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边舒食
入睡时三点,七点半自然醒来,一整天昏昏沉沉,极少熬夜,又不睡懒觉。
才晚上九点,又想睡了,那个家伙还没打电话,如果睡了,他打来,我接不到,就无法证明他是否言出必行,这是评价一个人品行的零点基准。
我试探地拨通电话:“嗨,汉森,记得我吗?我是风。”“嗨,风,今天过得好吗?”“不太好,很累。为什么没给我打电话?”“我正要给你打,你来喝酒吗?”“不,我不爱喝酒。也许明天可以一起晚餐。”“太好了!等我回旅馆给你信息,一定是个愉快的夜晚。”“嗯,晚安。”
第二天下午五点,他发来信息,“我已回到酒店,正在洗澡。七点大堂见。”
迟到是我的一贯美德,对于极其守时的老外,我提前一小时磨蹭,终于在6:59分到达海尔洲际大堂。走入珠帘,却不见人,这可不像欧洲人的风格,便打电话给他。“嗨,我就在这里。”他举着电话笑着走到我眼前。
“去哪儿用餐?”我问。“我不是太知道这里,你推荐吧。”“时间太晚,不走远了,我一个粉丝……朋友带我去吃过一家很特别的中国餐厅,就在那边。”我指指右边,“噢,太好了。”“我得找找……”走到一头,不是,便隔门遥问尺度美发厅的前台:“请问甜淡序在哪里?”“对面,到头。”“谢谢。”
一扇不用心寻找很难遇见、遇见了便会眼前一亮的门,安静无争地站在那里,简约雅致的葫芦形把手,浓郁的古风淡然地穿越时空。在窗边坐下,服务员递上既定菜单——立夏菜单:“最是今宵温补时”药膳四神汤;“春来江水绿如蓝”悠然菜泥泥;“一客春团逢烟雨”杂粮小青团……
依然那样别致,只是:“这么复杂的中文,你们给翻译吧。”服务员也表示为难。“来你们这儿的老外应该很多,你们竟然不会讲英文?”服务员不好意思地点头笑笑。
我看看他,只得捡自己会说的单词组合成合适的意思,这种菜单还是免了吧:“请静候,会有惊喜,一个又一个。”他像换了一个人:皮肤很白,眼窝深陷,鼻梁很高,脸上总是充满笑意。他应该很高,远远高出中国男人的尺度。上帝,外国男人竟然也非常好看,人正经了很多,该死的酒,这里好,没有酒。“青岛啤酒。”他用标准的普通话喊道。算我没说……
每一道菜,盘子很大,内容很精致,似是江南的小桥流水,却建设在气势恢宏的大海边,小青团上来时是古代常用的那种竹篮。每一次,汉森都会说:“很神奇。”
这道菜,两块蘑菇叠放在一起,像小牛排,肯定不是牛排,这是素食餐厅,下面的黑椒酱像两条凤尾,外侧又有两条鱼状的辣椒酱,我瞄了一眼菜单:“白灵珍菌菩提心——黑椒白灵菇”,估计正经翻译也会蒙。
“您好,女士,这是‘萧山萝卜不凡味’萝卜干炒饭,米饭是用藏红花泡过的。”萧山萝卜干就算了,这要是能翻译明白,我也当翻译了,藏红花倒是可以说说:“知道西藏吗?”“当然。”“那是一个真正神奇的地方,风景万分神奇,这就是用那个神奇的地方的神奇的中草药泡过的米饭,这种花是红色的。你试试。”我百度给他看。“哇!真美!”他用筷子挑了一团米饭:“哇!真神奇。”“你是我见过的筷子用得最好的外国人,这很难,对于你们来说。”“谢谢。马马虎虎。”他用中文说,说得很周正,就像他的脸,我笑了。
餐厅播放的歌曲不知怎么变成戏曲了,我下意识地跟着唱:“为救李郎离家园,谁料皇榜中状元。中状元着红袍,帽插宫花好呀好新选(鲜)哪。”他出神地看着我唱完,惊讶地赞叹:“你好神奇!”“不是我神奇,是中国戏曲神奇。”要命,“中国戏曲”也得翻译,我擦擦手:“opera”。嗯?我去澳大利亚旅行时,悉尼歌剧院就是“Sydneyoperahouse”,戏曲和歌剧是一个单词啊,我又查京剧——“Beijingopera”,黄梅戏还是别翻译了,翻译老外也分不清它和昆曲的区别。
“我中状元不为把名显,我中状元不为做高官,为了多情的李公子,夫妻恩爱花好月儿圆哪。这是一段精典的旋律……”“Soamazing!”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唱出来,除了在西藏,若在汉族男人面前随口就唱,他不是“Amazing”,而是“闭嘴”、“小点儿声”、“饭后去KTV”。我一向觉得唱歌非要到KTV很神经,在一个终年不见阳光、永远没有新鲜空气,除了电视和酒瓶没有任何风景的黒屋子里,坐在阴暗的沙发上,拿着麦克风撕心裂肺地呼喊,好玩吗?唱歌不是展示歌喉,而是展示心情,当下,辽阔的大海边,轮船的汽笛声此起彼伏,温柔的海风袭袭吹来,独特的菜品前赴后继,英俊的大鼻子男人柔情似水,想唱就唱,还等什么。
不知为什么,和汉森一起吃饭,生命前所未有的轻盈,灵魂不由自主地敞开,戏曲就不自觉地飘了出来,而我从未学过。
“这是‘冰肌玉骨芙蓉貌’——杏仁甜布丁。”“Soamazing!”汉森又说。汉森不断地说。中文表达惊奇有无数词语,英语难道就这一个?反正他“Amazing”了整个晚餐。
我很是好奇,再说“Amazing”,我就给莎士比亚打电话,这么贫乏的词汇他是怎么写出那样惊颤人心的作品的。
一个男孩围着我们转了半天,“你想做什么,孩子?”我问。他腼腆地说,“我想跟这个老外说英语。”“说吧。”“不敢。”他很瘦,很害羞。不用我翻译,汉森大概已经习惯了孩子们想与他交流的好奇心,“嗨,小男孩。你好啊。你很强壮。”“啊,我不强壮,我妈妈说太瘦了。”他当然是用中文说。我哈哈大笑:“也许这是老外夸人的方式,也许‘strong’还有别的意思,他夸你‘强大、勇敢’吧。”
“几岁?”汉森问。“八岁。”孩子用英文回答:“不会说别的了。”孩子跑了,一会儿又跑过来,“你可不可以跟他说,他指什么东西,我就说英语?”“这个……似乎太难为他。”汉森却不介意,指着盘子、碗碟,孩子说着英文,孩子玩得很愉快。
汉森指着花,孩子说:“不会。”“八岁应该学了吧。Flower。”我说。孩子摸摸脑袋:“噢,对!忘了。”“去吧,孩子,去找其他孩子玩吧。”能陪一个陌生孩子玩这么幼稚的单词游戏,还玩得如此投入,真是有涵养。
“饭后去哪儿?”“随便你去哪儿?”他说。“去海滩漫步吧。”“太棒了。”
我们漫步在海边,欣赏着奥帆中心的夜景,刚好碰上灯光秀,天空、大海、山川、军舰、凤凰、孔子、啤酒在宇宙中飘过。
“真美,真神奇!”他赞叹着。“是。我为我的城市而骄傲。”“1999年,我来中国旅行时,连上海都没这么美。”“噢,那时的中国,正在发展;现在的中国,每座城市都有这样美丽的角落,各有千秋,最爱青岛。中国这四十年的变化,不是外国人能够理解的,连我们自己都会觉得中国如此神奇,有如此巨大的潜力,用四十年走完欧洲几百年的发展历程。”“是的。中国很神奇,中国的女人也神奇。”
我仰视着他的脸,那张如海般壮美的脸上挂着的微笑,就像海面上的五彩灯光:“不是所有的女人都这样,可以说,极少有女人这样,我不是太正常……四十年出一个。”我自嘲着。
“我觉得你很神秘。”
我淡然一笑:“告诉我,在德国,或是欧洲,怎么看待作家?”“作家会受到特别的尊重。”“噢……”我悄吟一声。
散步到十一点。“车子到了,我回家了。谢谢你的晚餐,这是一个愉快的夜晚。”“啊?为什么?你做了什么?车在哪儿?”“滴滴。”我举着手机,“在中国,只要一部手机,可以做任何事。再见。”走着,走着,回眸一笑:“但必须要有电。晚安。”
手机没电,可以充电,人没电了,怎么充?也许爱情。我靠在副驾驶座椅上:爱情来了吗?
一阵风吹来,如风的长发如风飞舞。风来自海外,却刮向中国的大海。
天空之城
下午四点,汉森微信我:我正在酒店洗澡,我们可以六点见。我正在写作,写作时一向关闭微信,昨晚忘了。“万象城。”
不知是老外每天都开心,还是有足够的修养保持开心的状态,每次见到汉森,他从里到外都透着开心的因子,很少见到如此透彻的男人。
一走入万象城,梦龙冰淇淋在做活动,扫码送冰淇淋。“在这里扫码?”“请您往里面走。”有些人在排队,我便拿出微信扫码,汉森愣在那里,不会弄。“把你有微信的手机给我。”我点开他的微信,帮他扫码注册,然后递给他一个冰淇淋。“免费的。”“噢!惊喜。”我们一边交口称赞,一边走入天空之城,汉森由衷地赞叹:“哇,真棒,我喜欢这里。”
餐厅需要排队,我们便在露台上闲逛,“你看过梦龙的那个广告吗?”“哪一个?”“很牛,一对俊男靓女在热吻……你懂的,”汉森笑着过来搂着我的肩膀:“男人激情四射,便去自动售货机买……你懂的,”事实上,我不会说那个从没用过的英文单词,“但是,男人却停下来,因为梦龙,捏着手里唯一的一美元。下一个镜头,是他在美美地吃冰淇淋。”“哈哈,这个蠢货,我才不会为了冰淇淋舍弃美人。”“是男人都不会,梦龙会,所以它厉害。”
我们行进在东南亚风格的茅屋草舍中,五月的青岛,夜晚依然清凉,不可久呆,便走入室内。别的餐厅会在门口摆上叫号机和椅子,让客人排队等候,提供些茶水和爆米花,这里有一个日式小酒吧,像迴转寿司:“坐下来喝一杯。”汉森邀我坐下。他依然要了青岛啤酒,我要了一杯红酒。
两杯酒喝完,服务员把我们带到座位上,递上菜单,汉森点了意大利面,我点了网评最好的牛排。自然是面先上来,汉森问:“要尝尝吗?”我笑笑:“学会分享了。看来,你在中国工作的时间不算少。谢谢。”我象征性地叉了一根,囫囵吞枣地咽下:“还是最爱中国面条,万变不离其中:西安的面、西域的面、山西的面、甘肃的面各不相同,同样是炸酱面,老首都和东北的就完全不一样。”我不确定他是否能懂,但我懂了。
“告诉我,你为什么和你的朋友二十五年不见面?”快吃完时,他突然问。“噢,这个……好吧,”我搜出中国地图,点给他看:“中国太大了,看这边,”我放大西域的版图:“西域就相当于三个法国,而这样的省在中国有二十八个,当然,西域算是中国最大的省。你看这儿,”我把地图划到右上角雄鸡头部,那块天鹅形状,并把它放大,点着那个小尾巴尖儿:“我们出生在这儿,差一点,就是俄罗斯人。”汉森呵呵笑着:“那就离我更近了。”“近?你不是德国人吗?”“我出生在波兰,现居德国。”
我笑着说:“噢,我们出生在俄罗斯的两边,一个在西,一个在东。”“是的。”“呦,你看这条界河,大部分属于俄罗斯,我生在中国这边。”“然后呢?25年啊。”
“中国太大了,虽然从一城到另一城之间,不需要签证,但某种意义说,省份之间的区别不亚于欧洲各国之间。高一之后,我选择文科,她选择理科,大学我在哈尔滨就读,她在青岛。然后,我到上海工作,这个你熟悉,你们公司的中国总部似乎在上海,你总是说上海。”他用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深深地望着我:“是的,你非常聪明。”“然后,我又去了杭州,那里离舟山很近。”汉森跟我说过舟山,我问过他的工作,他说工作在船上,与船有关一定是中国的海滨城市:“上海、宁波、青岛、珠山……”“等等,中国没有珠山,一定是你发音不准确,但我猜不出来。”他用谷歌地图找到宁波旁边:“噢,舟山。”我纠正他,他便跟着说“舟山”。
“我的生活在别处,这儿,四川,你知道?”我指着重庆地图。“哇,四川菜,很辣。”他那滑稽而又认真的表情逗笑了我:“是的。一是疆域辽阔;二是我们上学时什么都没有,除了电话;三是传统,各自进行着自己的人生,女人的人生是男人和孩子,外加工作。”“我明白了。”
“真抱歉,我对波兰没什么了解……”我仔细搜索着头脑中的知识图书馆:有肖邦,有哥白尼,“我喜欢肖邦的小夜曲。”汉森礼貌地说:“那是我的荣幸。”《你往何处去》,脑海里蹦出这部作品,作者好像是波兰作家,我立即百度了一下:“啊,是的,显克维支,波兰作家,原来还是第一位以长篇小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家,也是一百多年来唯一一部获诺奖的历史小说呀!哇,真伟大!”汉森骄傲地说:“是的,你竟然也读过这本书,它是我们的中学必读书目。”“我几乎读完了整部世界文学史,能让我灵魂震撼的作品屈指可数,《你往何处去》是其中一部。我还记得这是描写罗马暴君尼禄对基督徒的伤害,最令我胆颤心惊的是对火刑的描写。更让我不可思议的是,我记得其中一个人在燃烧的过程中,竟然还用变形的嘴脸对那个害他被火烧的恶人说‘我宽恕你’!那让我震惊了整整一个星期,即使失忆都记得。”
“哇,你竟然记得这么详细?”“没有了,就这些,其它全忘了。”我一口气喝光一杯酒,如果不是失忆,我会记得我看过的所有的书的故事情节。
“你如此喜欢阅读?”“当然,为了工作,也是真心喜欢读。”“噢,编辑。”编辑只是审稿机器,稿件本身带给他们的压力远远大于兴趣,工作之余依然八卦,我知道一些编辑,甚至连书店都不去。“我尤其喜欢阅读西方文学作品,可以了解不同的文化,不同的世界,在不能旅行的岁月里。你知道,那需要大量钱和时间。”“是的。尤其欧洲。”“是,即使后来可以旅行,也不可能一个月就了解一个国家的一切。”“你说的非常正确!你还经常旅行?”“嗯,两年前,每年都要去几个国家。差点去了欧洲,原本想周游欧洲五个月:申根签证三个月,外加英国、俄罗斯一个月。计划从哈尔滨乘远东国际列车,从俄罗斯进入北欧,中欧,一路向南,从罗马回国。但是……”我又喝光一杯,汉森又为我倒上,别以为我很能喝,一杯不过一口。我用右手食指点点桌子,又改口说:“谢谢。”他一定不知道这是“感谢”的意思,这个典故,也无从翻译。
“为什么没去?”“命运不让我去。时候未到。”我不想说太多,那么长的故事,就算是汉语也得说十本书,更何况英语,那我得先学十本书。“告诉我,我想了解你。”“故事太长,等着看书吧。”“书?”“呃。”
我的手指在桌子上有节奏地点着:“我记得你说毕业于什么……大学?”他说了一长串,然后拿手机写给我:波兰格丁尼亚海事大学。我百度了一下,虽然在中国没有名气,但却是波兰最大的海事大学,成立于1920年,所有专业都与电气、大海、船有关,难怪他会工作在青岛。
我一边翻看手机一边问:“噢,哪年?”“1996-2001。”“五年?”“是的,轮机工程硕士。”
我放下手机,仔细瞧着他的脸,比在酒吧看上去英俊立体很多,但是,“你说你离婚了,有个十三岁的女儿?”“是的。”“时间不对。”我诧异地看着诧异的他:“我不知道你们中学上几年,但你一定不是32。”“噢,啊……你怎么知道?”“硕士毕业大概得24,你至少得有十四年婚姻,你没可能一边上学一边结婚吧。”“哇,你太聪明了!我42。”
我得意的笑了,端起酒杯,斜倪着他:“为什么撒谎?”“因为你看上去只有30岁,我怕你嫌我老。”我笑着垂下头,你要知道我的年纪,会嫌我老。“如果你了解中国风格,就不必如此。中国男人喜欢20几岁的年轻女孩,而年轻女孩也喜欢有钱、有权的大男人,总是嫁给父亲,甚至嫁给爷爷,我不知道为什么,但他们一直在玩这个可笑的游戏。”“傻瓜,那怎么交流?”“交流?噢,他们不需要交流,只需要利益交换。心灵和肉体之间,他们永远选择肉体。”“这些人真蠢。告诉我你的年龄,我会告诉你一些事情。”他拿出手机,在一个宇宙形状上面输入他的生日:“。”
“如果我告诉你,按照中国风格,你会跑。”“为什么跑!你这么聪明,这么美丽,这么年轻,这么性感……”我把手指点在唇上:“嘘,拜托,不可以轻易说中国女人性感。”“可这是事实。”“那也不行,换个词儿,我们流于形式。”他无奈地扬扬眉毛:“那还不一样?”“对于我们来说,不一样。你可以说我魅力四射、热情洋溢,但不可以性感。至于年轻……好吧,当我背包旅行的时候,全世界人确实都猜我年轻,但身份证不年轻了。”“那有什么关系?我是在跟人交流,又不是跟数字!”
我微笑地着看着他,这就是我选择与你交往的原因。
餐厅播放了一首欢快的乐曲,我眉毛一扬:“跳舞?”“为什么不?”我们站起来,我这才发觉,他非常高,到少一米九,可是在酒吧里,他看上去似乎只有一米七五,关我什么事,跳舞。在餐厅,只有跟外国人跳舞,不会被指点围观。
跳完后坐下来喝酒,“你需要再来一瓶红酒吗?”“不,一瓶足以,平常只能喝两杯,等等……”我端着酒杯陷入沉思:“4月23……这个日子很熟悉……你的生日?”“是。”“世界读书日!”我右手端着酒杯,左手一拍桌子,世界读书日刚过,为了写关于读书日的公众号文章,我查过,这一天是许多著名作家的生日。“莎士比亚!”他微笑地赞许着:“是。”他似乎已经不再为我如此熟识文学知识而感到惊奇了:“我与莎士比亚同一天生日。”“哇噢,那你会写作吗?”我挤了下眼睛,他害羞地摇摇头:“抱歉……我不会。”我会。这两个字在唇边轻轻跳动,外人看不出来。
周末人多,电梯很难等。“我喜欢这里,”汉森说,“特别豪华的商场。”“我不知道欧洲有没有,我们许多城市都有。在深圳时,我就住在万象城对面,每天来这里吃饭、购物。”电梯门打开,我们走进去,又进来几个大人和一个孩子,孩子看看我,又费力地仰头看看汉森,然后对我说:“Hello,howareyou!”我低头瞧着他笑:“宝贝儿,你干嘛跟我说英语啊?你跟他说。”我用手指往后上方点了点。孩子的父母和祖父母都笑了,孩子羞涩地藏到爸爸身后:“我不敢。”“没关系,大胆点,我们都在这儿呢。”爸爸说。孩子抬起头问汉森:“Canyouhugme?(你能拥抱我吗?)”“’smypleaure。(当然,那是我的荣幸。)”汉森一边说着,一边拥抱了孩子,就像一个巨人拥抱一个小矮人。所有人都笑了,电梯门一开,彼此说“Beybey”。
在万象城门口,汉森深情地望着我说:“可以请你到二十一楼喝一杯吗?”“不,我不喜欢喝酒,也不喜欢酒吧。前面就是地铁站,我乘地铁回家。”汉森失落地说:“我送你。”“谢谢。”没走几步就到了。“Canyouhugme?(你能拥抱我吗?)”汉森恳求道。“Comeon,you’renotakid。(拜托,你不是孩子)。”我要上浮梯,却走不动,汉森拉着我的手,男人有时候是个大孩子,我只得莞尔一笑,回身拥抱他,与其说是拥抱,不如说是投入他的怀抱,这个怀抱太庞大了。
“到我的房间坐坐吧。”汉森在我耳边请求。我在他的胸膛,无奈地笑笑。不是不想去,是不能去,我不想房间的故事发生。我还没有能力承受另一次欺骗,甚至伤害。门外,是人性之善,门里,却有万恶之源。
“噢,十点半最后一班地铁,明天见。”我说完匆匆上了浮梯,汉森失落地说:“明天见。”我没有察觉到自己说的是“明天见”,而不是“再见”,潜意识已经发生变化,意识还在苦苦支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