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己能走，别推我了......你省点力吧。”曾益大喘着气，像一条疲惫的狗，扭着头、侧着身子用尽力气跟身后的战友说道：“赵焱，我知道你也没力气了。别推我了，真的，我没事。你自己休息一下吧。我能走！”

赵焱咬牙大力将曾益的身子推正，这一下已差不多用完了他仅有的体力。他脚下一个踉跄，但是却稳住了差点就要倒下去的身形。低声却沉稳的说道：“别废话，目视前方，看好路，迈大步子。走！”

曾益回头看了一眼。与赵焱那已经失去光彩但却仍然坚毅的目光对视。下一瞬，他不再说话，低头咬牙，继续前行。

蜿蜒着绵延到视线尽头的山路上铺开了一条连接海天的海蓝色丝带。那是中国海军北方舰队雏鹰基地的新兵在进行为期四天三夜的野外拉练。大海是他们的背景，他们的眼前只有目标。他们步履沉重却无比坚实，他们用他们那年轻稚嫩的脊梁与身躯负重前行。他们互为支撑，队伍整齐有序。

······

“啊~~~潘区，还有多远啊？这都看不到头啊！”曾益满脸痛苦的向旁边的一名下士问道。

下士是他们的区队长。姓潘，名如其人，叫潘兵。他身材匀称并不高大却显得结实有力，跟身边步履蹒跚的新兵对比显得轻松惬意。哪怕他身上已经帮新兵多挂了一把八一杠。潘兵朝曾益灿烂地一笑说：“快了快了，马上就到了。看见前边那个弯了吗？转过那个弯，还有最后三公里。”

曾益哀嚎一声，说：“潘区，我不是小孩子了，你别骗我好不好。一个小时前你也是这么说的。”

潘兵嘿嘿一笑，满脸无邪。说：“是吗？是我说的吗？你记错了吧。”

曾益连忙点头，肯定地说：“我记得很清楚，潘区。就是你说的。”

潘兵也未否认，大方的说：“那可能是我记错了。哈哈”

曾益看着满脸阳光笑容的潘兵，有如羊入狼口。

“咔！”细微的一声脆响传来。声音夹在行进的队伍中有如细蚊，但传进曾益耳朵却有如雷鸣。他猛地回头直吓了身后的赵焱一跳，飞快地说：“好像有雷!”下一秒。“嘣”。一声惊雷炸响。

曾益弯腰拉着赵焱靠在路边的土坡上，顺势将手中的八一杠持在身前。远处不断有爆炸声传来，不一会便冒起了白色的浓烟。队伍在短暂的惊慌失措后迅速就近寻找隐蔽物隐蔽。区队长们不断在路上巡视，边大喊：“敌情！不要惊慌，迅速隐蔽。注意观察四周，迅速判断敌情位置，警戒敌情方向。嘿！那谁，那个新兵，说你呢！往哪看呢？找不清自己位置是不是？被炸懵了是不是？烟从哪冒得看不出来是不是？你往后看个什么东西？你媳妇来找你了吗？哎！把你枪摆正，你枪口对着你战友了！莎碧吗你！哪个区队长教的？”

我回头一看是我们区队的杨峰。而区队长正满脸无奈的走过去，一手抓住杨峰手中八一杠的护木，将其摆正。另外一脚踢了踢杨峰撅着的屁股，说：“把你的屁股收回去，撅那么高怕敌人发现不了你是吧。”杨峰朝着潘区嘿嘿的笑着，说：“嘿嘿，潘区。我这是怕敌人从后面偷袭我们。”

潘区踢了踢杨峰的腿说：“就你小子机灵，人家都傻。行了，别扯犊子了，看好你前方，不要犯迷糊了。再给我冒泡丢脸你看我回去弄不弄你。”

杨峰立马敬了一个礼。严肃地说：“保证完成任务。”

不一会儿，远处响起分队长那尖锐的喊叫：“全体注意，戴防毒面具。迅速通过“染毒地带”。注意敌情，屈身前进。不要有哪个人在我面前冒泡，老子这会儿很严肃的跟你们说话。谁他娘的不听话不要怪我当场跟你翻脸。听清楚没有？！听明白之后开始前进。”

说话间曾益已经戴好了防毒面具。一秒，伸手将防毒面具袋从身后移至胸前。二秒，左手扶住袋子，右手迅速打开防毒面具袋并取出防毒面具。三秒，脱下头盔并双手撑开防毒面具后的松紧带。四秒，迅速将防毒面具穿戴至面部。五秒，调整视野角度。六秒，左手捂住滤毒罐进气口并吸气检查是否漏气。七秒，戴好头盔。

一股刺鼻的霉烂味道钻进曾益的鼻腔，直冲大脑，让他有那么一瞬间的眩晕，并且涌上来一股呕吐的感觉。透过模糊的防毒面具眼镜，他看到身边大部分人都已经戴好了防毒面具。曾益强忍着不适，拍了拍身边的赵焱，说：“待会我在前面，你在我后面。”可惜透过密封的防毒面具，传出来的声音却呜呜不清。另一边，潘区已经在高喊：“戴好防毒面具的可以前进。没有防毒面具的不要私自行动，原地等待。”

曾益看到身边的战友已经开始持枪屈身前进，急忙拉着赵焱跟上。“染毒地带”就在不远处，最先映入眼睛的是那滚滚的浓烟。近了之后更是一片模糊，身边犹如云雾缭绕。就像游戏中的场景一般。通过防毒面具呼吸到的空气也越来越污浊不堪，直叫曾益眩晕。透过模糊的镜片，曾益看到是地上躺着的几个烟雾弹在冒烟。只能大概看到是个圆柱体，正在源源不断的从顶部冒出滚滚浓烟。好似憋了许久要一瞬间释放完毕一样。这是曾益第一次见到烟雾弹，不禁在心底默默感叹，这么小的一个罐体竟然可以冒这么浓，这么多的烟，真是厉害。跟着前面的战友走过好远，曾益还在恋恋不舍回头观望。穿过染毒地带后，在集合区，脱下防毒面具。赵焱迫不及待的说：“这就过来了，一点感觉都没有。”曾益笑着说：“你想要什么感觉，枪林弹雨的感觉？旁边给你配个音？”

赵焱嘿嘿一笑，说：“那得给我配一个枪林弹雨，刀光剑影的音效。”

随着大家一个个的穿过模拟染毒地带，整理好队伍又重新开始出发。

那蜿蜒的山路仍然没有尽头，曾益也不知道还要走多久。他已经对区队长的话完全失去了信心，不管什么时候，区队长总是说：“同志们快了，还有最后三个弯！”

随着时间的推移，长时间高强度、大负荷的行军已经让曾益的膝盖和大脚趾产生阵痛。他只能继续坚持着跟着队伍。身边的赵焱也发现了曾益的变化，曾益的步伐已经开始蹒跚，面部表情也在疲惫之上增添了一丝痛苦的扭曲。赵焱使劲拍了拍曾益，说：“兄弟，不行打报告上车吧。别走了，你的腿不行了。”

曾益目视前方，根本不去看一眼满脸关心他的战友。眼神仍然坚定，但是话语中却带上了一丝哀求地说：“别说。你别说。我没事的，真的。你，你推着我点。我不想掉下去。”

赵焱的五官都挤到了一起，心下一横说：“行，我背也把你背过去。”

路仍然在继续延伸，他们不知道到底有多远。只知道，要向前。向前！

战士们的脚下是先辈们走过的路，身上继承的同样是无上的荣光。

重复的山路不仅仅是对身体的折磨，同时也是对精神的煎熬。前方有光，却看不到希望。前方有路，却不知终点到底在何方。消磨的是人的热血。正是在这种精神的煎熬里才锤炼出钢铁般的意志。顽强拼搏永不松懈的品质。

赵焱的身体也开始颤抖，他的眼里也涣散了光彩。可是他的手却仍然死死地抵住了曾益的后背，从血液里，骨髓里，生命里不断地榨出仅有的力气推着曾益继续前进在路上。曾益已经连支撑脖子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几乎要闭上了眼睛。两个手已经没有了力气可还是紧紧的抱着胸前八一杠。晃着脑袋，断断续续的说道：“兄弟，你就是我兄弟。我要是能活着回去，我一定把我姐介绍给你。”

赵焱猛地一个机灵抬头，眼睛里放着光彩，神采奕奕的说：“这话可是不能作假的啊。你放心，我一定把你好好的带到目的地，再好好地给你带回家送到你姐面前。不过，你姐好看吗？”

曾益艰难的翻了个白眼，说：“咱们队最好看的人是谁？”

赵焱嫌弃的看了一眼曾益，最终无奈地说：“我承认，你不丑。”

曾益说：“那你还担心什么？”

赵焱哈哈一笑：“开个玩笑了，我当然知道没问题的了。你什么时候给我介绍啊？”

突然，前方队伍一阵骚动。有人激动地大声叫喊着：“前边到宿营地了。帐篷都搭起来了！”

赵焱、曾益激动地一阵颤抖。踮起脚尖来举目远眺，果然发现在前面的山路转过弯后，在山脚下的空地上，已经有队伍搭起了一个宿营地，支起了铁锅，铁锅里呼呼冒着水蒸气。

队伍的速度一下子提了起来。曾益使劲摇着赵焱的胳膊，气喘吁吁的说：“快，扶我试试。能不能跟上他们。”赵焱咬着牙，大步流星的追了上去。浑身好像用不完的劲。

大家转过了一个弯，已经将那个宿营地甩在了身后，可还没有停下的迹象。就这样，在区队长“还有最后三个弯”的口号声中，转过了最后三个弯。前方的队伍停了下来。穿过前方无数个戴着钢盔的人头，曾益看到的是一个建在半山腰的村庄。铺满了大半个山坡。宿营地就在村对面的一个小山坡下，有一个大院子。上面挂着青少年国防教育基地的牌子。物资车已经停靠完毕。区队长下令躺下休息，把脚搭在背囊上，缓解一下血液流通。

放下背囊对如今的曾益来说，已经成了一个困难的事情。他只能先整个人躺在地上，让背囊着地，然后再侧身脱下肩带。卸下背囊的一瞬间，曾益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灵魂，一下瘫软在地上。可是，他还必须挣扎着站起来，换一套干爽的内衣。虽然现在是十二月的寒冬，手指伸在外面一会就会冻僵。可是一路走来，曾益的衣服早就已经浸透了汗水。黏潮的衣服粘在身体的表面，不舒服是次要的。最主要的是随着运动的结束，身体马上会跟着凉下来。湿透的衣服会在外界温度下马上冰冷刺骨。一旦感冒，又会给大家增添麻烦。他咬牙脱下了衣服，从背囊里翻出来一套干净的内衣穿上。湿透的衣服拿在手里几乎要滴出水来。但现在没有条件晾干或者清洗，只能先用塑料袋包好装进了背囊里。干完这些，曾益才真正软在了地上。感受着干爽的内衣一点点的恢复温度。疲惫的身体得到了休息和恢复。他舒爽的忍不住叫出声来。灵魂仿佛自由自在的遨游在天际，无比的幸福。

身边到处是横七竖八躺着的战友。每一个人都仿佛刚从生死线上捡回一条命来。哀叹呻吟声不断入耳。曾益寻找了好一会，才看到不远处的赵焱。他已经闭上了眼睛，表情无比满足。大家都在，那就够了。他也闭上了眼睛，无比珍惜的享受着这幸福的时光。

“来，来，来。都起来了啊。不要把自己躺凉了，冻感冒了。起来吃饭了。炊事班早早给我们准备的羊肉汤。肉管够，知道你们在基地里都吃不饱饭。赶快起来了，收拾一下，准备开饭。”分队长在扯着嗓子高声的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