个寒颤。

李老头张了张嘴，想要宽慰她几句，可终究还是把话咽回了肚子里，没敢说出来。

“可我又能做什么呢？说到底我只是个妇道人家，我本想一死了之，可转念一想，又怕万一那死鬼从战场上侥幸逃得一命后，回来找不到我怎么办。”

赵溪顿了顿，像是对自己说着:“他能从死人堆里活下来就已经很不容易了，要是回来再知道这些，那他岂不是要疯掉，所以我只能逃离这个让我伤心的地方，可我又不敢逃太远，最后我只能把家搬到这里。说到底，我还是爱他！”赵溪苦涩的摇了摇头，这些话压在她心里很多年了，现在一下子发泄出来，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赵溪脸上泛起异样的红润：“他大哥，妹子时日无多了，临死之前想求你几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