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是嘛,老爷也是没少在我跟前提及你们小时候的糗事呢,真的有趣极了。有时我都在想,自己怎么没与你们早几年认识,咱们也好一起逃课摸鱼,一起翻墙看戏曲哩。”
李少秀是北域本土人士,口音自带有一股浓厚的北域腔调。
灶头蓬也起身行礼,“符鸽痴长子光几岁,便唤你一声弟妹了。在下是粗人一个,无礼之处还请弟妹见谅。”
“无妨无妨,先生快请坐,少秀读书少,不敢讲究书上说的那些礼仪。”
说着,她轻拍胳膊,笑道“你们稍等片刻,我先为大家沏壶茶水。”
李少秀眉宇开怀间,又拱手退出屋子。
刘幽州始终面带微笑,看着夫人远去,转头笑道:“见笑了,夫人向来如此,不喜读书,我也不愿强求她,痴是痴了点,不过到底是合得来的……哈哈哈。”
“我呸!”
“tui!”
两声唾弃传来,以表示刘子光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欠揍之态。
有此良人,夫复何求?
尤其是灶头篷,简直欺我太甚,他是在笑话我四十好几还光棍不堪的惨淡处境吗?
许之伯忽然想起了什么,皱了皱眉,问道:“对了子光,那孩子还未来衙门寻你?”
“未曾。”
刘幽州摇头,表示并没有收到门子通报,不过他接着说道:“想来是有事耽误了吧,那孩子还小,县城距离大青山不算近,也可能还在途中赶来。再等等吧。”
“恩,也是,离的不近。”
许之伯伸手摸着青色胡渣,沉吟道:“那就再等等吧,若是他真能识大体同意我的安排,那我好人做到底一并带兄妹两人离开这边也不是不可能。”
“之伯,符鸽先生,请用茶。老爷。”李少秀去了又回,动作麻利,一看就是常年做得家务活的贤惠妻子。
“有劳嫂嫂了。”
“多谢弟妹。”
两位客人相继道谢,刘幽州起身挪动身旁另一张椅子,伸手请女人坐下。相敬如宾。
“老爷,你们聊着,我看灶房没什么菜了,先出去买点,正好也让之伯与符鸽先生尝尝看我的手艺如何呢。”李少秀急忙按住夫君落座。
“行,你早去早回,小心安全。”
“晓得了,晓得了。”
李氏笑意盈盈。说着又朝两位客人点头告辞一句,便走出了客厅。
来到灶房,她先是看了看膳夫今日没有用完的食材,再往锅里添上水。
因为不知道老爷今日几时才能回来,她便没有多做准备,这会儿倒着急起来了。
待腾上馒头,李少秀挎起一只老爷亲手为她编织的菜篮子,快步走出县衙后门。
这个时候菜市早已经打烊了,李少秀走向的是常年为衙门送菜的老周子家。
每日进进出出贵子巷,她早已轻车熟路,就算是闭着眼睛也能走完。哪块青石板缺了一角,哪里破了一块儿,她都知晓,就好像衙门哪个快手,哪个衙役鞋子破了,衣服脏了,她也晓得,都会处处打理好。
手上的茧子多,脚跟上的老茧多,身子也不似初次遇见老爷时的那般纤细苗条了,从秀发及腰到如今的微枯干燥,少秀姑娘她都晓得哩。
只是她很满足啊,她最大的心愿就是与老爷这么生活下去,一辈子都这样,慢慢的,一起变老,然后闭眼。
“周子叔,在吗?老爷刚回府,还没吃上口饭哩,俺上您这买点菜回去。”
李少秀来到贵子巷隔壁的农林街第一户低矮院落门前,轻扣门环,唤着。
“哎,在的在的,是秀丫头啊。来了。”
不大的院落内,房间门口处传来一声回应,老人应该是坐在院里乘凉呢,所以一下就听见了。
咯吱一声,木门打开,被李少秀唤作周子叔的老人身材稍矮,腰背佝偻,脸颊颧骨很高,两鬓斑白,脸色暗淡无光,布满了皱纹,使得他脸象树皮一样粗糙,一副饱经沧桑的模样。
“快进来,快进来,地窖里是我下午批回来的新鲜蔬菜,老叔这就给你取去。”
老周子牵着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秀丫头,走进了自家大门。嘴里念叨着,“老爷每日公务繁忙,真苦了他了。丫头啊,以后你提前知会一声,老叔看时辰差不多了,直接给你送衙门里去吧,也省的你总这么来回跑了。”
“叔啊,不碍事的,您现在腿脚不好,还是少走些路吧。我都习惯了,每日不走够路程啊,这心里总是不得劲儿。嘿嘿。”李少秀挽着老人。
“胡说,你老叔我走南闯北的,腿脚可利索着呢,从院子离衙门这几步道儿我这会给你跑上好几个来回都没问题。”老周子摆脸叫嚣,不服之意充沛。
“好好好,周子叔厉害着呢。”
两人来到大院北侧一处空地,老周子费劲的掀开一片厚实木板,木板下方是一串石梯,他轻车熟路的低头往下走去。李少秀紧随其后。
不大的地窖里推满了各色蔬菜,李少秀颠了一颗大白菜放进菜篮,又拿了一把冬葵,心里盘算着身上带的铜钱够买多少菜。老周子已经习以为常,他不耐烦的抓起了两颗蔓菁和一把荠菜塞进菜篮子里,气呼呼道:“你这丫儿,老叔就不喜欢你这样跟我客气。怎滴?老叔挣那么多钱是能带进棺材里还是咋啊。”
“呸呸呸,老叔快不要说胡话了,少秀拿着就是了。”李少秀赶忙挥手驱赶噩运跑远,接着她又说道:“叔,今天拿肉了没?老爷最近口味不好,我想给他做两肉菜。”
“拿了,拿了。等着,叔给你剃两斤。”老周子扭头拿起菜架子旁边石缸盖子上的肉刀,再掀开盖子伸手从缸里提出一串新鲜猪肉,狠狠的削下一大块,不等李少秀说话,就已经放进了菜篮子里。
李少秀笑着摇了摇头,手伸进袖筒里摸索着,取出一颗碎银子递给老人。
“秀丫头,这还得给你劈开啊。走,我们先上去,叔给你取铜板去。”
“好嘞。”
李少秀左手挎着已经有点分量的菜篮子,右手搀扶着老人胳膊,慢慢踏上地窖阶梯。
等上了地窖,不等老人有何反应,妇人撒开了欢子,头也不回的朝大门口跑去,临出门还不忘挥手道别,“周子叔,俺出来有会儿功夫了,可不能让老爷饿坏了,得赶紧回去给他做晚饭了,先走了哦。咯咯……”
留下了在地窖边上有点懵圈的白发老汉缓不过神来,待他发现这丫头已经跑出大门了,这才啊呀呀一声,无能狂怒,“秀丫头,你就欺负老叔吧,知道我跑不过你了!”
“周子叔,俺没有……”声音逐渐远去,听声辩位,应该是跑去酒娘家了。
老人咧了咧嘴,挪动步子,去关好了大门,坐回房间门口的躺椅上,抬头看天,眼神迟暮,垂垂老矣。
“酒娘,我来打坛花酿!”
在农林街中段,一家门匾书写《兰溪小饮》的酒铺门口,中年妇人挎着菜篮子漫步入内。
“唔……,少秀啊,你家老爷要喝酒啊?你自己打吧,第二排坛子里都是新出窖的,保管清香绵长。”
酒铺柜台下,传来一声迷迷糊糊的女子声音,嗓音绵软,入耳勾魂。
“酒娘!你又喝多了?哎,不是我说你,喝酒要有个度啊,这东西喝多了对身子骨不好的。”
李少秀伸手扶额,无奈的绕到酒架后排,从架子上提起一个空荡的黑黄色酒坛,弯腰掀开一只放置在地上的大酒坛子。一股让人沉醉的花香醇酒味扑面而来,各类花香融合的酒香让妇人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她一提一提的拿着酒杓子,打了一整坛子沁花酒,足足有七斤重。妇人用力颠了颠,“应该……够了吧。老爷酒量少,有个一斤足够了。听老爷说之伯打小酒量就胜他许多,估摸着得二斤半,至于那位符鸽先生应该也有二斤多的量。”
李少秀如数家珍般,摇头晃脑的盘算着,又怕不够,便又取来一只小瓷瓶灌满,这才来到了柜台边上,“酒娘,酒娘……八斤半的沁花酌,钱给你搁这了啊。我走了,你一会儿记得打烊关铺子,天都快黑了。”
“嘿,要什么钱啊,拿去喝,不要钱。”
酒娘慵懒的嗓音传来,忽然声音变了点,她慢慢爬上柜台,“哎?八斤半?你家老爷什么时候这么能喝了?还是说今日要宴请贵客?”
李少秀把菜篮子和酒坛子放在柜台一侧,双手捧着酒娘这张嫩俏柔滑的脸颊,“老爷故友来衙门做客了,俺见老爷今日笑容比往常多了些,当然要让他们以酒助兴嘛。”
浅浅的柳叶眉,丹凤眼,眼角一颗接泪痣,发间一支水晶扇形簪衬托的酒娘美艳而不可芳物。她身着一袭桃红色长袖衣裙,此时眉眼迷离,脸颊绯红,恍惚之间又有丝丝聪慧清雅的气质从骨子里隐透出来,别有一番韵味。
“唔……奥……那好,那你赶紧回去吧,酒钱我收着了。”
李少秀揉了揉酒娘的脸颊,直到她埋怨道:“哎呀少秀,我都这么大了,还把人家当小孩儿啊。”
“咯咯……,可不嘛,我一直都把你当成那个追着我,要和我玩纸鸢的小丫头哩。”
李少秀逗了逗酒娘,提着买好的食材,说了一声明日再来还酒坛子,就急匆匆往县衙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