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郁的草药味儿刺激着林枝月的鼻腔,苦涩的汁液包裹着他的舌头,背部像是被石头硌得有些难受,发出酸痛的抗议。
林枝月缓缓地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峥嵘发光的石钟乳,他旁边坐着恶狠狠地盯着她的钟毓,正嘟着嘴吹着勺里的药汁儿,药汁吹得四处洒,见他醒来,哼了一声,将勺子杵到他的嘴唇边。
林枝月下意识地乖乖含住勺子,嘴里的苦涩味儿顿时更浓了,整个人也从浑浑噩噩中清醒过来,想起之前飞剑上对钟毓的冒犯,忐忑道:“小姐姐,那个……”
钟毓凤眼瞪成了杏眸,脸儿如血一般红,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闭嘴!”说着,又狠狠地将一勺药杵进他的嘴里。
旁边打瞌睡的许仙听见动静,睁开眼来,惊喜道:“枝月小兄弟,你醒了!”
林枝月咽下苦涩的药汁,赧然地挠挠头,问道:“我昏迷多久了?”
“一个时辰。”许仙回应,又接着道,“枝月兄弟,你有畏高之症怎么不说啊,之前要不是钟师姐驾驭本领高强,飞剑就要撞到八卦山上了。”
“对不起,是我大意了,我以为飞一会儿没事的……”林枝月一直以恐高为耻,总觉得一个大男人居然怕高,是件会被人取笑的事情,此时见差点因为自己的逞强连累别人,朝钟毓露出了愧疚的笑容。
钟毓像是温柔地笑了起来,林枝月以为自己是看错了,却听钟毓说道:“没事,不过你可别忘了之前的约定。”
约定?什么约定?
林枝月迷惑地望着突然变得言笑晏晏钟毓,忽然想起什么,双手哆嗦了一下。
许仙不明就里地问道:“你们在打什么谜题?”
钟毓笑道:“他欠了我一样东西,我正提醒他呢。”
许仙哦了一声,自然不会刨根问底是什么东西,更何况还有更要紧的事要处理,开口道:“既然没事了,快跟我去见师傅吧,师傅他老人家肯定等着急了。”
林枝月连点了点头,许仙在前引路,朝洞府深处走去,钟毓看着林枝月落荒而逃的背影,哼了一声,将碗丢在石床上,跟上两人。
偌大的洞府内除了几处石桌石椅,便都是些藤蔓杂草,不过八卦峰峰主的洞府真是不小,三人走了半刻钟的时间,方才来到一处布满嶙峋怪石的洞壁,许仙手指掐了一个复杂的印结,打在洞壁上,发出轰隆隆的声响,缓缓地开了一个缝隙,一股刺骨的寒气从缝隙中透了出来。
林枝月跟着许仙钻入其中,开始时缝隙极为狭窄,仅容一人通过,又曲曲折折地走了十几步,视野豁然开阔,一眼便望见了昏暗空间中央散发着幽光的寒潭。
一只青色羽毛的鹤躺在寒潭边缘,帷帽女子端坐旁边,素手搭在青鹤翅膀上,催动着寒气源源不断地输入它的体内,而一名须发皆白,脸色极其苍老的老者站在边上,眼中的忧切极为明显。
老者身边还有位面带冷笑的中年男子,其身上穿着长袖短摆的袍子,正冷冷地注视着一切。
或许是寒潭的原因,这片空间的灵气流动极为缓慢,开门的声响也未惊动几人。
最后面的钟毓忽然惊呼一声,掩着小嘴看着寒潭边的老者,眼里满是难以置信的色彩。
林枝月低声道:“怎么了?”
钟毓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喃喃道:“两个月前我还见过八卦峰峰主,那时他的头发还尽皆乌黑,面容也还显得年轻,怎么会在两个月的时间,就变成了这样。”
许仙闻言叹了一口气,道:“鹤前辈受伤以后,师傅就一天比一天老,这次比前几天,又老了十几岁。”
林枝月望了望老者,又看向远处生机封闭的青鹤,皱起了眉头,若有所思。
几人贴近寒潭,老者才蓦然抬起头来,混浊的眼里波动起来,身形一闪,便如鬼魅一般抓住了林枝月的右手。
沙哑的声音里有着激动,胡须因为灵气波动飘微微飘动着:“你就是钟毓丫头带回来的御灵者?”
林枝月手被抓得生疼,忍着道:“正是晚辈。”
说完,只感觉眼前一晃,不知怎地整个人就来到了寒潭青鹤边上,拉着他的老者颤抖着开口道:“快,快帮青鹤瞧瞧,若能找到医治之法,你要什么,老夫都给你!”
旁边忽然传来阴阴的冷笑:“本尊还好奇清离仙子从神京请回的是何方神圣,原来就是这么个黄毛小儿,修为不过灵师,御灵之道又能有多大能为?要是学了点皮毛便自称御灵者,给鹤前辈妄加医治,致使伤势恶化,谁来承担这个责任。”
中年人话中带刺,让行道迟心中不悦,但他的话确实也有一定道理,再加上这段时间青鹤一直靠着他调配的灵药续命,此时默许了他的诘问,一双老目紧紧盯着林枝月,看他如何应对。
哪来跑出来个阴阳人?我还没说话,你就知道我不行了?
林枝月转头看去,见那长袍中年人正冷冷地望着他,心里不悦,道:“这位是?”
中年人抬起下巴俯视着他,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你小小一个灵师,还不配知道本尊名讳。”
林枝月身后的钟毓再也忍不住了,上前几步,冷眸嘲讽道:“你陈起年至中旬却仍是个半步灵皇,靠着御灵者身份才在万剑宗混了个御灵尊者的称号,还恬不知耻地自称本尊,真是可笑。”
“毓儿。”坐在寒潭边为青鹤疗伤的帷帽女子出声了,钟毓不屑地冷哼一声,灵动的眸子斜睨着中年人,满是挑衅意味。
被钟毓直呼其名的陈起气得脸色青红交替,刚要反驳,却见林枝月将钟毓拉到身后,似是在打量着他,目光就像在看一只猴子。
“你在看什么?”陈起被看得有些发毛,喝道。
林枝月指甲在腮边轻挠,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阁下既然是御灵者,为何到这般年纪了,座下却还没有灵兽呢?”
陈起愣了愣,心想他如何知道我座下没有契约灵兽的,眼光移到钟毓身上,恍然道:定是她事先透露了。
嘴里哼道:“果真是个毛头小子,灵兽极易反噬御灵者的道理你不懂吗?为了宗门安危,我岂能冒然收服灵兽?”
他所说的,确实是天灵大陆大多御灵者的选择——为了降低被反噬的风险,许多御灵者前半生都在研究御兽法诀以及灵药调配之理,待到年老之时,灵魂更加稳固,更能经得起冲击,才与灵兽定下契约,成为一名真正的御灵者。
但就算如此,最终也会有一半以上的年老御灵者被灵兽反噬,成为修灵者口中实力恐怖的老兽。
林枝月呵呵地笑了起来,笑声嘲弄而放肆。
陈起恼怒异常,若不是有钟毓和清离子护着,他真想把眼前这故弄玄虚的小子一掌拍死。
却不想下一秒,林枝月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一字一句道:“是不能,还是——不敢?”
不敢二字,隐隐有压人的气魄。
陈起愣了愣,然而不待他说话,林枝月摇了摇头,继续道:
“修灵与御灵,皆是凡人为了反抗天道,超脱自然的逆天之举。修灵者攫取天地气运,于是承受九灵一劫,其自身越是强大,面临的雷劫越是恐怖。御灵者驱使自然造物,于是有灵兽反噬之忧,失控者十之有九。然修灵者为获取力量敢抗九死一生的雷劫,御灵者却畏于灵兽狂暴而止步不前,长此以往,干强枝弱。
真的是不能吗,真的是担心失控后会危及世间吗?那修灵强者引来天雷,方圆百里生灵寂灭之时,是否以头抢地呢?
无非是不敢罢了,无非是畏惧比天雷更为恐怖的反噬之劫罢了。
若是一味的畏惧失控,畏惧死亡,那不如作一个凡夫俗子,安安稳稳地等待生机耗尽,如此才是苟且之道
既选择了逆天而行,便要有千夫所指而一意孤行,十死无生吾亦往矣的觉悟。
若是不敢面对别人的唾骂,那如何超脱世俗?
一味地规避死亡,而不是面对死亡,又谈何超脱死亡呢?”
这一番话说完,寒潭洞府中鸦雀无声。
林枝月吐出一口气,只觉装*装得畅快淋漓,至于脑海里因为这番话语翻涌起来的记忆,早已不能轻易扰动他的心绪
……
不面对死亡,如何超脱死亡?
这真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吊儿郎当的少年说出的话吗?
钟毓还是第一次从林枝月身上感受到这样凌厉的气质,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灵魂里有些震撼,帷帽女子亦是眸光闪动,目中有异彩流过,陈起身躯颤抖,许仙呐呐不言,而老者眼中则是一亮,露出了些许希望。